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加布里勒·穆特,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她做为康定斯基亲密伴侣的身份,并因此将她看作是康定斯基的追随者和模仿者。对于一个将艺术作为终身职业甚而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女艺术家,这种戴着有色眼镜做出的定位是有失公允的。
在穆特离开我们近半个世纪后的一个夏日午后,我坐在伦巴赫之家市立博物馆的展厅里,思绪随着穆特的浓墨重彩飘向巴伐利亚的乡间——绿绒般的坡地上,花儿姹紫嫣红地绽放,一袭白色长裙的女子,默默伫立、衣裙飘飞。乡间的阳光无遮无拦地洒落在她的身上、脸上、风儿悄悄吹过原野,没有忘记将草的清新、花的芬芳带向远方……风儿的轻曼与柔情也许可以抚慰风景,却抚不去风景中那个温婉女子眼中的寂寞与心中的忧伤…… 从师生到伴侣 1877年2月19日,穆特生于柏林,她的父亲是一位商人。1897年,穆特开始在杜塞尔多夫学习美术。1898年至1900年,在父母双亡后,她曾在美国度过了两年时光。在她1901年来到慕尼黑时,那里的高等专科学校是不允许女子入学的,穆特便进入慕尼黑的女子艺术家协会绘画学校学习。1902年,在方阵社开办的学校里,穆特成为康定斯基的学生。这一年,穆特25岁。这时的穆特,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艺术上,都处在一种懵懂、粗率、缺少计划、无所用心的状态。康定斯基开设的课程,深深吸引了这位对自己的艺术及整个艺术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缺乏信心的女艺术家。而穆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纯粹与率真,那种依赖直觉的艺术感受,也深深吸引着被理性侵染的康定斯基。1903年,这两位彼此欣赏的艺术家开始了他们的同居生活,而此时,康定斯基与表妹阿妮亚的婚姻尚未解除。1904年至1905年,穆特与康定斯基一道赴荷兰、突尼斯等地旅行。1906年至1907年,在巴黎逗留期间,穆特创作出大量版画作品,此外还创作出彩色木刻及浮雕作品。 俄国人的房子 画布油画42.5×57cm 1931年
冬天的乡间街道 木板纸裱油画52.4×69cm 1911年
康定斯基 1908年,穆特与康定斯基一起回到慕尼黑附近的穆尔瑙,度过了整个夏天。那段时间,她开始了对印象主义短暂而有确定无疑的研究。1909年,他们在穆尔瑙湖附近购置了一套乡间房屋,亚夫伦斯基与韦瑞夫金也一同搬到了穆尔瑙。同年,穆特成为慕尼黑新艺术家协会的共同创办者。正如我们所知,在慕尼黑新艺术家协会举办的第二届展览过后,联盟内部已呈现出分裂的趋势:以康定斯基为代表的一些画家,秉承了东欧青春艺术风格和野兽派的风格特点,在装饰性及表现力方面似乎更胜一筹;而其他一些慕尼黑画家则漫步于象征主义、青春艺术风格和自然抒情风格之间。正所谓志不同则道不合,1910年12月,康定斯基在写给穆特的信中表达了他的失望与不满:“我必须坦白地告诉你,想起联盟的同仁来,就令我不快。我非常希望脱离联盟。”1911年1月,康定斯基终于辞去了主席之职,埃尔布斯勒接替了他的职位。但在当时,联盟内部的矛盾尚未影响到它作为一个群体在德国艺坛中的整体形象。1911年12月,联盟内部成员之间由“基本观点上的原则差别”所造成的种种摩擦,终于在筹备第三届展览时被再次激化。当时按照规定,无须经评审团评议,联盟成员每人可以提交两幅作品参展,但尺幅不可超过4平方米。康定斯基想要参展的《第五乐章》超出了规定的尺寸,大多数成员认为在得到评审团的许可前,康定斯基应先撤回这幅作品。接下来的事实是,评审团最终否定了康定斯基的这幅作品。康定斯基将这种否定看作是对他艺术及其本人的一种侮辱,当即愤而推出了联盟,穆特与马尔克、库宾也跟随他断然离去。他们组成了一个新的中心小组——蓝骑士。1911年至1912年,穆特的几幅作品参加了蓝骑士的联展。 韦瑞夫金肖像 纸上油画 81×55cm 1909年
