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辽东——死!死!死!
明末,末世开启。
公元1621年,天启元年三月,辽东
短短几日内,沈阳辽阳重镇相继沦陷,辽东经略袁应泰自杀殉国,辽东再度崩溃,难民溃军四处奔逃,从塔山至闾阳两百余里烟火断绝,奴儿哈赤乘势夺下辽南七十余城。
消息传来,京师朝野之震动,不亚于两年前的萨尔浒之战。但是朝廷上下,却与两年之前,多了一层微妙。
一切矛盾与微妙的原点,都聚集到了前任辽东经略熊廷弼的身上。
不久前刚刚由于政治斗争愤而辞官的熊廷弼,此刻又被诏令从家中紧急启用。而几个月前弹劾过熊廷弼的人,纷纷降职、免官。
面对之前的弹劾,熊廷弼几个月来充满悲愤的屡屡申辩,终究还是不如国难当头来的有效。狡兔死,走狗烹,狡兔又活了,走狗自然也活了。国家终于恢复了对他的信任,而这样的信任,却是得要命去还的。
熊廷弼第三次踏上辽东。
之后暂且按下不表,让我们先从两年前开始说起吧。
公元1619年,万历四十七年三月,辽东
三月初二,大明西路军杜松部与满洲奴儿哈赤主力于萨尔浒接战,全军覆没。
三月初三,大明北路军马林部与满洲奴儿哈赤主力于尚间崖接战,全军覆没。
三月初五,大明东路军刘綎部突进中伏,于阿布达里岗遭伏,全军覆没。
此时,西路及北路军覆没消息方才传到沈阳,辽东经略杨镐急令南路李如柏部回撤。小股满洲军乘机发起反冲击,南路军全军溃退。
五日之内,中朝两国四路大军十二余万灰飞烟灭,仅将领死伤便共计三百十一余人。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士兵还可以征召,而将领的缺失则意味着整个军事指挥体系的彻底崩塌。
天翻地覆,京师震动,米价更是应声暴涨,人心浮动。而整个辽东,更是彻底崩溃,军民四散溃逃,难民蜂拥至关内。奴儿哈赤乘势转守为攻,反向突击,势如破竹。
此刻时刻,遭弹劾而免官在家的熊廷弼奉旨出山,前往辽东。
刚刚接到任命,还未出北京城,辽东重镇开原沦陷。国事到了这个地步,想要力挽狂澜,也只能用非常之策。
熊廷弼当即上奏,国事危急,我要什么就给什么,不要听信言官弹劾,不然误了我,就是误了辽东、误了天下(乞速遣将士,备刍粮,修器械,毋窘臣用,毋缓臣期,毋中格以沮臣气,毋旁挠以掣臣肘,毋独遗臣以艰危,以致误臣、误辽,兼误国也)。
万历也很干脆,直接御赐尚方宝剑,遣其出关。
辽东经略熊廷弼,带着尚方宝剑和几个随从,逆着汹涌入关的难民,溃不成军的逃兵,重新回到了辽东。
他要力挽狂澜。
而事态却在急剧的恶化,熊经略刚刚上任时,开原还在,等到熊经略才刚刚出关,铁岭都已沦陷。
大城市铁岭,当年是个更大的城市,乃是辽东土皇帝、名将李成梁的大本营。铁岭卫沦陷,李家将门十余人战死。养虎为患,李成梁终究还是被亲手培植出来的奴儿哈赤反噬。
等熊廷弼一行几人终于到达辽阳时,辽阳以及沈阳这仅存的两座大城,几乎空空如也,危如累卵。
熊廷弼一到辽阳,当即下令佥事韩原善前往沈阳稳定局势,结果韩原善害怕而不敢去。熊廷弼只好改派佥事阎鸣泰去沈阳,结果没走出多远,阎佥事竟然哭着回来了。此时此刻,熊廷弼的内心一定是崩溃的。
而此时谁在沈阳呢?李成梁的三子——李如桢。倒不是他有多勇敢,事实上,身处沈阳的李如桢恰恰是铁岭守将,当铁岭失守时,他就一直躲在沈阳,连救都没去救。
这就是当时辽东的局势,这就是当时辽东的士气。
而这也是为什么朝廷会重新启用熊廷弼的原因——只有他能稳住局势。为了对付奴儿哈赤这样的狠人,也只能祭出我大明辽东第一猛人了。
熊廷弼这人,虽然是个文官出身,但是身长七尺,好骂人,脾气大,武功高强,左右开弓不在话下,活脱脱是个武将。话说熊廷弼当年第一次到辽东上任时,还只是个巡按,就敢弹劾当时还建在的李成梁。
又有一年大旱,熊廷弼巡视路过金州,也就是今天的大连附近,为求雨而祭祀城隍神。
熊大人的祭祀方式自然也是符合了一个猛人的形象:和神约定七天后下雨,敢不下雨就把城隍庙强拆了。真的是没见过这样求雨的。
等熊廷弼到了广宁,已经过了三天,老天不给面子,结果还没有下雨。熊廷弼当即暴怒,派了使者,带着剑,就要前去拆庙斩城隍。还没等使者到金州,风雨大作,暴雨如注。熊大人就是这么任性。
