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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摊破浣溪沙·揉破黄金万点轻》

 天下有忧 2015-08-08
李清照《摊破浣溪沙·揉破黄金万点轻》
  
版本一
摊破浣溪沙①
揉破黄金万点轻②,剪成碧玉叶层层③。风度精神如彦辅④,大鲜明⑤。
梅蕊重重何俗甚⑥,丁香千结苦麄生⑦。熏透愁人千里梦⑧,却无情。[1] 

版本二
摊破浣溪沙(四印斋本《漱玉词》版,粗体为异字)
揉破黄金万点明,剪成碧玉叶层层。风度精神如彦辅,太鲜明。
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麄生。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
  
  【注释】
  ①揉破黄金万点轻:在和风暖日的熏揉下,桂花的无数花苞绽开,仿佛万点黄金似的。轻:四印斋本《漱玉词》作“明”,注“一作‘轻’”。 按上半阕末句已押“明”字,此句不应重押,应该是“轻”字是。
  ②剪成碧玉叶层层:层层叠叠的叶子,好像玲珑透彻的碧玉裁剪而成。“剪成”化用唐贺知章《咏柳》诗意。
  ③风度精神如彦辅,太鲜明:以西晋名士乐广的节操风度比喻桂花。乐广:西晋南阳人,字彦辅,以清高名重当时。《世说新语·品藻》:“刘令言始入洛,见诸名士而叹曰:‘王夷甫太鲜明,乐彦辅我所敬。”’这里说彦辅“太鲜明”,是把彦辅误作王夷甫了。
      太鲜明:《花草粹编》卷四作“大鲜明”。在古代“大”通“太”、“泰”。《说文释例》日:“古代只作‘大’,不作‘太’,亦不作‘泰’……”比如《易》之“大极”、《春秋》之“大子”,后人皆读为“太”。在此词中,作者或缘此古例,故“太”、“大”相通。此句是此词的难点之一,也是现存整个《漱玉词》的难点之一,或因此故,竟有不少选注本、乃至辑注本不予收录,即使收录,则极少为此句作注,而关于此句的罕见之注释或析文,又不无可议之点:比如“太”字不宜训为“过分”,而宜作“很”、“极”讲,意谓桂花的“风度精神”与乐彦辅极为相像。鲜明:此处宜训作分明确定之义。“鲜”字,《世说新语·品藻》作“解”、《晋书·刘魄传》作“鲜”,宜从《晋书》。
  ④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粗生:这两句是说,梅的花瓣太过重叠繁复,显得俗气;丁香的花蕾过于堆集,也不够雅致,它们都不能和桂花媲美。丁香千结:语出毛文锡《更漏子》词:“庭下丁香千结”。苦(读作古)麄(“粗”之古体)生: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二谓:“苦粗生,犹云太粗生,亦甚辞。”苦粗:当作不舒展、低俗而不可爱的意思。苦:有嫌弃之意。生:语尾助词,无义。何俗甚:俗不可耐。
  ⑤熏透:熏醒。
  
  【题解】
  
  这首词先赞桂花,责梅花,责丁香,最后也责桂花无情。当是明诚外出时作。总的意思是:丈夫不在,什么都不好。
  
  【句解】
  
  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桂花金黄金黄的,一点一点的,像揉破的黄金,可又不像真金那样重,而是十分轻盈的。桂叶碧绿碧绿的,像由碧玉剪成,层层叠叠的,美得很。这是桂花、桂叶的造型,是赞桂。
  
  风度精神如彦辅,大鲜明——彦辅,晋乐广字。《晋书·乐广传》:“性冲约有远识,寡嗜欲,与物无竞。广与王衍俱宅心事外,名重于时,故天下言风流者,谓王、乐称首焉。”又《世说新语·品藻》:“刘伶言始入洛,见诸名士而叹曰:‘王夷甫太鲜明,乐彦辅我所敬。”’是太鲜明者指王衍。作者多引《世说新语》,此亦当然。依此是赞桂花、桂叶,这两句该理解为:桂花的风度、精神如彦辅,很可敬,很鲜明。“大”或作“太”,“太”是过,有责备意,如此,则应解为桂花风韵如彦辅,但不像王衍那样太鲜明。
  
  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粗生——拿梅花、丁香和桂花相比,梅花,蕊太多,重重地露在外面,不含蓄,俗得很。丁香的花结成结,太显眼,生相也太粗笨了。
  
  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一梅花不好,丁香也不好,可是桂花对有愁的人来说,也不好。因为它的香味太重,会把睡梦中到千里外和爱人相会的人熏醒(“透”就是醒),所以说它“无情”。“却”字是这片和全词的词眼,承上赞桂而变为责桂。
  
