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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开玩笑,今天我们要严肃地谈一谈《小时代》

 真友书屋 2015-07-16


旧的情感方式随着旧时代逝去,新的情感方式却在纷杂而价值观混乱的时代中未能建立起来。一颗颗空空如也的头脑不知该如何思考,却承受着脉冲般悸动的本能情感渴望,于是那些以最粗放最易理解的方式锻造出来的作品才得以毫无阻拦地乘虚而入。《小时代》正是其中处心积虑最具诱惑性的一个。


文 | 九只苍蝇撞墙

编辑 | 费斯基


熵”是物理学中能量退化程度的度量。“熵的增值”代表空间内部无序能量传导的增加,它们看似运动得热火朝天,但实质并不起到任何积极有效的能动作用而被白白浪费。而这样熵值不断上升的状态,我们可以称之为“熵态”。


在影院里观看《小时代4:灵魂尽头》的体验让我想起了这个由法国哲学家吉尔·德勒兹在八十年代初引入电影理论的物理学概念:德勒兹把影片中人物之间频繁而密集地重复同一种行为,但对影片的最终内容和情感走向不产生任何效果的设置形容为“熵的增值”。换句话说,这是影片内部不断进行的一种将狂躁运动着的人物,引向充满热量的死寂的无效重复。


无人料想到的是,在2015年的今天,一部《小四》(或者整个“小时代”系列)搭上了这班高深莫测的法国电影理论顺风车,成为“熵态”电影的活体实例。当然让“熵”不断“增值”的不仅仅是德勒兹指出的陷人类于绝境的精神枷锁,更是《小时代》所刻画的新世纪中国少女少男们最流行的沟通方式:“撕×”。(以下简称“撕”)




撕”的原意大约是指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斗争,但它和拌嘴、吵架甚至是动手又有很大区别(尽管“撕”是个很形象的手部动作),它更像一种以揭对方的短为目的的口头挑衅。比较吊诡的是,“撕”似乎并不意味着对立的几方反目成仇从此势不两立,反而成了几个女人之间的一项日常“交往”活动——“没事儿撕撕”成为对这一生活常态的精辟描述。


如果说《小时代》系列对电影创作方法论有什么样的“贡献”的话,那只能是它彻底颠覆了传统剧作理论,把“撕”这一独特的亦敌亦友的现代中国社会日常沟通方式引入了电影叙事,从而创造了人物在脑傻状态下“欢乐——撕×——飙泪——欢乐”这一崭新剧情无限循环模式。




与陈旧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传统戏剧冲突铺陈相比,《小时代》中的“撕”几乎不需要任何“撕前铺垫”和“撕毕善后”的顾虑。每一集里的人物都处在不分青红皂白场合地点事情原委“抬手就撕撂爪就忘”的奇异精神状态中。


如果说第一集《折纸时代》中的“撕”还能以多角男女关系的纠缠进行解释,那么随后《青木时代》和《刺金时代》中突如其来的两场生日会大撕×则毫无征兆的把十多个角色全部卷入莫名的互相仇恨怨念当中。


而到了《灵魂尽头》,我们甚至不能完全理解女主角因为得了子宫癌就去和好朋友的男友上床然后引发众男女之间互相狂吠撕咬的动机为何。当然也许正是由于原因不明,这些游走在精神分裂和记忆丧失边缘的人物才都会在对着镜头一番番哭天抢地泪流成河后,又自动一次次聚集在一起脑傻欢乐而将撕×不断遗忘在脑后。




在四集八个多小时的如此循环往复以后,我还是忍不住开始疑问:如此浓墨重彩渲染的撕×在影片中的功能究竟在哪里呢?它是否只是为随后到来的银幕泪水飞飙提供了一个牵强的借口?还是彻底沦为了数次大大小小完全无效的情感能量传输,从而开启并进入了德勒兹所描述的将人引向死寂的混乱躁动的能量“熵态”?


其实关于“熵”,物理学家们还有进一步的推论:熵值增加就意味着有效能量的不断退化,当所有能量都被以这种方式传导,宇宙便会陷入能量疯狂运动但完全没有任何效用的“热寂”,这便是宇宙灭亡的时刻。


虽然眼下的我还没机会看到宇宙热寂式的毁灭,但观看《小时代》的体验却给了我一个提前形象化的体验:在目睹了银幕上如此多端的阴谋诡计、多角撕×和痛哭流涕之后,本该接受到的各路能量在抵达我的身体前已经在狂躁无序的运动中纷纷对撞而自我抵消。我最终迎来的是一场莫名其妙的“热寂”式虚空,能量输入和情感输出皆出为零,只有手里握着的一张票根提醒我为了见证这场四段式无谓“撕×”的最后一幕《灵魂尽头》而不见了五十块钱人民币。