从此之后,熊廷弼在辽东,就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所以凭借着这般脾气,熊廷弼再次回到辽东,面对这般景象,自然是可想而知。逃将贪将一律就地正法,用来祭祀阵亡英烈,李如桢亦当即被罢免。
没人敢去沈阳怎么办?熊经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老子自己去。熊经略到了沈阳还不过瘾,还要去抚顺。一看地图就知道,抚顺可离萨尔浒很近了,而且北边的铁岭已经沦陷,再往西边就是奴儿哈赤老巢赫图阿拉——十二万明军都没有拿下的地方。
于是,总兵贺世贤赶忙劝阻。熊廷弼微微一笑,淡定说到:“冰雪满地,敌不料我来。”熊廷弼于是带着仪仗,敲敲打打堂堂正正的进了抚顺,高调的来到了前线的最前线。
当时刚刚大仗打完,小仗不断,满洲人随时进犯且士气正盛,而抚顺一代尸横遍野,已是数百里无人烟。当熊廷弼在抚顺前线亲自哭祭死难者的消息传开,士气大振,由是人心复固,辽东局势居然也稳定了下来。
吃饱了饭,接下来就可以砸锅骂厨子了。
熊廷弼在去辽东之前,与万历帝约定“毋中格以沮臣气,毋旁挠以挚臣肘”,也就是脱离了朝中言官的干扰。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事情起了变化。
公元1620年,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京师
七月二十一日丙申,完工三十年的定陵地宫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明神宗朱翊钧龙驭上宾,结束了其跌宕的一生,时年五十八岁。而这一年,也成为了明代历史上中央政权最混乱的一年。
朱翊钧最宠爱的儿子朱常洵终究还是不能入继大统,皇位没有悬念的传给了当了三十九年长子、十九年太子的朱常洛。
然而命运多舛的朱常洛继位方才一个多月,便于“红丸案”中暴毙,史称明光宗,于是这一年八月前是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后便是泰昌元年,明代只此一例。之后经过“移宫案”的一番波折,朱常洛年仅十六岁的长子朱由校登基,次年改元天启,是为明熹宗。
有点乱。简单说来就是爷爷死了一个多月,老爹也死了,压根没受什么教育,才刚定为皇太孙不久的十六岁少年,突然一下子登基了。
除了皇帝的更迭,朝中政治势力也是风云变幻。
万历末年时,朝中有浙(浙江)、齐(山东)、楚(湖北)、宣(安徽宣城)、昆(江苏昆山)五党党争,而借着晚明三大案(挺击案、红丸案、移宫案),东林党一下子逆势崛起,干翻了浙齐楚三党联合。而这时,宫中司礼监,不少五毛的政治偶像魏公公正静静的等待着崛起的时机。
至于这三大案与东林崛起,浙齐楚的衰落,阉党的凌厉反击,以后有机会单独表述,总之此时的政治局势是极不稳定的。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朝中混乱至此,辽东亦非世外桃源,熊廷弼不可避免的被卷入了政治的漩涡。
“毋中格以沮臣气,毋旁挠以挚臣肘”终究也只能变成一声呵呵。
熊廷弼是江夏人,这一出身就决定了他是个楚党,早年还是个御史的时候,熊大人也和几个哥们一起黑东林党黑的不亦乐乎。毕竟谁还没有个青春调皮岁月。但是熊廷弼后来似乎对党争逐渐失去了兴趣,和东林之间关系也还算可以,于是他的那些旧友们便不太高兴。再加上熊大人性格很直,脾气也暴,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终于,在辽东局势稍稍稳定了之后,昔日的御史哥们便急不可耐的开始两肋捅刀子了。
各种奏章一股脑儿地涌到了才十六岁的朱由校面前。朱由校读书识字又晚,而且还没过青春期,实在是拿不定主意,只好将奏章交由大臣们讨论。熊大人的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
于是,大撕逼就这样开始了。
一来一往,熊廷弼身处前线实在是气的不行,一怒之下,辞官,回京城和你们奉陪到底!“辽已转危为安,臣且之生致死!”经略不做了,尚方宝剑不要了,老子要个清白!