  【赏析】
  
  这是一首咏桂花词。咏花而志不在花,只是借花形、花态、花性以挥发开去,抒引出词人胸中的万千感慨。
  
  桂花,也叫木樨花,盛开于中秋前后。词的开头两句,便是对桂花初放时面貌的描摹:  “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在风揉日熏下,那簇簇拥拥的花苞,终于绽开了金黄色的笑脸,重重迭迭的叶子,犹如纯洁无瑕的碧玉琢磨而成。此时的桂花,正是妖娆美丽,最富有生机,好比妙龄少女,仪态万方,风韵超凡;金色的花朵点缀着绿叶,如玉的枝叶衬托着黄花,金玉相映,辉煌夺目,甚是可爱,真所谓“风度精神如彦辅”。
  
  作为咏物词的开头,“揉破”二句既切合主题,又开门见山,一下子写出了桂花的外形特征。这两句虽都将主语省略,但读者仍可清楚地知道,是自然界的风、雨、阳光哺育着千花百卉的生长繁茂。唐人贺知章《咏柳》诗中曾有“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的佳句;清照此句与唐人相比,实有承继点化之妙。以花貌喻人颜之美,这在文学作品中是司空见惯的。然而,这首词却不然,它不是将花比人,而是将人比花,用人的风流比喻花的风度、精神。彦辅是晋代名士,据说他清心寡欲,与世无争,见识深远,以其风流清高为人推重。词人用彦辅来比桂花,旨在说明桂花的翩翩风度、高尚节操。
  
  大凡咏物之作,描状所咏之物的静态或动态的外形倒还容易一些,而要描状其神态,似乎就不那么容易了。这里,词人用“如彦辅”这一比,便把桂花的风貌、神态较为具体地写了出来,使读者在领会时有所凭借,却也堪称巧妙。这里需要特说明的是“太鲜明"一句。词人酷爱桂花,把桂花尊为“花中第一流"(《鹧鸪天》),而此词中却说它“太鲜明”,这似乎是指摘桂花的短处:颜色过于鲜艳灿烂,与彦辅相比则未免稍欠蕴藉。但实是缘爱之特甚而转欲其胜于彦辅,是以反语为赞叹之辞。在另首《摊破浣溪沙》中,词人就曾这样写道“终日向人多酝藉,木樨花。”以悲说喜,借恨说爱,这是人们表达感情的一种特殊手法,正如“伤心"、“断肠”乃愁苦之词,而唐人却借以言欢快一样;李自《古风》“天津三月时,千门桃与李;朝为断肠花,暮为东流水”即属此类。
  
  下片一开始,词人又用反衬的手法,从侧面赞美桂花。
  
  “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麄生。”不管是旺盛的梅花,还是繁茂的丁香,它们都太欠文雅,太粗俗,都不堪与桂花媲美。“梅蕊"是以部分来代说梅花的整体;“千结”用以形容丁香花苞的繁盛。上片中词人对桂花那样盛誉,这里又对梅花和丁香大加贬斥,用以反衬桂花之美。
  
  “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这两句表面上是说桂花的缺点,实际也是用了与“太鲜明”同样的手法,从另一个侧面写它的可爱之处。词人说桂花的香味太浓了,以致就透入愁人梦中,竟尔追魂摄魄,使千里梦遥之人被浓香熏醒,醒来回到现实之后,就更觉惆怅,幽怨难排;桂花呵,你别的都好,只是这一点多么没有情意啊!  “千里梦”言所梦之辽远,而这梦当是充满相思和苦痛的。词人在《鹧鸪天》中所写“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等语与“熏透愁人千里梦"句可互为印证。有人说“熏透”句仍是批评梅花和丁香,但我们从生活本身可以体会到,只有桂花才当得起这“熏透"二字。词人爱极而生怨,转而又将这种苛求心理注入爱桂的深情之中,故有此“指摘"、“报怨”之语。
  
  如果翻一下李清照词集,我们会发现词人对梅花和丁香劳非真的厌恶,如“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清平乐》)等词句就十分形象地说明了词人对梅花的喜爱。她不仅喜欢踏雪采梅,还常常把采来的梅花插在鬓间。词人贬抑梅花、丁香,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它们“盆"“俗"。这种写法,我们不能看得过死。相反,桂花则不然,它“情疏迹远”(《鹧鸪天))),有着与菊花同样的风流儒雅,幽淡清高。对梅花和丁香的贬抑,不过是对桂花的褒扬,为了衬托桂花的高雅。清高儒雅,可以说正体现了词人的生活态度和理想情趣;至少可以说,她对彦辅那样的名士是羡慕景仰、心向往之的。词人正是通过对桂花的赞美和对梅花、丁香的贬低,表现了她对高尚的希求,对粗俗的鄙弃,在《醉花阴》中,词人不还曾以清高的菊花自比过吗?
  
