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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意淡淡,岁月静好

 苏迷 2015-07-13

舒婷

朋友的朋友是个雅人。雅人乃姑苏人氏,生于虎丘下,长在太湖边;操吴侬软语,习琵琶评弹;晨起清嗓朗声诵经念佛,紫薇棚下一杯碧螺春;夜来星子溅眉月泥沾鞋,花格窗前一盅女儿红。

最最可恶的是:一日日过得如此任性,似乎不沾半点烟火气,生意还做得风生水起,银子哗哗地从天而降,尔辈就算把脖子伸得长长,可怎么就偏偏砸在那人头上呢?

雅人还写诗,端的不让人活了!

于是让朋友传话,说:我若是不耐鼓浪屿岛上游客喧哗,或因自家内心嘈杂而失眠,而焦虑,而文思枯竭,可到他经营的“花山隐居”龟息几天,涤心洗肺不敢大话,至少睡几天好觉吧。

某天参会经过南京,果然拐个弯,顺道寻觅“苏州最后一处世外桃源”。

苏州本无大山。花山隐藏在苏州城西逶迤群岭之中,郁郁葱葱,不过是小丘陵罢。但由于开发较迟,生态保存完好。

先进“花山隐居”办理住宿。放下行囊,只来得及注意到前台的格局简洁不俗,朴素本真的梁柱结构呈经卷颜色,散发着淡淡的木料香气。觑一眼静悄悄的内庭:兰花草、蛇目菊、日日红和缠枝蔷薇,错落在假山上,掩隐于浅池边。茑萝最娇顽,攀上格子屏扉,嫣红星状小花与轻柔羽叶,似乎不堪阳光之流苏,无风也微微翕动。

忽然为自己一身红尘羞愧,掸掸衣裙,趁骄阳西斜,步上花山鸟道。

其实就算盛夏日午,碎石古道上也是浓荫遮蔽,暑热难侵。尤其山涧清亮,有凉气沁人。三步一景,怪石谜洞比比;五步一遗迹,名人手迹摩崖石刻。再百步,便到了翠岩寺遗址。当年一场大火,把一座香火鼎盛的宋代名寺,毁成了花山的“圆明园”。猫爪藤和菅草和苔藓,竭力抚慰历史残骸,在无限的荒凉之上,阐释生机勃勃的大自然密码。让人俯仰嘘唏,徘徊不去。

经穿云栈,落帽石,天洞,踏着整块山石凿出的“五十三参”,一级级往上,你不能确切参透了什么,只知道心里一点点放空,又一点点拾起。

你领会到东晋高僧支遁为何栖隐于此,食草木饮寒泉,面壁修行三年,终于顿悟。(在邮票“神骏图”上,支遁虽袈裟零落,却神情隽彻,一派仙风道骨。)你还想到了之后的历代僧人禅师,如镜法师、师梵、中峰法师,都曾建寺修庙,设席说法,著文立碑;你仿佛亲眼目睹文人骚客在此雅集,举杯邀月吟诗作对互为酬答:“举酒酹白日,万壑生凄烟”。还有那些个遗老逸少,或躲灾避难或归隐山林或心血来潮,来此结庐闲居,参禅悟道,种菜收谷,或者干脆枯坐冥想,如韦应物所写的:“时事方扰扰,幽赏独悠悠”。而,你更明白了,为什么康熙皇帝会惦记花山十年,念念叨叨,才如约驾幸,有御碑亭为证呢。

下得莲花峰,脚力向来不济的我有点累了,奇怪的是并不乏,应该是树林氧吧的缘故吧?馋虫乱动的我,期待着进了酒店内的素斋馆,点几道粗料细作,精料巧做,素料荤做,俗料雅做的招牌菜:云耳啦山笋啦蕨菜啦面筋啦,美其名红烧肉方,脆皮素鸭,蟹粉石榴花,喝了一碗又一碗菌菇汤。

天渐渐暮了,绚丽的云层层叠叠收起,池塘的荷叶下有鱼儿的吮吸声。曲廊上黄黄的灯一盏一盏亮了,引我踏过细碎落花,穿过斑驳竹影,上了吱吱作响的木楼梯,咿呀打开客房。

台灯笼着薄纱,透出宁静的暖光。没有电视电脑,也没有电话,世界一下子漂远了。地板,窗棂,家具是木头的,被褥是纯棉的,营造一个麦秸色的灵魂栖息地。

据说耐不住寂寞的人,可以下楼到茶室雅座品茗对弈,躲进“了心书吧”阅读描红,去修心禅堂听经做瑜伽。

而我正倚枕读着《一个戴灰帽子的人》。窗下花花草草都在交头接耳,风蹑手蹑脚地来,又吃吃笑着离开。蛾子多事,扑打细竹帘,提示有一封多年前的情书尚未送达。时过必定迁移,不送也罢了。

当夜雅人来访,擂门敲窗良久,竟不能把我从酣梦中呼醒,因为手机也被我关机了。门缝里夹一阕新词相送,其中几句“黄昏头,最易愁,凌风须醉酒。斜阳青山鸟暗驻,明镜里,云根处。”

咦,雅人始终未曾谋面,诗却记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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