你们不是说老子这个那个么?来来来,都他娘的滚到辽东来,自己来核实!
明熹宗朱由校一听,觉得很有道理,真就打算让弹劾熊廷弼的几个御史去辽东调查核实情况。小皇帝还是比较天真可爱的。
东林骨干杨涟这时倒是站出来说个公道话,改派了相对中立的兵科给事中朱童蒙去辽东实地调查。而熊廷弼则被去职,辽东经略的职位改由辽东巡抚袁应泰继任。
朱童蒙在辽东调查了一圈,最后的报告里说:“熊廷弼同志的确有功劳,群众基础非常好,迎难克险,冲锋在前。但是说不干就不干,太任性,对不起皇上。”好吧,原来是这样,朱由校的心里也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熊廷弼在其中一封辩白奏疏中,无不悲愤的提到:“何一件非职大声疾呼,争口斗气所得,何一事非职废寝忘餮,吐血呕肝所干办?何一处非职身亲脚到口筹手画所亲授?一切地方极繁、极难事体,有边才数年经营不定者,一年而当之,而为臣者亦难矣。”
简单概括,就是我他妈的不容易啊!当初形势急转直下,生死存亡,呕心沥血经历亲为才有了今天局面,结果呢?朝中言官什么事也不懂,只会催催催,不打就是怕死,结果被迫草草出征,败了又是无能。
“矮人观场,有何真见!”
“地方事当听地方官为之。”
“彼既处凶地,着重担,自能区处停妥干办紧急,何用拾帖括语,徒乱人意,而一不从,辄艴然怒,若此后议论不省,则经略必无所措手足矣!!”
史书以及后人,往往对辽东败军之将屡多非议,只是他们从来没有站到那样一个位置上罢了。
但是,熊廷弼到底还是回家了,而这封奏疏中所提到的,竟也一语成谶。
公元1621年,天启元年三月,辽东
短短几日内,沈阳辽阳重镇相继沦陷,辽东经略袁应泰自杀殉国,辽东再度崩溃,难民溃军四处奔逃,从塔山至闾阳两百余里烟火断绝,奴儿哈赤乘势夺下辽南七十余城。
故事就这样到了开头。
大臣们纷纷推选少詹事孙承宗前往主持辽东防务,但是朱由校实在是太喜欢听这位老师给他讲课,真是舍不得。毕竟这是失学少年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
还有谁?
内阁首辅刘一燝感叹:“使廷弼在辽,当不至此。”
好吧,那就让熊廷弼去吧。
熊廷弼由此火速平反,从家里紧急启用,而当初弹劾熊廷弼的御史则纷纷滚一边。
我想,不管怎样,熊廷弼的内心一定是咆哮的:老子当年拼死拼活搞出来的大好局面,就这么被搅和几个月,统统白干。这怎一个艹字了得。
但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办法。熊廷弼向皇上提出了老规矩,言官别来骚扰老子公务。万万没想到,明熹宗没同意。
艹,当年你爷爷可是。。。。。。
那你去找朕的皇爷爷咯!
。。。。。。你大爷的。
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熊廷弼提出的战略计划皇上倒是同意了。
七月,熊廷弼启程,明熹宗赐了一身麒麟服,亲自与郊外设宴饯行。与上次只有几个随从不同,这次还特地派了五千京营选锋护送。京营选锋,既明廷精锐三大营,由全国马步精锐组成的五军营、蒙古骠骑组成的三千营(后改编称神枢营)、火器特种兵组成的神机营混编而成。
熊经略,上路了。
可是,虽然上次只有几个随从,但是熊廷弼可以调度的是整个辽东;而这次虽有五千禁军,但熊廷弼可以调度的,却只有这五千人。
因为这一回,辽东不仅仅是只有熊廷弼一人了。
恢复熊廷弼辽东经略的同时,朝廷还升任王化贞为辽东巡抚。
话说,王化贞是什么人呢?