  反衬,这是文学作品中常见的表现手法之一。这首咏桂词不惜以梅花和丁香为反衬,正所谓无平地,不见高山,词人把高山和平地对照起来写,越发突出山之高大。全词虽仅有八句话,但却富于转折,迭宕多姿。上片先是描写桂花的形态和神态,从正面加以赞美,尔后又将笔锋一转,指摘它“太鲜明",用反语加以赞美。过片“梅蕊"二句借梅花、丁香为反衬,用侧笔写桂花之高雅;结尾二句又换一个角度赞美花香。四层之间笔似断而意不断,既句甸扣题,又驰骋自如,结构十分严谨。词人实不愧为布局谋篇、遣词造句的高手。
  
  该词写作特点上片侧重正面描写桂花质地之美,从形到神、由表及里,表现出贵而不俗、月朗风清的神韵,重在精神气质;下片则运用对比手法,进一步衬托桂花的高雅,重在随感,带有较为浓郁的主观感受。上下合璧,借花抒情,便成了一篇回味无穷的小调。

全词鉴赏
      上片伊始“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两句,便如抖开了一幅令人心醉神迷的画卷,那黄金揉破后化成的米粒状的万点耀眼金花,那碧玉剪出重重叠叠的千层翠叶,若非清香流溢追魂十里的月中丹桂,更无别花可堪比拟。桂花的花朵娇小无比,自不以妖艳丰满取胜,作者紧紧抓住的是它的金玉之质。笔触显得深刻、自然、贴切、生动。“轻”与“重”是相对的,作为黄金无疑是重的,但能揉而破之化为飞入翠叶丛中的万点黄花,不论在事实上还是感觉上都是轻柔的。
      接下来笔锋倏然跳出,来了句“风度精神如彦辅,太鲜明”,从花到人、由此及彼,这既把金玉其质的桂花点活了,也把彦辅其人的风度精神点活了。彦辅,是西晋末年被后人称为“中朝名士”的乐广的表字;因其官至尚书令,故又史称“乐令”。据史传记载:乐广为人“神姿朗彻”、“性冲约”、“寡嗜欲”,被时人誉为“此人之水镜也,见之莹然,若披云雾而青天也”。于此可见乐彦辅之倜傥非常。然而词人对历史名人乐广之所以崇敬有加,恐怕是离不开时代的原因:当时正值北宋、南宋交替的乱世,恰像乐广之处于西晋末年一样,乐广能在“世道多虞,朝章紊乱”之际,做到“清己中立,任诚保素”,无疑地这便是身处季世的词人所遵奉的做人标则。若此,则清照将桂比人、将人拟桂,便在情理之中了。“太鲜明”三字是褒扬之词,不论是花中仙品──桂子,还是“人之水镜”──乐彦辅,都有着十分鲜明的个性。
      下片起始也和上片一样,是一副对句“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麄生”。寒梅、丁香均为芳香科植物,为世人所深爱。尤其是傲霜凌雪的梅花更是花中之佼佼者,清照笔下原亦不乏咏梅佳句,如“雪里已知春信至”、“香脸半开娇旖旎”、“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渔家傲》)、“良宵淡月,疏影更风流”(《满庭芳》)等,竟以“俗”、“粗”加之呢。应是缘于有所“感”而产生的一种情。即如欢乐的人看见周围的一切都闪着使人愉悦的光环,而被愁苦笼罩的人即使看到平素喜爱之物,也会撩起如云涌起理而还乱的愁绪。更词人在这里又采用了抑彼而扬此的手法,明贬梅与丁香的“粗”、“俗”,暗誉丹桂之清、雅,以达到更加鲜明主题的目的。
      结尾句“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终于点出个“愁”字来。这两句语意自然十分明了,其未点透处却是词人含嗔带斥地指责的对象,不外桂花与梅花和丁香之间,虽皆可诠释得通,如以作者的明贬暗誉的手法来看,这里指的该是金花玉叶的桂花。这个结尾,似是词人谓桂子:我是如此执着地倾心于你质地高雅、不媚不俗,而你却竟以沁人的馥香惊扰了我的千里梦,却也太无情了。

名家点评

      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漱玉词卷三》:此词仅见《花草粹编》,词意浅薄,不类清照之作。且清照所作咏梅之词,情意深厚,有“此花不与群花比”之句,而此词则云“梅蕊重重何俗甚”,非清照之作明矣。兹不录。
      周振甫《<摊破洗溪沙>赏析》:这首词,上片是比喻,用了三个比喻,最后用人来比,显出对桂花的赞赏。这三个比喻有创造性。下片写桂花香,用梅花和丁香来比,起到过渡和陪衬作用。
      祝诚:……这首《摊破洗溪沙》也是咏桂词,同样给以超乎梅花的评价。这甚至令人对其是否系清照所作产生怀疑。(见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其实,同一词人在不同的时刻,不同的场合,对同一事物给以不同乃至相反的评价,并无不可,“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也。反之,如若只准此词人有一种单一的固定不变的审美意识、审美情趣、审美判断,稍加变化便疑为伪作,这对已故词人意味着什么呢?我以为,这首《摊破洗溪沙》咏桂词,正是易安从一个全新的视角出发,给予桂花以全新的观照和透视,从而发掘出了桂花的“风度精神”,进而体现了女词人独具特色的审美观念。谓予不信,一读此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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