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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偶书

 眠山书屋 2015-07-28

回乡偶书

 

李玉明 

 

十二年学涯未抖尽父辈泥重的土衣,钻进打工的大酱缸里。梦想很遥远。

峡谷把视野困住,曲径幽林里踏生活的艰辛。望着秃黄的山,缓缓流淌的河是我无限向往的苦水。

暖风吹来的时候,我就踏上寻找花姑娘的征途。

再掬一捧大山冰凉的甘泉,浇灌欲枯的心田,浇绿梦想,唱响故乡的歌。

                               

  ——题记

 

腊月里的春节刚过,北方还料峭的时候,南方云南南沿的哈尼梯田的故乡元阳却烈日炎炎。我还向南移进两座对峙的山里——大坪,给我的感觉是:烈日烘烤尘熏鼻,荒凉入眼催心痛。

 

我一直以为,菜地是女人的,梯田是男人的。这个季节,田地都“赋闲”,本来披枯草的地,已被女人手里的锄头“剥”了皮,准备过几天就播种。

黑布穿着的哈尼妇女挂着背箩踏过稀松的土层,背箩长年地背着,背回的就是自家拮据的口粮。田里的男人披着几件乡上集市时精选的便宜衣物,挥舞垒田锄,“带月禾锄归”的男人带回的也是拮据的口粮。

自外归家的我苦思:经济要提高,要如何提高?

 

二零零九年二月七日。

经过矿场时,去和阿洗坐坐,得知六个土生土长的就是矿工,其他的都回家去了。言谈中他们就那么幽默乐观,使得我这熏陶过现代气息的“文化人”略逊一筹。

有个矿工刚从洞里推出一车东西来,头上一顶带矿灯的安全帽,身上只挂了三角裤,穿着水鞋,黝黑的皮肤沾了好些细沙,满脸汗珠和污垢,看上去结实的身体,因为经常的粗重劳作使全身锻炼得满是肌肉,在他推车顶车之间尽显彪壮。

他们住的棚子混乱而简陋,在燥枯的气氛中散发出汽油味。我还觉察到,他们没有明确的管理,没有什么制度,没有多少技术性可言,就像扛锄人凭个经验,就是用挖地人的劲刨金的,就是没有经过什么严密的技术、在原始理念的状态下抠金的。

看到这些我突然涌起了一种酸涩的心情,突然,想到一句话:在各方面尚需改善。

 

今年,在白石寨山头陆续挖矿的事很让我急心。我眼中的美景、戏耍过的小河在哭泣,村中饮水源也在危难中,我猜测,若是肆意地泛滥下去全村都难逃一劫呀!虽然,部分家庭从中捞到了一笔可观的收入,但是,为了本村的切身利益应适可而止呀!

从村民口中略微了解到什么“大洋”公司贿赂村委会的“官员”,在清水河边新开了一洞,村民反应说会打落村中饮水源水位,会造成断水。于是,村民自发地召集一家一人直接到场说事并堵住洞口,这样闹了几次才止住了外人的恶行。

同样的,邬族寨脚下的那口洞的开通已使水位下陷。还有,山底金子河边的一洞已使冉家寨一村户的水田旱裂出深长的缝。这一切都是本地村民受害,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公正的补偿,而且,开矿的外地责任人严重损害了当地村寨的主人的尊严,这与外来侵略者有何不同。如果是在本县获取了采矿许可权,那么,大坪乡政府为什么不以当地的实情作出规划管理呢?还是,乡政府的直属官员已被买通?唉,有谁来管这些呢?有时想,要是掌握相关的法律知识,再掌握一定的资料,然后,就可要法律武器讨伐了!

 

二月二十四日。

沿着村里坑坑洼洼的车路,骑着摩托去乡上。烈日烘烤,燥热,心也燥热,心上还似乎涂了一层忧愁,有种化不开的愁,不通畅。就是这一片土地养育了我,我却不知道怎么面对它。爱,说不清楚,只能说是感谢;恨,恨这里这么不好!自己是主人,却感觉不到主人的心。

经过邬族寨脚下,这里是大洋公司的“大本营”,是外地采矿人发财的跳板。矿区设备较好,洞口外停放着一台挖掘机,工作人员的棚屋有的是严密的水泥砖垒成,有的是木板筑成,都盖了石棉瓦。矿区约300米,进出口处立牌说:“闲人免进”。忽然,我有点愤怒:居然来此称霸了!我不清楚怎么会有外地人在此采矿。在我眼中,这些矿老板就像是侵略者。

颠簸行进的路让我想到自己的人生路的曲折坎坷,于是,心事又加了一层。途遇劳作的山民,我满腹澎湃着苦涩。大寨脚下几树浪漫桃花不适满天的荒凉唤起无限撕心的思恋情。我想,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若伴着异性知己则可以安心顺命的吧?不然,怎教我孤独地面对荒凉的山荒芜的心田。多么渴盼知识的灌溉啊!多么希望找到一个知心爱人啊!多么渴望潇洒地漂泊啊!

