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斋余墨(一) ■韩中明 ●儿时观家父书翰,署款今则此斋,明则彼轩,吾每疑之,抑或又置新宅?及长,知文人斋号归精神领地,大都建在纸上。古人讲“游于艺”,艺者,游之而已。人至中岁,文人情结愈甚,放胆一试,先以“师陶居”示人,既出,友朋自有圈点,卜生道兄戏侃:“知弟媳为晋地古陶人氏,汝当终生俯首,以妻为师了。”继文则在微博中称,先生乃一时尚人物,斋号亦可俯仰时好。心迹惟有自知,余年少得志,中岁屡挫,浮名累身,方乞于陶潜公门下矣。 花甲之年以“半庐”复立门户,意在知退,心逸日闲,游于物外。是知:书至唐代而僵化,人至完美即死亡。人生不可无憾,人生有憾则无憾也。实则,半的境界也属不易,世间能有几人知己达半。尚能如此,吾心足矣。 或言:此萎靡之气,病中语也。 答曰:知半可止步否? ●太原徐文达先生,生前声鸣于林,每书解衣磅礡,挥斥八极,逸过觉斯,气夺青主。然逝后数年,其况下矣。余思之再三,难寻究竟。 近读林鹏新著《东园公记》,似有所悟。凡大书家皆文化精英,以文名世者众,以字传世者鲜。文字续写古今,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隔世千年,读之诵之仍可听其哭泣,阅其欢颜。文字表意,诗词言志,士人之功也。若启功为前中国书协主席,而启老书,学问之余事耳;张颔以九十高龄加盟西泠,颔老从未以印自诩;林鹏先生书必环绕盘曲,几成一面。然大家之言,每立论即成峰成峦。又,文化高端人物,皆重视文化传承,悉心课徒,桃李满园,一人呼而众山响矣。 要之,徐翁之状,著述微弱,一也;乏弟子传之,颂之,二也。书界欲成气候者不得不识。 ●邑中前辈书家多有饮誉乡闾者,李赓瀛,字韵洲,号退农,为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桑梓文苑名士。书工鲁公,出于《勤礼碑》,著有《退农诗集》。余少时就读于五岳庙内,校门悬有先生书“励精自卫”匾额,识者每驻足溢美。今获观先生1944年书《诸葛武侯前出师表》一册,浑厚中绕其逋峭,苍茫间杂以娟妍,神清、气逸、质古,绝无时人半丝浮躁之气。彼时先生已过耳顺,人生苦辣发于毫端,更兼所录文辞之妙,传世三百年,信非虚言。先生后裔尚有一男一女,皆入暮年。一日于介休政协得识先生之女李恩华,谈及先生遗墨文玩所剩无几,颜呈百般无奈。 嗟夫!介邑乃三贤故里,传承文脉,岂止筑一寺一庙,葺一巷一陌。邑中历代书家不乏佳作,为政者岂能作等闲观。 ●某日,书友甲乙约花园饺子馆小酌。入店,甚惑,店也陋小,菜也寡淡,何故食客如云?细察,店主乃一容貌姣好女子,食者意在色也。择座,某甲于女子相背而不视,某乙直面相视而失语。事后调侃,或有同僚以某甲正经而褒之,以某乙长期独处阴阳失调而戏之。明理者道:相背而坐者,目中无人而心存波澜;直面坐者,目中有人而胸无章法。背着藏也,对着露也。余曰:藏者足见其妙,露者煞是可爱。露易失态,藏则压抑。人生常态,全在自然之间。 书道中人常为用笔孰藏孰露大费口舌,主藏者动辄藏头护尾而几成刻板,倡露者以取妍立论而流于轻浮。姜白石《续书谱》论用笔曰:“不欲多露锋芒,露则意不持重;不欲深藏圭角,藏则体不精神。”真至语也。今观川人洪厚甜在央视授颜体技法,起笔质沿古意,收则于尾不护,一派自家法也。然,足可观,一切技术手段服务于结果可也。初入道者万不可陷入藏与露说教之死穴。如入酒肆,面对佳人,或“冷”或“热”,长此,必成心疾。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白石老人居京城,一日着布袍到豪门应酬,厅间竟无人理会此“布衣”,后名角梅兰芳到,径直奔先生施恭敬礼,齐解窘境,遂有《雪中送炭图》赠梅君。题诗曰:“曾见先朝享太平,布衣蔬食动公卿。而今沦落长安市,幸有梅郞识姓名。”梅感慨应和:“师傅画艺情意深,学生怎能忘师恩。世态炎凉虽如此,吾敬吾师是本分。”此旧时衣冠取人一绝好反面教材也。 今盛行以衔阅人,运用至极,羞煞古人。2003年春节某国企领导宴请企地文化名士,名曰企业文化研讨。席间有行政级别者推杯换盏,互为讨好,而无衔主角备受冷落,一时“斯文扫地”,吾等识相,自知庙大人微,中途借故离去。此后,吾言食必避者三:官气太盛之宴拒,富人使气之宴拒,借酒索书之宴拒。有此三不去,食而嚼之有味矣。 拾趣:李刚,书坛怪才,生前供职于某煤业工会,术难专一,身为书家却常被临时会议呼去务杂扫地。一日,正洒扫间,恰为摄影人陈永成所遇,脱口道:“此斯文扫地矣。”一时成茶余笑资。
|
|
来自: 东方竹马 > 《花鸟虫鱼休闲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