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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青年报】邢国(下)十号大墓

 tcx033 2015-07-29

 

发现王侯墓

枯瘦的玉米秸秆被烧了半截,似乎还冒着黑烟。太阳正要落山,一棵孤树遮了它半张脸,继而又将它藏在身后。远处一片朦胧。

1月18日,邢台市葛家庄村的这个傍晚,泛着轻轻的雾霭。

往前推上近十年,就是在这里,一个重大的发现意外揭开。

1993年的秋季,农作物正带着它一年的硕果,等待收割,邢台市文物管理处处长李恩玮也想有所收获。

只是,当他走过去,向前看了看,身边密实的庄稼,又似乎让他难以有所发现。不过,他想要的,并不在地上,而是在这土地之下。

这一年,邢台市轮胎厂要进行扩建,新车间选址就在葛家庄村一带。为此,李恩玮带着工作人员前来探查。

在邢台,但凡要进行新的工程建设,文物部门都要派人前去,原因是“我们(邢台)是古城,地下文化遗存丰富”。

接着就发生了上面那一幕,不过,当李恩玮只是按着流程进行了简单探查,却有文物遗迹的出土。“当时就感觉到了,这儿不一般。”他说。

为此,邢台市文物管理处扩大了探查范围,他们想弄清楚,这“不一般”的地区,只是这偶然被探查到的一小块儿,还是整个区域。

结果不出所料,在他们探查过的地方,都有文物遗存的出现。“这儿是一片墓葬群,至少还有一座大墓。”下定结论的李恩玮在第一时间,向河北省文物局打了报告,大体内容是:葛家庄这个地方很重要,但究竟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希望省里派人过来看看。

河北省文物局很快派来了研究员和专家,在听过李恩玮的简单汇报后,他们给出了两条建议:一,继续进行探查,看能不能获取更多的信息;二,我们和国家文物局专家也打个招呼,希望他们能派人下来。

在等待国家文物局消息的同时,李恩玮和省文物局专家们也商量一致:先挖开其中一个墓看看。

于是,一个墓被挖开了,根据实物和历史变迁的痕迹,他们很快判断出,这个墓应该是王侯一级的,时间是西周时期。而在邢台,历史上进行过封侯的,只能是邢国。

难道是邢国国王的墓?大家既兴奋,又紧张。

 

先停工了再说

虽然只是猜测,不过,这足以引起人们的重视。因此,专家们当机立断:先让车间的建设工程暂停。

不过,这并非易事。

邢台轮胎厂是一家中外合资的企业,投资方之一是美国的一家公司。而且,新车间的建设工作将要开始,机械设备、工程人员都已基本到位。关键是,留给李恩玮的勘查期限也接近尾声。

“人家不可能让我们无限期地在这儿搞考古。”李恩玮一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事情到了这一步,是出乎省、市专家意料的,于是,他们又坐在一起商议下一步怎么办,不过,专家态度非常坚定:“这个工程不能上。”

为此,李恩玮和省文物局的专家、领导找到邢台市相关领导,把这件事的原委作了汇报,希望领导拿出意见,让工程暂停。当时,有的领导还是犹豫:“毕竟是合资企业,而且你们不是也没进行过正式的考古发掘吗,怎么能确定……”一位专家抢过话来说:“想当初,祖已迁邢(参看《邢国》上),邢台这个地方是把一个都城都迁了,我们现在就不能迁一个车间吗?”

这句话触动了上级领导。后者决定,工程暂停,车间另选新址。然而,这引起了外商的反对,为此,还专门派一个副厂长做对方的工作,说是轮胎厂有污染,所以得搬离市区,在市区外已经找好了地儿,那儿比这儿好,还有好多政策优惠。但是,外商始终不同意。

 

“最后,这个合作没谈成。”李恩玮说。

不过,这给文物工作者留下了充裕的时间。在之后的两年里,文物部门在葛家庄一带进行了详细的探查。最终确定,自邢台市滨江路以东至太行路,大约埋葬着11位邢侯,而且,这11位邢侯都是按照相应的辈分自西向东有序排列,即最西端为一代王侯,往东以此类推,直至11代。

与此同时,保护区范围也基本确定:东西长2000米,南北宽500米。专家组为此还出了意见书:在核心保护区内不能再搞任何工程建设,周边可以建,但高度不能超过20米,色调也不能过于艳丽,应与邢侯墓性质和面貌大致协调。