王化贞,诸城人,乃是三朝元老、二任首辅、阉党封印者叶向高之门生,当时负责防卫广宁。之前朱童蒙前往辽东调查核实熊廷弼情况的时候,也提到了王化贞,说他和蒙古人外交关系搞得不错,非常适合这个职位,不要轻易调动。
王化贞当时预料到与后金的战事将会不利,便着重安抚了边上的蒙古诸部,在沈阳辽阳纷纷沦陷,辽东经略袁应泰自杀殉国,全辽再次陷入大混乱的时候,王化贞竟然凭借着一千弱兵,守住了广宁,稳住了辽河以西这一片区域。
有了河西,依旧有翻盘的资本。我大明还可一战!
既有熊廷弼,又有王化贞,真可谓是辽东双保险。。。。。。吗?
李云龙和他的政委们从来尿不到一个壶,王化贞显然不是赵刚。
辽东残局,大明军队尚余十五万,此时基本整编划归王巡抚统领。熊经略呢?前面说了,只有一路带去的五千。人比人,气死人,熊大人实际上就是个光杆经略。虽然这些辽东军队,都是熊大人发展起来的。
一个经略,一个巡抚,谁听谁的呢?熊廷弼是什么脾气,但王化贞也不是个软蛋。熊廷弼能打仗,王化贞同样也不怂。王化贞主速战,熊廷弼主固守,本就互相看不惯的两个人,就这样杠上了。
辽沈大溃败时,除了王化贞稳住了河西一代,还有一个人,成为了辽东的中流砥柱——毛文龙。
在大溃败之时,毛文龙正在朝鲜,便率军反袭,怒灭后金镇江守军。这种时刻,太需要这样的胜利了。王巡抚当即授予毛文龙总兵官,令其于敌后开辟第二战场。
这就是镇江大捷,其意义恰如后来的百团大战。
“百团大战真是令人兴奋,像这样的战斗是否还可以组织一两次?”
朝内外都很振奋,当然,熊廷弼除外。
这他妈的算奇功?这他娘的是奇过!
“三方兵力未集,文龙发之太早,致敌恨辽人,屠戮四卫军民殆尽,灰东山之心,寒朝鲜之胆,夺河西之气,乱三方并进之谋,误属国联络之算,目为奇功,乃奇祸耳!”
翻译一下,就是:“暴露了我们的力量,引起了日本侵略者对我们力量的重新估计,使敌人集中力量来搞我们。”
是奇功还是奇过这个暂且先不论,但熊廷弼与王化贞的矛盾是越来越大了。当朝中上下都在赞叹镇江大捷的时候,熊廷弼跳出来这么说,就好像跑到郭敬明粉丝群里大喊:“看《小时代》的都是傻逼!”啥结果我也就不说了。
后世都说王化贞是阉党,所以朝中都向着他,且不说王到底是不是阉党,也不论当时还是东林占上风,实事求是的看,王大人的确比熊蛮子可爱多了。
刚批完镇江大捷,损了王化贞,熊廷弼又上疏骂了兵部尚书张鹤鸣,期望自己独揽辽东军务,结束光杆经略的现状。
你是张鹤鸣的话,你会怎么样?
反正张鹤鸣是很不爽。还想独揽辽东?做梦!反正王化贞的要求,一律放行,熊廷弼想干嘛,一律找膈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全天下都知道,辽东经(经略)抚(巡抚)不合,而兵部尚书又偏袒巡抚。这样下去,会误大事。
朝中大臣也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天启二年(1622)正月,廷议经、抚去留。
有人提出,让兵部尚书张鹤鸣代替熊廷弼。但大多数人还是主张熊廷弼和王化贞并任,只是要多多调解。张鹤鸣倒是很坚决:直接把熊廷弼撤了不久完了,王化贞这小伙子不错,就让他一人来。
这会开完没多久,前线消息传来:出事了,出大事了。
王化贞弃广宁城溃逃了,辽东再度奔溃。
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张鹤鸣只能是一副“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刚夸完小伙子不错,然后就弃城溃退了,要不要这么尴尬?为了兵部尚书的脸面以及辽东危局,张鹤鸣只好亲自上阵,领军出关。
但是他是不情愿的。从北京到山海关两百公里,张大人磨磨蹭蹭整整走了十七天。十七天这是个什么概念?后来李自成夺下北京之后,悠哉游哉带大军去山海关收拾吴三桂,才走了八天。到了山海关,张大人也没干什么有用的,没事找事的到处抓“间谍”,仅此而已。
王化贞怎么就这么突然败了?辽沈大溃败的时候,他一千人就能守广宁,这个时候有十多万人,突然就败了?