和沙发在一起的静物 纸上油画72.5×49cm 1909年 自画像
与康定斯基在穆尔瑙度过的日子,正是穆特个人艺术产生重大变化的阶段。在此期间,穆特实践了一种新的绘画方法:以明亮的、未加混合的并置的色彩直接如画,而放弃了对物象细节的描绘,她通过深色的轮廓线,将画面上物象的形貌区分开来。她在1911年的日记里记述了这一过程:“经过一阵短暂的痛苦之后,我的画法产生了重大的飞跃,从直接地描绘自然(多少带点印象派风格),转向感悟某种意义,在发展到抽象,终至于萃取某种艺术的精髓。这是一段包含着有趣而可喜的工作和许多有关艺术的谈话的令人愉快的时光。”作于1908年至1909年的《亚夫伦斯基与韦瑞夫金》描绘的正是在穆尔瑙的这段愉快时光的一个片段。鲜花点缀的草地上,坐卧着一对惬意的男女。由蓝、绿、黄几个简单的色域组成的背景,因了这两个人物的点缀而显示出了丰满与完满。韦瑞夫金的白裙与彩色帽饰、亚夫伦斯基的黄色礼帽与白色衬衣,在黑色轮廓线的衬托下,透露出一种装饰趣味,对比强烈的色彩带给人们一种阳光下的明媚与艳丽。五官被省略,然而这并不损害人物的整体形象;完全没有景深空间,但画家利用色彩的均衡的量感和分布,使画面获得了一种愉人眼目的和谐与生动。
亚夫伦斯基与韦瑞夫金 纸上油画32.7×44.5cm 1908-1909年
康定斯基的影响 穆特的早期作品,的确带有康定斯基和亚夫伦斯基的印迹,她自己也从不否认这种影响。“如果说我模仿过任何艺术家,并且在1903年至1913年期间这种说法在某种程度上符合事实的话,那么我可能是按照亚夫伦斯基及其理论所传递给我的样子模仿过凡·高,但是那种模仿不可能与康定斯基对我所产生的影响相提并论。”是的,也许从技法和表现手法上,亚夫伦斯基对穆特的影响相对明显,比如来自野兽派的影响,在画面上勾勒轮廓,以及以装饰性手法构成色彩的画面等。然而在精神上,康定斯基对她产生的影响是无人能及的。这种影响甚至是在不声不响、无知无觉、潜移默化中悄悄进行的。而在当时,穆特是不会有意在自己的作品中诠释康定斯基的思想的,因为对于每个艺术家来说,追求艺术个性是他们孜孜以求的目标。多年后当她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自己的那一段艺术生活,她发现,对于她来说,康定斯基的力量是无比强大、难以抗拒的。 在他们共同生活的13年间,康定斯基不仅从精神上鼓舞、支持着穆特向着更高的艺术目标靠近,并且,他本人作为一个特殊的模特儿,也多次出现在这个崇拜他、爱慕他的女人的作品中。作于1906年《康定斯基》是一幅木刻版画,画中戴着眼镜、口叼烟斗的康定斯基满脸严肃地望向观众,似在思考某一个深奥的哲学命题。1908年,包括这幅作品在内的穆特的24幅大型木刻作品得以在波恩展出。这是穆特在自己选择的艺术之旅上迈出的可喜的一步。这之后,康定斯基的形象又多次出现在穆特的作品中。成为她乐此不疲的反复描绘的对象。在创作与1911年的《桌旁的男人》和1912年的《桌旁的康定斯基与埃尔玛·鲍斯》中,我们又见到了穆特眼中的康定斯基。 风景和静物始终是穆特最喜爱的题材。在她的创作中,吸收了亚夫伦斯基那种明亮的、被轮廓线强调的色平面并置的画法,同时又从巴伐利亚宗教及民间艺术,尤其是玻璃背面画中获得了灵感,并将之运用到静物画中,从而使画面具有了某种神秘感。穆特凭着对艺术的敏感和她个人的勤奋努力,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以一种其他画家作品中少见的质朴与纯粹,赢得了在蓝骑士圈子里稳固的一席之地。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所获得的肯定与认可,并不因为她是康定斯基的情人,而是因为她独具个性的艺术作品。 1913年,在慕尼黑举办的一次展览的序言中,康定斯基对穆特的作品作了如下的评语:“我们只能怀着特殊的满足感在此断言:加布里勒·穆特的才华和旺盛的精力来源于实际上是真正德国人的内在力量和敏感,那是绝不应该被判定为男子气的或‘准男子气’的。这种才华——我们怀着巨大的满足再一次强调它——只能被形容为完全和纯粹女子气的……认识到不可能把这独特的信仰来源解释清楚,这给我们带来特殊的快乐。