在摸清大体情况后,河北省文物研究所专门调来了专家学者,对其中几座进行重点发掘。

这时,邢台市文物管理处已不能再担任考古发掘的任务,转而“配合工作”。

“邢国虽是小国家,但也是个国家。事儿大了,基层就管不了了。”李恩玮对此表示理解。

对于将要进行的考古发掘,河北省文研所的上级单位——河北省文物局也非常重视,时任河北省文物局局长张立柱就曾表示:“要挖两个大的,申报当年的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神秘的吴越铜戈

然而,大墓虽然挖开了,却是在文物工作者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大多数墓葬都已被盗。不过,文物工作者却意外地发现了一座大墓,它的全长为55米,是葛家庄墓地群中最大的一座,它被定名为10号墓。通过断代,它是一座春秋时期的墓葬,这明显区别于之前发掘的西周墓葬。

邢国是西周的一个封国,在春秋初期就已被灭国,怎么会在邢侯墓葬群中出现春秋时期的大墓呢?

这让文物工作者一时不解。

考古仍在进行,墓很大,盗洞也很多,人们数了数,竟有九个!无疑,有价值的文物很早已被盗掘一空。但文物工作者仍从中找到了很多随葬品,比如,包金的贝币,李恩玮记得:“挖出了多半个洗脸盆。”

虽然,没有珍贵文物的出土,然而,文物工作者通过对随葬品的研究,却意外发现,它与山西金胜村晋国赵卿墓出土的同类器基本相似,赵卿墓的年代为春秋时期,葛家庄10号墓也应该是这个时期,可能还要再晚一些。

随后,在10号墓出土的铜戈更是让人感到意外。它的质地极佳、刃非常的锋利,关键是,戈上还有错金鸟篆体八字铭文——正面四字、背面四字。

根据著名考古学家张颔、李学勤的考证,鸟篆文是春秋时期吴越等南方国家铜器铭文的一种风格。在上世纪50年代,山西万荣县庙前村曾出土过类似的戈,当时张颔就认为,吴、晋两国关系密切,这种戈可能是两国互相交流的结果。此外,史书中也有关于吴国被越国所灭,吴季子的宗族逃到三晋的记载。所以,吴越的器物在晋地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吴越的戈怎么出现在邢地呢?

这就不得不让人揣测,大墓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首先可以肯定不是末代邢侯,因为那时邢国已经灭亡。那么,这就只有一个人可能性最大,他就是晋国重臣赵襄子。

史书记载,赵、韩、魏三家分晋后,赵都曾迁耿。

耿在哪里?有学者就曾说,就是邢台。

不过,这一说法缺乏更多的证据和实物印证,只能作为一种猜测。

【河北青年报】邢国(下) <wbr>十号大墓
■竖立在葛家庄村村口的“邢国墓地”石碑,吸引着人们的注意

 

国保之路

在考古发掘中,除了10号墓,在李恩玮的记忆中,还有一座车马坑,也让他印象深刻。

一来,他当时对这座车马坑进行考古发掘,在那儿待了好几个月;二来,陪葬的马,面部戴着玉片缀起的饰品,像面具一样,这是非常少见的。

这也同样引起了省文物局相关专家的兴趣,当时李恩玮提议,就地建个展示棚吧,却未实现。

当时,他看着排列整齐的遗骸,不明白古人是如何做到的,“马难道就那么老实地等着任由土埋,而不挣扎?”后来他想明白了,“殉葬的马估计是先被灌醉了,然后放在红地毯上再杀,所以,它们还保持着生前优雅的姿势。”

到了2006年,邢台市政府决定将邢侯墓地群申报为国保单位,申请书打了上去,很快得到了评审专家的反馈:申报可以,但要改名字。

“既然发现了邢国墓地,就肯定有邢国都城——虽然你们现在还没发现,但是,这是一体的。”李恩玮回忆起当时专家的话。最后,专家建议,不要叫邢侯墓地,叫邢国墓地。

如今,已经成为国保的邢国墓地,它的标志性石碑,就竖立在葛家庄村口。黑底金字的碑文分外显眼。

邢国墓地一共发掘了8年,发掘西周墓葬230余座,在这上百座墓葬中,专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墓室要么是被整个揭开,要么就是出现毁坑。此外,墓内尸骨上半身全无,尤其是人头骨全无。

这让专家们感到惊恐不安:早期的盗墓并非真正的盗墓,而是毁墓。

专家分析,这很可能是一种政治行为:一个国家征服了另一个国家之后,就毁其宗庙、挖其祖坟,旨在从精神上摧毁这个国家。

事实上,邢国在春秋之前,的确发生过重大战争,在被卫灭国之前,与戎狄更是战争不断。因此,有专家推测,毁墓可能就是戎狄所为,而时间,就是邢国都城从邢地迁都到山东以后。