王大人与袁应泰犯了同样的一个错误,最致命的那种——轻信。
天启二年(1622)正月十八,踏平辽河以东的奴儿哈赤终于率军进犯广宁。
对于王化贞而言,求之不得。在和熊廷弼撕逼之时,王化贞豪言:“愿请兵六万,一举荡平!”如今送上门来,正是以逸待劳。
王化贞有个心腹,叫孙得功,王化贞派其去暗中策反汉奸降将李永芳。很不幸,最终被策反的是孙得功。
仗还没打,王化贞实际上已经败了。
正月二十一,奴儿哈赤兵抵西平堡。王化贞派遣祖大寿及孙得功驰援,熊廷弼此时也在火速前往增援的途中。
可是熊廷弼驰援的速度再快,也不上奴儿哈赤开挂。多亏了孙得功,不等熊廷弼到,王化贞的大明先遣援军一触即溃,几路援军四处溃散,祖大寿直接后撤到了觉华岛上,而孙得功则跑回了广宁城继续潜伏。
熊廷弼之前部署罗一贯以三千人守西平堡。熊廷弼对罗一贯的命令是:“敌来,越镇武一步者,文武将吏诛无赦。敌至广宁而镇武、闾阳不夹攻,掠右屯饷道而三路不救援者,亦如之。”
死也不能退。
罗一贯最终用生命履行了上级的命令。当面对二十余倍己的敌军重重包围时,弹尽粮绝、援军无望、身负重伤的罗一贯面朝北京,发出最后一声嘶吼:“臣力竭矣!”遂拔剑自刎。
三千守军尽没,换来的是后金七千人的死伤。
接下来,就是广宁。
面对溃退回来的孙得功,王化贞没有怀疑,反而继续委以重任——广宁城防。于是之后的事,结果不必多言。
当王化贞大半夜侥幸逃出广宁两日后,孙得功引清军入城。
只剩两个随从,踉踉跄跄往南跑的王化贞在路上遇上了前来驰援的熊廷弼。
王化贞痛哭流涕。而熊廷弼只是轻蔑的一笑:“哟,不是挺牛逼,说好六万人荡平的么?(六万众一举荡平,竟何如?)”
王化贞哭喊道,请熊大人回兵退守宁远!宁远城在,就还有希望。
呵呵,你也有求我的时候?晚了!当初老子说守,你要战,如今你还想战,告诉你,现在特么连守的资本都没了!事到如今,也只能保护百姓入关了。
正月二十六日,熊廷弼的五千人做殿后,焚毁带不走的辎重粮草,护送难民入关。熊廷弼直接放弃了关外所有的土地。
后金大军一路追了王化贞两百里,但是一路上熊廷弼坚壁清野,缺乏军粮的追兵只得返回。
事到如今,辽东全境沦陷。
大明两百年的辽东,奴儿哈赤起兵短短四年,至此悉数踏平。无论是参加过万历三大征的元老,还是蒙古克星,大明各路英雄驰骋,最终也只得接受这个结果。张鹤鸣那老头之所以守住了山海关,无非是熊廷弼坚壁清野太彻底,奴儿哈赤一拍屁股,回去了。
当熊廷弼和王化贞带着几十万流离失所的难民回到京师,结果可想而知。
朕让你们去御守辽东,竟然不出一年就光着屁股回来了,辽东全境、十几万大军竟输的一干二净。朕还能说什么?
不久,王化贞、熊廷弼二人皆下狱。王化贞人缘好一点,在魏忠贤维护下,暂留一命,直到崇祯五年才被问斩。而熊廷弼则是墙倒众人推,各种落进下石。丢失辽东这种罪就不提了,什么贪污腐败贪墨军饷、结党营私行贿免罪等等各种有的没的的罪名也被罗织出来。
天启帝怒不可遏。天启五年八月,上谕熊廷弼丧辽辱国、流言惑众,问斩弃市,传首九边,家属人等一律驱逐出京。
为了追查熊廷弼“贪污赃款”,魏忠贤下令严查,熊廷弼抄家银两不足,就连亲家亲戚也一同被抄。长子兆珪被逼自杀,熊家的婢女被人剥光了打。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随着熊廷弼的最终死去,是百万人的永离乡关,是几十万征夫命丧他乡,是千千万万等不到丈夫归来的妇人,是永远失去了父亲的孩童,是诀别子孙的老人,是中国的一声丧钟。
望尽天涯路,看不见的是故乡。尸满大辽河,古来白骨无人收。身陷囹圄的熊经略是否会感叹,横死疆场,或许是一种幸福?让我,最后一次,再看一眼,这四方带血的天下。
一直到了崇祯元年(1628),魏阉已死,阉党基本覆灭,崇祯皇帝下令停止追查熊廷弼“赃款”。
工部主事徐尔一上奏说:“当年广宁兵十三万,粮草百万担,全都归王化贞管。熊廷弼只有区区五千人,驻守在右屯,距离广宁只四十里。王化贞忽然之间同三四百万辽民一齐败退下来,满洲大军抵近,熊廷弼只五千人,他能做什么?不一起败退就够了,还能指望他屹然不动,坚壁固守吗?希望能给熊廷弼平凡昭雪!”
