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非官腔的『诸腔』戏曲声腔探讨(甲篇)──『今则石台、太平梨园几遍天下,苏州不能与角什之二三』正解 (一)、石台、太平梨园占吴语、官话区优势 按:石台及太平皆指今日安徽之地。石台属明代池州府(含贵池县、青阳县、铜陵县、石埭县(即指石台)、建德县、东流县)。太平即明代太平府,相当于今日安徽的当涂、芜湖、繁昌县。石台语言的音系是属于吴语区的石陵小片;太平府语言的音系是属于江淮官话区的洪巢片。如此一看,令人恍然大悟,原来不管石台腔及太平腔是不是弋阳腔诸腔,但它们二腔共通使用语言的特点,即是不然就是吴语区,不然就是官话区的语言,亦即石台梨园家乡话为吴语,而太平梨园家乡话为官话。这些梨园,他们从石台、及太平出发,冲州撞府,四处演出,当到达了全天下以吴语及官话为马首是瞻的明中叶以后,他们演出的戏曲声腔能流行到吴语及官话区,被当地的黎民百姓听懂,不生排斥,即表他们是全国性的声腔(官腔),此即王骥德的『今则石台、太平梨园几遍天下』意涵,并不是表示明朝天下各地都有石台、太平梨园,而是只指于广义的江南一地,亦即如樊树志《明清江南市镇探微》(1990)里的以江南是包括了当日的应天、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太平、寧国、池州、徽州、杭州、嘉兴、湖州、绍兴、寧波、金华等府,或也有别的学者,各自对江南范围所下的定义。但一般而言,必含大部太湖周围的吴语区,加上南京官话及附近地区,此一江南的范围,大部地区都于成了石台、太平的梨园的势力范围。他们的优势,就是他们使用演剧的语言,系当日的国语(南京官话,即江淮官话的一音系),一如正牌的昆山腔的纯以南京官话演唱,或和非正牌的昆山腔的因带有家乡口音而还杂有一些吴语或官话之腔都相近。 (二)、潘之恒指出『中原音』(官话)演唱的昆曲才是正牌的昆腔 明代后期的潘之恒(1536~1621),在万历年间所著的《亘史》里指出:『吴音之微而婉,易以移情而动魄也。音尚清而忌重,尚亮而忌涩,尚润而忌燥,尚简捷而忌漫衍,尚节奏而忌平铺。有新腔而无定板,有缘声而无转字,有飞度而无稽留。魏良辅其曲之正宗乎:张五云其大家乎。张小泉、宋美、黄问琴,其羽翼而接武者乎。长洲、昆山、太仓,中原音也,名曰昆腔,以长洲、太仓,皆昆所分而旁出者也。无锡媚而繁,吴江柔而淆,上海劲而疏,三方者犹或鄙之。而毗陵以北达于江,嘉禾以南滨于浙,皆踰淮之橘,人谷之莺矣。远而夷之勿论也。』即已明白表示只有以『中原音』(官话)演唱的昆曲的『长洲、昆山、太仓』三地,才是正牌的昆腔,尤其昆山,『长洲、太仓』都是『昆所分而旁出者』。而统以『吴音』,即在吴语区的长洲、昆山、太仓三地,还要再分出纯以中原音(官话)演唱的才是正牌昆腔,才能够挂上正字标记。 (三)、『顺官话者生,逆官话者亡』的声腔流播法则 这也一如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由中国首位人文地理学家的王士性(嘉靖二十六年至万历二十六年。1547~1598)写成的杰作《广志绎》里曰:『姑苏人……善操海内上下进退之权,苏人以为雅者,则四方随而雅之,俗者,则随而俗之,其赏识品第本精,故物莫能违。』当日的天下,是以吴人的是非为是非。所以吴语区的王骥德讲出『石台、太平梨园几遍天下』,即表示以中国之大,而以石台、太平梨园的流行江南,即可以代表他们系当日天下的强势戏曲。