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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慕的装帧家

 圆角望 2015-07-24

  

  我喜爱张守义的装帧艺术。

  展读由他装帧的书籍,透着一股隽雅清秀之气;特别是为外国文学名著所设计的装帧,散发着诱人的异国情调;那插图,更是笔墨含情,简约传神,令人叹为观止。

  我那次拜访张守义,是在一个冬天的午后,好不容易找到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职工宿舍。当我登上六楼,叩开张先生的家门,令我吃惊不小!迎接我这个不速之客的是一张精瘦的脸,实在太瘦了,那是一张无法再瘦的脸庞,想不到张守义先生竟会如此之瘦削!然而,那一双透着热情和睿智光芒的眼睛,令我至今难忘。

  先生热语暖人,我俩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他随手拿出两瓶啤酒,倒了一杯递到我的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笑吟吟地举起杯子,道:“积三,来!”我本不胜酒力,平时滴酒不沾,可怎好辜负他的一片盛情?我呷了一口,而他的杯子却已见底。杯酒下肚,他拿过酒瓶,小心翼翼地揭下了瓶肚上的商标,在上面写下“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于舍间与积三先生雅会”。随后,又从抽屉里拿出厚厚的一沓啤酒商标,让我观瞧。那上面记录着他与一位位作家和编辑会面的时间地点和名字。看罢,他欣喜地将刚刚揭下来的商标,也放到了那一摞商标之中。看着他把那些啤酒商标又收藏到抽屉里,我的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暖意,感受到这位装帧大师对朋友和友情的珍爱。

  后来知道,凡出席会议或与朋友雅集,张先生总是用这种方法记下与新朋友的谋面。有时,碰巧啤酒瓶上的商标揭不下来,他竟会执意把瓶子带回家去,慢慢地再将那商标揭下来……

  稔熟之后,我才晓得,平日里张先生不喝水,只喝啤酒,以酒当水。一日三餐,很少吃主食、蔬菜和鱼、肉,主要以啤酒养生。天天如是,岁岁如此。

  张先生已离不开啤酒,他是啤酒滋润的一位天才,无怪乎京友们称其为“酒仙”。

  我曾一度暗暗为他庆幸,以为“啤酒是液体面包”,窃喜他的这种生活习惯于他的健康无碍。后来得悉,啤酒除了热量,并无更多的营养,这就不能不让人想到他精瘦的原因;不能不让人担心他的身体!可是,啤酒已经成为他生活和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如何能离得了啤酒呢?

  张先生除了嗜啤酒,尚有一雅好,喜石。

  他爱石,与众不同,既非搜罗美石、秀玉,也非为镇宅、逞奇。他之觅石,均与装帧创作有关。

  他的索求,有两类。一类是他曾装帧过的外域作家的家乡石,或其作品内容涉及到的地方石。他曾多方寻觅托尔斯泰、高尔基、歌德、雨果、泰戈尔、马雅可夫斯基、卓别林、塞万提斯、陀思妥耶夫斯基、大仲马、小仲马等人的故园石;出国访问,巴黎圣母院、奥斯维辛集中营、柏林墙……成为他必去的探访之地,在那些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总要想方设法寻觅到一粒石子或一片石皮,装入行囊,带回家中……

  另一类,是他曾为其书籍作过装帧或插图的国内作家的家乡石或宅石。无论是誉满文坛的大家,抑或未名的晚辈,他都孜孜以求……他多次虔诚地向严文井索石。一日,严文井终于托人送来了一个纸包,他打开一瞧,竟是一颗牙齿。严老告诉他,这虽不是我家乡的土生之石,却是我的身生之石,更有意义也!张先生听罢,连称:“妙!妙!妙!”急忙收好,如获至宝。

  张先生心心念念地极想获得一枚老舍先生亲赠的家乡石,无奈先生驾鹤西行,使他抱憾不迭。一次,终于有了机会。老舍夫人胡絜青慨然应允他在庭院里,可取一方铺地的石砖。他将那石砖小心翼翼地用纸包裹好,恨不能立马带回家中,珍藏起来。可是到了存车棚,那车锁像是着了魔法似的就是打不开。他环顾四周,找不到任何可以敲锁的家什,兀地看见了那块包裹好的石砖,无奈之下,他只好用它来轻轻地敲锁……这些举动,早被暗中的看车人盯得清清楚楚。碰巧,那一天,他腋下还夹着一只揭不下商标的啤酒瓶。看车人认定他是“三只手”,便叫来了警察……直到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有关部门派来了人,这场误会才得以说清。每每谈及这件事,张先生总是慢条斯理地说:“那方石砖,听过老舍先生的笑声,映过老舍先生的身影,印着老舍先生的脚印,将它入柜收藏,受点儿误会——值,值!” 

  我一直没有向张先生请教,他为什么那么痴迷于索石?但我隐约觉得,那依然是他对于装帧过的书、合作过的作家的一种情结,那是一种深沉痴爱的情结。而这情结,缘于张先生对于他所从事的装帧艺术的无限痴迷、无限痴情!

  我和夫人阎桂笙有幸受到张先生的抬爱,他曾为我们的五本书设计了装帧,除了画封面,有的还画了插图和尾花。先生为《中国影人诗选》设计的封面,典雅、端庄,意象隽永,令人爱不释手。他选用乳白色的丝绢铺就封面,上面烫印着三条细细的弧形金线,象征着影人的镜头和春天的彩虹。护封通体洁白,右落诗坛泰斗艾青的题签,中间的上半部分,是用鹅黄、水蓝、卉紫画就的三条飘逸的弧线,诗意盎然,教人浮想联翩……然而,仅仅这三条弧线,其粗细、其间距、其弧度、其颜色、其排列,他苦心孤诣,再三琢磨,一再比对,才落笔成形。

  他为电影人物散文集《影坛风流》,绘制了近三十幅影人的头像,如陈强、张艺谋、雷振邦、潘虹、苏里、庞学勤、张笑天、王家乙、颜彼得、杨在葆、达奇、刘晓庆等,一幅幅画得都是那样生动传神、栩栩如生。他特别善于留白,在残缺中,凸现人物的特征。为了掌握每个人物的特点,画出各自的风采,他要我尽量多地找来画主不同角度、不同表情的照片和有关他们的文字资料,一一悉心研读。他对于创作,真可谓殚心竭智,倾心倾情。

  想不到他对电影演员竟情有独钟。先生告诉我,他常常从演员的表演中,获得创作的灵感,而他自己也常常闭门对着镜子,自演自画。他颇为得意地说:“在创作法西斯集中营里囚徒的插图时,我就是把自己反锁在家里,一丝不挂,躺在椅子上,左倾右卧,东倒西歪,对着镜子边演边画的。”

  聊起表演,张先生谈兴难尽,说道,演员可以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空间,全方位地展示角色,而画家的一幅插图,只能表现一个凝固的瞬间,这就要求画家必须对作品有深刻的感受和准确的理解。他以为,这种功力的获得,来源于学养和对生活的积累,来源于对真善美的追求和假恶丑的憎恶,更来源于一个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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