崇祯没有答应。
到了第二年五月,大学士韩爌再度上奏,痛陈案情,期望能将熊廷弼身首归葬。崇祯于是下诏,特许其子持首归葬。
三年后,崇祯五年,王化贞伏诛。而此时,熊廷弼已然死了七年了。
自万历四十六年正月以来,杨镐、刘綎、袁应泰、熊廷弼、王化贞。。。。。。都折在了这片土地上。而这份名单却并未到此终结。
事已至此,也只能祭出大明的最后一搏。
血色辽东,力挽狂澜——孙承宗!
(待续)
陈宏明 2015.7.17
奴儿哈赤于赫图阿拉发出了一声宣告:“今岁,必征大明国!”
此时,他早已不止是十三副铠甲,他说到做到。
四月,后金兵诈开抚顺城门,守将李永芳叛国投敌,大明援军中伏,全军覆没,三十余万百姓沦为异族牲口般的奴隶。
七月,后金攻陷清河,掳掠百姓十几万。
战后,奴儿哈赤带了三百个无辜平民,押到抚顺关前,当场杀掉,只留下一人,割下耳朵,带着一封信,放入关中。
是可忍,孰不可忍?
面对着ISIS般的行径,明帝国不能容忍。万历三大征打过来的中国对于战争并不惧怕。对于建州女真来说,只有暴力才是听得懂的语言。
万历帝御赐辽东经略杨镐尚方宝剑,总兵以下先斩后奏。并抽调全国精锐,增派饷银两百万两,要在辽东打一场大仗。
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发精骑约三万;延绥镇、宁夏镇、甘肃镇、固原镇四处,发兵共约两万五千人;四川、广东、山东、陕西、北直隶、南直隶,发兵共约两万人;浙江发善战浙军步兵四千;永顺、保靖、石州各处土司兵,河东西土兵,数量各二三千不等,共约七千人;明军总数约八万六千人。与盟友海西女真叶赫部军一万人,朝鲜军一万三千人,总计十二万多人。
万历四十七年二月,全国各路援兵陆续集结辽东。杨镐刘綎等将领俱是参加过万历三大征的老将,而士兵亦是各地精锐,其中也包括有着抗倭光荣历史的戚家军。
虽然兵强马壮,但是存在着路途疲乏,且粮草未能完全停当,地域尚不熟悉等等诸多问题。杨经略并不着急发兵。
但是朝廷不这么算。多待一天就是一天的军费,朝廷财政日益吃紧,各地又是灾荒不断,处处要钱,中央只是希望杨镐速战速决。
一再催促下,杨镐只得出兵。二月十一日誓师,原本二十一日出征,以下雪为由,又拖至二十五日出塞。而此时此刻在天津一带潜心研究农业的徐光启却有了不好的感觉,因为此时此刻他并不是兵部官员,而是在千里之外的天津种地,可是他竟然也得知了明军作战计划。更不要说后金细作遍地的辽东了。
似乎,杨镐就没打算保密。为什么?攻心。因为朝廷钱不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或是能花点钱办成也行。
我们要打过来啦!好多人!怕了吧!如果怕了就别抵抗了,留自己条活路吧!抓了奴儿哈赤和八大贝勒还能来领赏呐!
四路大军浩浩荡荡的向着赫图阿拉进发了。
这一仗打完,辽东就能太平了吧。将士们心里这样想着。
打完这仗,就回家。
公元1778年,乾隆四十三年十月初四日 熊廷弼死后153年。
乾隆的朱批很简单,一个字:览。
而这个简单的“览”字背后,是一份密密麻麻的毁书名单。其中包括了非常不起眼的一条:“《熊经略集》二部,一刊本,一抄本。是书熊廷弼着。前已缴过。今续查获二部各六本,全。”
火迹过后,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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