我有个朋友曾经如是设想未来某天的饭局体验:“可能以后吃饭不再需要实体菜肴了,你先吞个营养药片两秒钟解决肚饿问题,剩下的就是端上来一盘盘让色泽鲜艳的菜品3D照片,让大家看着垂涎欲滴口水横流,纷纷赞叹讨论拍照合影;不需要花时间备菜洗菜炒菜,也不需要一丝味觉体验、牙齿咀嚼和肠胃蠕动,我们也能心满意足地吃一顿餐。”我嘲笑过这位朋友的“狂想”,因为体验享受真实食物的味道在我看来当然是吃一顿饭最重要的环节。


不过当《灵魂尽头》结束,影院亮起灯,我看到身边一个个不满20岁的少女观众们用手绢和纸巾擦拭着泉涌的泪水抽泣着起身离去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我确信自己刚刚目睹了一场“熵值”爆棚的虚空,它由精美奢华但缺乏联系的一百多个画面、单摆浮搁的大段无脑音乐、满头雾水不明缘由的“撕×”大战和精神病人无法抑制式的泪涕横流组成,正如我看了一顿3D照片的虚拟大餐,毫不知其真实的滋味所在。




但对于这些《小时代》的铁粉来说,这顿“大餐”是不是有实体,是不是让他们的舌尖有滋味——或者具体说,《灵魂尽头》是不是一个情绪连贯、逻辑通顺、感受丰沛的真实整体已经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时代》标志性的“友谊天荒地老,梦想持久不息”的伪命题,被四个主角抱头痛哭而后脑傻至欢乐的画面所视觉化而映入了少男少女们的眼帘,这足以刺激他们的泪腺并使之勃然喷发。没错,也许正像我朋友所预料的,无需真实感受和内心体验,仅仅“看着食物的照片就吃完一顿饭”的时代真的会到来。


陈丹青曾经感叹:“80后、90后是我见过最乖、最被动、最有悖青春本能、最缺乏表达意识的两代人”,而《灵魂尽头》正是为他们准备的一场饕餮大餐。在“乖和被动”的背后,是整整两代人在成长过程中所遭遇的个人情感和感受的认知空白:旧的情感方式随着旧时代逝去,新的情感方式却在纷杂而价值观混乱的时代中未能建立起来。


一颗颗空空如也的头脑不知该如何思考,却承受着脉冲般悸动的本能情感渴望,于是那些以最粗放最易理解的方式锻造出来的作品才得以毫无阻拦地乘虚而入。《小时代》正是其中处心积虑最具诱惑性的一个。




尽管它作为文学电影艺术作品的外在逻辑是“未成年少女过家家式”的不堪一击,尽管它因为赋予成人世界以令人恶心到不适的意淫式幼稚而遭到成年观众的耻笑和不屑,但我们却忽略了它拥有微观意识形态上的有力整体性,可以严丝合缝地插入它所针对的目标观众的头脑,为其建立最基本的情感结构。


撕×、眼泪、欢乐、对镜自怜和对光鲜财富物质生活的向往,这些才是这样简单头脑指导下无需任何理由的本能“日常”。《灵魂尽头》的存在如果仅仅是为了迎合目标观众的心理而赚取首映日上亿元票房倒也还算无害;真正让人心悸的是它的目标观众阶层用影片中的人物替代了对自己未来人格的幻想,以人物在影片中的遭遇为基础“臆想”自身在未来的命运。


而这样的“脑傻”状态、以友谊为借口对欺骗和背叛的视而不见、以“追寻梦想”为理由而将自身价值置于一切之上的“独裁”式自恋和对真实与虚假判断的永久性失焦,会在一颗颗空白的头脑中逐渐扎根而成为无法再纠正过来的“日常”。




还好,作为电影的《小时代》四部曲有了一个“灵魂尽头”的终结,为这个外表华丽荒诞而内在暗黑狂躁的扭曲童话画上了一个句号。但是真实生活中的“小四”却没有停歇,他还在开动精准的头脑测算受众的脆弱点所在,赚取财富的同时营造着那个拥有莫名奇幻吸引力但同时又充满冷漠仇恨个人意志的“童话”世界。


在《折纸时代》的结尾,影片的实质核心人物周崇光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是“宇宙中微小星辰”的演讲,“星辰虽小但发光有时”的论调让少男少女观众们产生了对在浩瀚宇宙中实现自身价值无限可能性的期许幻想。但他们也许不曾了解的是,如果每个星辰都如四部《小时代》中的人物一样“撕×”式放光,那么容纳他们的宇宙迎来的将是“熵值”无限上升后的热寂式毁灭,任何星辰无论如何耀眼,都只能随着无序能量疯狂运动的宇宙一起走向无可挽回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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