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夏日里蝉竟吵得这样厉害。从前走这条路的时候，倒数第五棵梧桐树后面的草丛里扎着一排石凳，走累了可以歇一歇。那草丛里春夏之交的时候开着白色的鸢尾花，安安静静的，一点不张扬。这些我是记得的。 很多东西都旧了。 你走了之后，我又回去我们从前上课的地方坐一坐。你的座位也老了，坐下去的时候摇摇晃晃，一不小心就要摔下来似的。这样的座位，从前我们是不会坐的。那时我们太年轻，什么都想要最好的。 但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所谓的最完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不过我渐渐开始明白，当时的你早就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那些关于未来的话，你从来没有相信过。可是，为什么总是看起来那么犹豫呢？好像要走了，却又支支吾吾地像是有话要说。 是不是这个城市的夏天太潮湿了，让你感到很不舒服。 而我分明记得你说过，你是喜欢这里的。你说它吵吵嚷嚷、人来人往的，却自成风景，令人安心。你说这里的夜晚看起来很温柔，让人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要停一停。 很多事情我现在不确定是真实还是梦境。它们在我心里若隐若现，像一个废弃的池塘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又一个泡泡，然后又悄无声息的破碎掉。我已经没办法痛哭或者大笑了，那些本该气势磅礴的情感总是来得慢，去得快。有时候我只是打个盹儿，它们就溜走了。 那时候的你却不同。那些愿望和喜怒都像水墨画一样清淡，却分明的在心里生长着，不需要等待，确认，或不必要的猜测。你一个人走在路上，有时候一步一步地走，认认真真的，好像怕跌倒似的，有时候却心不在焉，左顾右盼。你认得这里的每一只野猫，还暗地里给它们都起了奇怪的名字。每一个晚归的路上看到他们在熟悉的位置蜷缩着，都会忍不住笑起来。发信息给远方的朋友说，这里的花花草草都很可爱，因此想要留下来。我常常想，或许顺着河流向源头回溯，那些我们后来丢失的智慧，才能被一一寻回。 你渐渐多了忧虑。你有很多的问题，隔着遥远的距离丢给我，我张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很多问题，并不是后来就有了答案。很多事情，也不是后来就会变好了。 有时候你讲故事给我听，那些故事多半是你梦见的，你语无伦次地讲，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后来呢，后来怎样了呢。 后来，你讲的故事却没有发生。你当时心心念念的人，后来也再也没有见过了。好在后来，你并不像当初那么孤单了，偶尔你想醉的时候有人与你碰杯，偶尔你想睡的时候有人帮你折好被脚。这世界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好，也不那样坏。总之，这颗星球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在这样过生活的。 你坐在关了灯的黑暗的操场上，天空看不到星星，只有无声的飞机亮着灯，从这头到那头，载着不知是游子，还是归人。看台上有几个白人弹着吉他唱着歌，碰落的啤酒瓶在水泥地板撞出钝重的声响。风大了，你还不想回去，你在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歌声里，慢慢想着自己还有些什么可以失去。 我想你应该从没有一刻忘记他。从喜欢，挂念，到感激，你终于明白自己爱上了错的人，却始终疑惑自己是否不值得被爱。年轻的时候，一切仿佛都和宿命有关，所有的相遇都好像机缘使然。可生活的真相远没有这么浪漫，它像被炊烟熏黑的窗玻璃一样，透着尘世的烟火气息，并且黯淡。 也是在七月，也是这样喧闹的蝉鸣。你去即将毕业的学姐那里取书，毕业生寝室的大厅里的黑板上写着最后离校的截止日期，楼道里打包好的行李和杂物堆了一地。那一刻，你突然想走了。那些你以为深深扎进你心里的人，那些你发誓此生不忘的情义，突然好像是落在枝上的一只碟，你才抬一抬手，它便拍拍翅膀，轻飘飘地飞走了。 离开之前，你留下一封信，藏在一个只有我能找到的地方。你说，也许你会回来，也许不会。你说，既然生活注定这样，那么在哪里都是生活。 我自然知道，你向来是不怕的。你只是犹豫着，终于问我，后来，有没有人会爱你。你说，也许我看到信的时候，你便知道答案了。 这么多年过后，我多么欣慰看到你仍然想着上路。我仍然不能跟你保证，这世界能够值得全心全意的信任，我只能祝愿那些旅途上的困顿不足以阻挡你，那些误解也不足以使你感到委屈，那些无可奈何的错过，最终不会铸成命运的悲剧。 这么多年过后，我想你也终于明白，爱即被爱。我们交付于这世间的真情，总不至于被辜负。因为我们一直相爱，所以只问前程，不求归路。或许所有的事情都有尘埃落定的那一天，或许不会。或许，我们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走下去。 文 | Misa 编辑 | Misa 题图 | 《触不到的恋人》剧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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