加布里勒穆特并不画‘女性’主题,也不用女性素材进行创作,而且不允许自己带有任何女性的媚态。她的画里既没有狂欢大喜,也没有取悦别人的皮相的温文尔雅,更没有引人注目的缺陷任人指责;另一方面。也没有任何男性阳刚的魅力;没有‘硬朗刚毅的画风’没有‘甩溅在画布上的颜料’的堆砌。这些图画完全是顺应一种被精密而正确地感知的外部力量的强度画成的,也是以不带丝毫女性或男性‘矫揉造作’的炫耀卖弄痕迹的方式画出的。我们几乎可以说它们是被谦恭克制地绘制出来的,即它们不是在一种外在展现欲望的驱使下产生的,而是在一种纯粹的内在冲动的鼓舞下产生的。”这种纯粹的内在冲动,催生出一幅幅单纯而有和谐的作品,在或深沉或亮丽的色调中,穆特用她平静的心向我们讲述着某种神秘的庄严。 分道扬镳的晚年 人世间,最难言说的是感情。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穆特与她的爱人康定斯基一道逃亡瑞士避难,同年两人分手,康定斯基回到俄国,穆特经慕尼黑赴柏林、哥本哈根和斯德哥尔摩旅行。1915年,穆特与康定斯基相会在斯德哥尔摩。康定斯基于1916年底回国,穆特则在那里住到1917年。之后,她迁居哥本哈根。1920年起,穆特穿梭于科隆、慕尼黑和穆尔瑙之间,曾因为抑郁而一度停止了创作。不思量,自难忘。此时,想必她还难以为自己与康定斯基的故事画上一个句号。而康定斯基早在1917年便与另一个女子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1925年,穆特在柏林安顿下来。她开始用简洁的轮廓线勾勒女性模特儿的铅笔肖像。1929年至1930年,一次在巴黎的逗留,终于使这位女艺术家获得了一种新的创作冲动。1931年,穆特与她的第二个生活伴侣约翰斯·埃希纳一起回到了穆尔瑙。这片记录着她的青春、侵透着她的爱情的土地,以它亘古不变的朴素与忠诚,拥抱着画家那颗经久飘荡、疲惫不堪的灵魂,使它得以安歇、重获宁静。在这里,穆特创作出大量的花卉静物以及抽象的油画习作。1937年,穆特的作品也被列入纳粹的禁展之列。而她所能做到的,是藏匿了她所拥有的康定斯基的全部作品,从而使它们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免遭浩劫。1949年,她主持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慕尼黑艺术之家举办的蓝骑士的第一次展览。自1950年起,一个她全部作品的回顾展在德国许多博物馆被巡回展出。1957年,她将她所拥有的康定斯基以及蓝骑士其他成员的一些作品移交给慕尼黑的伦巴赫之家国立美术馆,而埃西纳的关于她与康定斯基的书也在这一年得以出版。 岁月不老人易老。1962年5月19日,85岁高龄的穆特逝于穆尔瑙。在巴伐利亚静谧的乡间生活中,这位简单而又智慧的女子最终获得了灵魂的安宁。 今天的穆尔瑙,穆特与康定斯基当年住过的那所房子已成为她的个人博物馆——穆特之家。她留下的作品以及生活痕迹,仍然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许许多多的朝拜者。而她当年亲力亲为用画笔留下的那些不流世俗的装饰与点缀,也仍然可以让那些慕名而来、历经时尚洗礼的酷男俏女们眼波流转、啧啧称奇。 秋天的树 纸版油画 32.8×41.5cm 19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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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有圣徒乔治的静物 纸上油画 51.1×68cm 1911年 加布里勒·穆特 怀抱基督的圣母玛丽亚 画布油画 92.5×70.5cm 1911年 克歇尔墓地十字架 纸上油画40.5×32.8cm 1909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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