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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哲学

 圆角望 2015-07-28
    每次到外地,如果时间足够充裕,我通常乐意乘坐公交车和地铁。似乎只有这样,才让我感觉自己真正进入了一座城市的内里,一点点触摸到它真切的呼吸。
    那一次是在沈阳。我上车的时候,车门旁边正巧有一个空位。过了两站,一位老人上车,我下意识起身让座。老人谦让再三,坐下了,但是深感不安,似乎接受了一个陌生晚辈的厚礼,总觉得有所亏欠。于是我有意站得离她远一点儿。但老人一直留意着我,过了两三站,又招呼我回去坐。让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家站在身边,难道我可以坐得心安理得?见我执意不肯坐,老人提出帮我拿提包。包倒是不沉,但老人把它安顿在自己的膝盖上,似乎终于安下了心,高高兴兴地把沿途的那些老地方指给我看。车厢里人声嘈杂,她说的那些地名有一半我没有听清,另一半没能记住。但这又有什么要紧?老人讲得开心,我也满心欢喜。
    临下车之前,老人把我按到座位上,怜惜的神情让我心头温暖。就好像,在一个我未知的地方,一辆同样拥挤的公交车上,有一个人,起身让座给我的外祖母。他平淡而微小的善意,同样会温暖一颗沧桑而细腻的心。
    事实是,老人的样子确实让我想起了故去多年的外祖母——她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沈阳人。相似的说话的语调,相似的干净和慈祥,相似的敏感和自尊。
    这件事本来早已过去,但是事后想起来,总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在我常年居住的小城,很少有老人为遭遇让座而表现不安,恰恰相反,他们早已习以为常。这难道是说,沈阳的年轻市民素质有问题?
    后来我明白了:这种事情完全与素质无关,无法以空洞的道德进行解释和评判。毕竟,沈阳城实在太大了,公交线路如此之长,这么多沈阳人和外地人穿梭其间,公交车上往往座无虚席,连地铁里也满满当当。这就意味着,如果你让座于人,自己很可能需要在拥挤中坚持站立一个多小时。而且,身体上的劳累还在其次——站立着的乘客永远比坐着的乘客更有可能遭受小偷的觊觎和光临……那种时刻紧张着的小心和防范,足以让人烦躁,身心俱疲。
    而我所在的小城,恰恰因为地域狭小,最长的公交线路也只不过运行半个小时。而且,只有市中心的繁华区域乘客较多,所以一旦有老弱妇孺上车后没有座位,青壮年乘客基本都会主动让座。
    忽然想起之前看过的关于台湾公交车的故事。
    在早年的台湾,公交车一驶进站点,乘客们顿时在车门口挤成一团。因为车少人多,这个过程基本上是一场体力竞赛。此种景象不幸被一个喜欢大惊小怪的美国人看到,写了一篇文章大发感慨。台大的学生们对此深以为耻,遂自发展开一场道德自律号召。这场运动的结果既出人意料又顺理成章:大学生们尝试的君子风度丝毫于事无补,公交车满载挤车胜利者扬长而去,留下道德模范们望车兴叹。时间一长,一切又恢复原状,这场既有决心又有行动的道德运动就此宣告失败。
    状况的改变与道德提倡无关。随着经济发展,台湾的公交车班次提高到几分钟一趟,结果是,乘客们个个彬彬有礼,似乎民众素质一夜之间大幅度飙升,蜂拥挤车情状随之绝迹。
    显然,挤不挤车,或者让不让座,这不应该仅仅归咎于道德问题。
    人心向善,没有谁是天生的卑鄙者。在一辆或拥挤嘈杂或井然有序的公交车里,呈现出这个世界的深奥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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