不过究其实,还是因着其于吴语及江淮官话区的流行,即表示与流行于全天下是同义的,王骥德是以吴语及官话的中心观来看当日戏曲的流播的,这正好说明了当日的戏曲声腔的『顺官话者生,逆官话者亡』的声腔流播法则的世态炎凉。 (四)、小结 于王骥德《曲律》里曰:『今则石台、太平梨园几遍天下,苏州不能与角什之二三』之中,可以看出,不论明末声腔的此伏彼起,如何地澎湃,但个中消息,是: (甲)、只有官腔才能冲决中国语系复杂的藩篱,而传播到它州别地,形成跨地域的声腔。故明代叫出来名号的腔,早期如弋阳腔、海盐腔、昆山腔皆系官腔系。虽顾起元《客座赘语》里言『弋阳则错用乡语,四方土客喜闻之』。按:弋阳腔是『错用乡语』,而不是用土语来演唱的,故不是使用土腔,只是白口说在官话里夹杂而参用土语而已,故即连白日亦以官话为主,见顾起元此语的文义即知,故不但以弋阳腔是用弋阳当地土语的方言去形成弋阳腔的腔调的立论不成立,而以官话唱弋阳腔,以致于日后于戏曲集《怡春锦》内把弋阳腔称为『弋阳雅调』。 而徽州腔则因徽州府所包括的六县各自语言不同,即使徽州府六县之间,彼此连语言都各不相通,此即明代嘉靖年间的《徽州府志》里,所指出:徽州府的六县,包括歙县、黟县、休宁、绩溪、婺源、祁门,『六邑之语不能相通,非若吴人,其方言大抵相类也。』除了传播到临近的江西可以通语的地区(如,甚至,往日徽州府的婺源,今己划入了江西省版图)或有可能,不则连徽州府都唱不遍去,何况还要以一地独特自有的方言,传播开去到吴语及官话区去,让吴语区及官话区的黎民百姓听得懂,故徽州梨园必得使用官话,才能有徽州腔及同于使用官话的池州的各腔(如青阳腔、石台腔),而合并起来有『徽池雅调』之号,一如使用官话的弋阳腔被称做『弋阳雅调』。『雅调』一辞即指使用的是用官话系(及中心的吴语)来演唱的声腔,谓之『雅』,否则即为『土』、为『俗』。 (乙)、不合以上前提的,无法发展壮大,只有局限一隅或消亡。如明代的潮腔或泉腔,使用地方语音,只能局限闽、广。 而余姚腔即因其虽属吴语区,但其使用的音系,为较不能与吴语中心相通的临绍小片,故前有使用临绍小片音系的余姚腔,后有明末起的使用临绍小片音系的调腔(余姚腔实即调腔,只是『姚』音讹作『调』音而已),不积极使用官语及中心吴语,终于不能扩展,余姚腔势最小而还被讹称为调腔。是否余姚腔一如清初何焯所臆写的《南词叙录》里所说的,会传播到安徽一带,因该书为清初人何焯之说,其中的各声腔传播的表述如本书它篇所论,皆何焯坐在斗室书桌前的幻想。 故依地势,要撞过太湖一带的昆山腔及海盐腔的吴语中心区的地界进入安徽,无有此可能,合理推断,应向邻近的东及南传到台州、温州或有可能,故浙东的昆腔或即余姚腔混合昆山腔的遗响,若说要传播到安徽,以地势言,弋阳腔始有此可能,因弋阳腔可以由弋阳经乐平及安徽南部入徽州府等地。余姚腔的继起者的绍兴的调腔亦不能扩展,后只能局限于部份存在于浙江新昌的调腔戏里了。而现今浙江新昌的调腔戏里的声腔,实际上,不少皆因后世辗转变异,己非原来明代余姚腔及调腔的成份了,多有渗杂民谣的唱腔在内,虽表面上为使用各式名称的曲牌的曲牌体戏曲,但若分析其唱腔的组成,或有非依曲牌体的从头到尾为有机构成的歌曲,而实为以民歌旋律的片断为铸腔的素材而加以发展而成,或有的曲牌,其唱腔竟或有实为板腔体之实,现有唱腔有清代以来的声腔为主导之实,已非调腔之旧,更不可以据以论明代余姚腔的声腔旋律了。 而使用赣语,而生于人文环境闭塞的乐平的乐平腔亦如余姚腔,皆不能与吴语中心及官话区的戏曲一较上下,而终消亡。(刘有恒:《宋元明戏曲史考略》,台北:城邦印书馆,2015年) |
|
来自: 昆曲及文史小站 > 《俗讲版天禄阁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