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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一样的锻炼 | 朱天心

 心上耕田 2015-07-25

多年来,我在面对(通常比我年轻的读者或初写者)提问「如何写好小说?」时,我总回答「多阅读」,这是肺腑之言。因为我的确如此相信如此做,现实是如此乏味、单调重复但又强大,不阅读(无论基于偷法宝、站巨人肩膀、对抗现实),何以解忧?


但这几年,我更想提醒,「多看现实。」


也许起缘于一位风评甚佳、得过大奖才过三十岁不久的年轻小说家,这位小说家无疑是文学共和国称职的模范公民,但一意远现实亲阅读的准备和教养,我总混淆他笔下台湾东北角海岸的地貌风土为英国小说里的那岬角断崖,乃至连小说中人物也被拖走如《法国中尉的女人》中的样貌、行事……。第一次,因为这优秀小说家的多/只阅读,我生出了「抓鬼的被鬼抓去」之警觉。


当然并非说从此就不要或少阅读,我只是更想试说说现实之于创作的重大意义。


因为,这次的参选作品,又再次印证了我忧虑的「写作者对现实的不耐烦乃至拒绝」,这在长路迢迢的写作起始就如此,那之后的续航力就堪虞了。但我要说的并非被文学科系的学生质疑过的:「为什么得观注现实?那是义务吗?写实主义不都过时一百年了?」不不不,那是权利,甚至是一时一地写作者的特权,就鲁迅吧,「你也许不如鲁迅才气纵横,也许少了他生死一抛横眉直视的专注,更加不可能像他张开着全身感知杵在百年前属于他的生命现场,但你依然有你清清楚楚的优势,那就是你多了这一百年时间,一百年时间揭开了不少秘密,当时的一部分猜测如今已被证实或者驳斥,某个梦想化成了现实或者噩梦,当时人们的信念和抉择、人们的际遇及其困惑哀伤种种,会像在时间里转动起来,让我们具体的、三维的看到它们原先被遮挡的另外面向。……这甚至可以让一个小说家直接重写鲁迅的时间和空间,当下意义的重新书写。」(唐诺,《世间的名字》)


这不是特权是什么?


然而现实又是什么?谁不都可振振有辞的说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现实,搞不好我的现实比你的还现实呢!是的,谁不睁开眼现实就劈头盖脸而来,疲倦的身体、讨厌的学校和同学或公司和同事、永远不够分配的钱和时间和感情、家人的唠叨诉苦、无望的恋情、捷运站通勤时间擦身而过嗡嗡工蜂一样的自己和他人……,差别和重点在于你对现实的态度和关系,是习焉不察的全盘接受?


或全然拒绝逃避、自行创造一个与之平行无涉的世界?或「义务性」的采撷一丁点就忙着炒一盘个人美学的菜(如同这次的很几篇中篇小说)?


每一个想创作的人,不都多少是想抗拒、逃避、远扬现实的人?最好的说法我以为是《旧约圣经》的「我的国度不在这世界。」但力学常识也告诉我们,要建高楼得先打下够深的地基,现实踩得多深,那远扬的力道和身姿就多大多引人,并不致无重力无意志的飘流至乌何有之乡。


所以我以为,与现实的爱憎和往复出入辩证愈深,愈能交织缠绕、淬炼打磨出自己独有的文学DNA。


要修行一样的锻炼,对现实有看法有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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