在乡上念书是常玩过的那条河边总是响着一台碎石机,周边有车拉沙载石,有人淘沙捡石。

迎面走来为山下矿区驮物资的马帮,碰上了那位赶马的大学生,我埋着头过去了。我想,他一定看到了我的无奈,我感叹埋没人才的同时,他的感叹一定更多。唉,就这样无奈吧——在山村,抱着过上美好生活的心愿又能怎样!

赶马的有大有小,直觉告诉我,和我一起念书长大的同学,有些也在其中。时至今日,我们已长大,去读大学或读完高中的就寥寥无几。

走在乡街道上,旧景再映浪子目。两旁的饭馆、发廊、商铺旧样;派出所、邮政所、乡政府、学校等都沉默又冷峻;豆腐摊上的主与客,整日等待的水果贩和面包车司机,闲走的几人,尽是一派的慵懒状。街道脏乱,凹凸不平,被烈日照得浮起熏鼻的沉闷的空气。我沉默着把难言的淡淡的忧伤锁在心头。

大坪,我们60几个自然村的首府,各方面的设备都陈旧简陋。集贸——当地人叫赶街,互通有无嘛,你卖衣来我卖粮,你卖肉来我卖酒。几张台球桌前围满了消遣的年轻人,十几台旧电脑稍微显示出此地也有先进科技产品,狭小的电子游戏室充满了浮躁的气息。街尾放地上的的蔬菜是从建水运来的,猪是本县其它地区载来的,装在笼子里的鸡鸭可能是本县的养殖户出产的,并排的有本地的或邻近的金平县哈尼妇女出售的自养鸡和自栽蔬菜,其它杂七杂八的有就地摆放的橘子、零碎的装入编织袋里的榨干食品、被人冷落的一堆草药,露摊上尽是做工粗糙的小产品和盗版光碟,放室内的那些也受到当地人的影响,质量好不到哪儿去。总之,拥挤的小街道,也是这些的坐阵才有了这么一个样。

街上那么多“希望”的年轻人闲散无力,周边的氛围有股沉闷的味道。

 

在山寨,美景美事多,但也很容易碰上烦恼,而且,在山寨人眼中山寨苦远远多过山寨美。

村小操场上,打“醉球”的伙伴们个个是明星的发型,或披肩的或染发的,就是肚子里的容量太小,装不进世面、知识、能耐。

村小教学楼残破不堪,却不见修补。更甚者,顽童小伙都不知爱护却知手痒,损坏父母的辛劳,损公物。他们还错误地认为,学校由老师管,学校就是老师的,便把对老师的不满解恨在砸玻璃上。唉,那砸向玻璃的石子分明是伤人的子弹呀!由此,让我联想很多很多:老师和家长对孩子的思想认识的教育多欠缺啊!另外,这样的欠缺也存在于政府存在于管理阶层的,于是,整个我们的周围我们的社会是什么样子呢?这似乎潜在一场革命或是战争。

顽童已长大,村中小伙却不更事。

看到这些,我多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比如,给养育我的山寨改善基础设施。

  


    我的这么小的小山村,是五脏俱全的麻雀村,像搓成一堆的垃圾场。事小事大都要办,有事没事不得闲。土墙围出一个家就生火做饭,也生儿育女。儿大当家女大出嫁,哥弟争田地,父子拌嘴角,丧事喜事都挤在土墙里。也许,入林钻幽暂且可把一切尘愁抛脑后。而又想,要想有出息就得入世,走入人群中看、听、说事,有主见有思想,愿办事善办事,苦恼了自己也学学宽心。在家与家人处,出门要朋结伴,公共场合喧闹却不能怯场。

我家自我懂事起就一直是吵闹状,特别是两个哥哥结婚后,我认为二哥没有做男人的本,大哥无心理家,于是,问题就接踵而来。不论贫富,和睦为贵,孝字不易,祖母的哭诉让我怀疑父母的孝心孝行,而我三兄弟是不是下一环的不孝呢?唉,苦哉哀哉!祖父早故,而在我心目中祖父母一直都是恩爱的男能女贤的。我想,那时由他们掌管下的家虽贫却和,多好啊!如今,祖母由父亲赡养,家由父亲管,让我感觉是乱糟糟的,可见管理之贵。