也难怪有些专家感慨:邢国墓的发掘让这一个3000年前的神秘古国,更是加重了它的疑团。然而,不可否认的是,邢侯墓的考古发掘解决了多年的争论——刑国到底在哪儿的问题,因此,还是有着重大意义的。

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李恩玮曾经站在的这一片庄稼地上,“那会儿还不像现在,是很荒凉的,谁也没想到”。此刻,这里也一样,在记者的眼前,它依然是一片庄稼地,谁也不会想到,这黄土之下,竟是11位王侯的陵寝之所。

同样,邢国墓地的发现对邢国文化研究也有着重要的价值和意义。而对于这点,邢台市检察院党组副书记苗庭宽深有体会。

周公思想的“样板国”

由于长年以来研究中国刑法史,因此,苗庭宽对历史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谈起邢国的历史影响,苗庭宽首先想到的是周公。

周公可以说是中国思想史上的一位先哲,关于他的思想可以总结为三点:敬德保民、制定礼乐、公而忘私。虽然看似简单,然而,在苗庭宽眼中,周公思想对先秦儒家思想的形成是有着源头影响的。而邢国则对周公思想的形成有着源头影响。

周公替儿子姬苴代管邢国10年之久,这期间,邢国无疑是实践他思想的一块实验田。他的治国理念、行为典范,无疑都在邢国得到了发挥和应用。因此,苗庭宽说邢国是周公思想的“样板国”。

这也就直接影响了邢国在建国初期,得到周朝在政治上特别的关照,以及邢国后来成为周朝东方地区的政治文化中心的原因所在。甚至,还有学者认为,在公元前490年,年过六旬的孔夫子在邢地游学,也是“专程而来”的。

在周公努力把邢国打造成他理想中的乌托邦的进程中,他迈出的第一步,就是实行移民政策:将邢地的商代殷民全面强行迁至洛都,将东征时征服的夷民迁入邢地。

在苗庭宽眼中,邢国的这次移民意义重大:“别看这小小的移民,说到底是生产要素大调整。”的确,之后的邢国,在农业发展上成为一股“新势力”。不论是水利、农耕、桑田、养殖业都得到了丰富的和提高,关键是牛的养殖和使用。

说起牛,邢地在周朝之前便有,不过,这种牛很小,不适宜农耕。邢国建立后,周公从在西域地区引进了一种牛,这种牛不仅性格温顺,体型还很大,且适用于家庭养殖。这并不是周公引进牛的初衷,他引进牛是用以祭祀的。

周天子每年祭天一次,要杀一头牛。杀死的牛,牛肉除了天子以外别人不能随便吃。国家用牛祭天,诸侯国用羊祭天,老百姓只能用鸡祭天。牛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因此,过去把牛称之为牢,是“国宝”的意思。

周公在邢国设置养牛场,专门养殖供品牛,以备国祭。只是,没想到邢国水丰草肥,牛在这里得到了快速的繁殖生长,牛的品种数量不断增多,邢国竟成为“牛之国”。

“这也是后来人们为何叫邢台为牛城的原因。”苗庭宽说。

牛多了,但老百姓不敢杀,那怎么办?于是想到了用它来耕地,于是,邢国成为“新农耕文化”的发源地。

不同于燕赵文化

农耕业的发展同时也带动着农业生产,邢国在农业上的体现不是别的,而是酿酒。

话说回来,邢地自古便以造酒而闻名,商纣王在沙丘宫所做的“肉池酒林”其中的“酒”便出自邢地。据说,当时有位井伯(商代邢地的执政官)因反对商纣王这一奢糜行为,拒不交酒,而被杀。

邢地之所以因造酒而闻名,与邢地为仪狄的故乡不无关系。说到仪狄,相传他与杜康都为酿酒的祖先,只是,仪狄比杜康要早三四百年,仪狄大约与舜、禹生活在同一时代。

此外,由于邢国所处的地理位置,也决定它在文化体系上,有着自己的独特性。邢国东临齐国,吸收儒家文化;西靠晋国,吸收法家文化;南有中土(中原),吸收老子文化;北依燕国,吸收游牧文化。因此,它的文化内容是纷繁、多元的。

不过,苗庭宽认为,邢地虽处于多种文化的浸润之中,但经过长时间的辨析、比较,做到了自有文化的固守,形成了自己的地域文化特色。”因此,邢国文化是区分燕赵文化的,二者虽在历史上有重叠、交叉、替代的情景,但文化的内核不同,可以说是:“同属不同种。”不过,也有人认为,邢国是为燕赵的慷慨悲歌,做了早期的一个铺垫。

■文/本报记者申晓飞

■摄/本报记者张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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