 

也许,城由经济立,村为田地活。田是糊口的源地,老人谈它是由衷的,青年下田是无奈的。然而,梯田以及其它的美景无疑是怡人的。自小就很喜欢上山下地,很简单,亲近自然嘛。鸟鸣伴着你轻快的步伐,潺潺淌水沁凉心怀,钻入浓绿的丛林就自顾自的畅然,或者唱一句歌陶醉。下地时,也有鸟唱,从山头流下的小河在等着你,明媚的春光给你一切美,天空瓦蓝瓦蓝的,让人心驰眼阔。

那天,围减、小狗和我三人踏一路的闲话下地,他俩扛锄,我背包。围减和他家邻田的大爷因水的问题吵了起来,起先谁都气粗理壮的,后来都消下去了。毕竟你我都得用,那就大家一起用,没啥可说的。

围减和小狗一同在田里边侃边挖,我躺在田边大石上掏出本子写几个字,做一回幸福的观光者。杂草围在河两岸,乱石无序地立在河中形成自然美;鸟上枝头呼朋唤友,那只洞鼠无虑地沿河觅食去了,我也是和它们一样自顾自的安然,而且,我有些陶醉。

后来我们溯河回家。岸上田里的大石底下有敬拜的痕迹,这是虔诚、和谐的意思吧——大石啊大石,我愿您的位置不是这儿,但是,既然已立足,而且我也无法把您移开,那就给你做主人,求您保佑。是呀,看上去那些石头挺威武、挺有灵性、挺美的。这让我想到二道河的苗民,他们也膜拜石头,而苗民更是和谐理念最强的,是“天人合一”的模范。他们安家在丛林里,几小家一处,一村的几十户人家散得很开,这样,避免了因密集而破坏植被。山下小河边就是田地,更是一道独特的风景。在田中或在田边,有像古代兵器的大石;有顶上“长”树的大石;有顶上平坦似地的,上面筑有小棚。田边有灿烂的桃花。小河上的独木桥原始地横卧到二十一世纪,宛如一位痴情郎哥哥等着山中清幽幽的水妹妹,水妹妹便唱着歌潺潺而来。

稍驼背的舅住在桥头,嗜酒,只要不少酒菜油盐就不回家,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与人搭话,别人看他疯,我却感觉很亲切。我们路过时,他在犁田。

“舅,你不回家过节了?”

“噢,你们村里过节呀,我们的不过。只是明天我要上街打酒,没酒不行,节有啥好过的。”舅爽朗朗地回答,笑容还是那么甜美。

舅已经大把年纪了,啥事都看淡了吧。所以,那么直爽坦然。我看不破什么,心总是很忧伤。

 

回家近二十天了,我无法待下去,我跟他们说,过节还是照样的难过。要不是家人嘱我过了“昂玛”(哈尼族节日,在阴历二月,汉名叫祭龙,也叫祭寨神林。)再出去打工,不然,我已决定出门了。但,还是熬到了“昂玛”的第一天。家人说:“既然熬不住,你没回家过年,吃一顿染糯米也算过节了。”妈把彩蛋包给了我。奶奶来到身边没说什么,我看到了很多不舍,我告诉奶奶要注意身体,我会打电话的。

妈说我的行李重,执意要送一程。我很感激,但想到这么多年自己没能做什么孝敬的事,今天过节就要让她好好休息,我没把这意思说出来,只说几声不要了。但是,妈和侄女儿却跟了出来。唉,哈尼语里怎么没有更易表达谢意的口语呢,不然,我就要说给慈爱的母亲了,这样,我的爱也可以给她一点小小的温暖了。另外,妈要是识别孩儿的文字就好了。说着没用我便佯怒告诉妈说真的不要了。妈说,那给则苗表哥送你一截。这时,我想了想没啥道别话便说:“妈,热天到了,多注意蛇和火。阿收,和奶奶一起能做啥做啥啊,听话。你们回吧,我走了。”

则苗表哥说他也想外出打工,本来说好一起出去的,但是,他说家里不给点路费就不去了。他不善言辞,爱沉默,他说再这样下去会变疯的。我没什么安慰的话,感觉我们村里的每个年轻人都是一样。这应该是我们僻远山村青年的迷惘吧——想翻身又不知道怎么翻身!

我在矛盾的心境中踏上征途,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20092月于家起稿

                                              412日于昆明完稿

                                       2011-5-4于家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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