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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过剩:富人还是穷人?

 指间飞歌 2015-08-11

2015-08-11 俞晓群 

早在十年前,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在他的《废弃的生命》一书中指出:“我们的星球已经满载。”他说,这里“满载”的意义,与自然地理无关,甚至与人文地理无关。因为在现实社会中,人口稀疏地区的面积,或者说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以及无法支撑人类生存的“无人区”,还在不断增加。这当然是现代性,即技术进步、经济发展带来的恶果,诸如土地沙化、农田荒芜等自然环境的破坏,又为地球的满载,加上极不光彩的注脚。

那么,“我们的星球已经满载”这句话,所指何处呢?鲍曼说,这是对社会学和政治学而言的,“它不是指地球的状况,而是指地球居民的生存方式和方法。”我们知道,在现代史上,富有国家有一个传统的做法,那就是向一些“没有人类定居的,或者说没有主权政府的地区移民”,即所谓殖民主义。长期以来,殖民者将这样的行为,冠以种种好听的名目;但鲍曼认为,殖民政策不过是现代化的国家,在向地球上的空地,倾卸“人类的废弃物”;而那些所谓“空地”,不过是他们的“垃圾场”。现在,经过几百年的变化,这样的地域消失了。所以说,在此种意义上,地球已经满载。


请注意,这里鲍曼所说的废弃物,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生活垃圾,而是人,或曰人类废品(human waste),或曰废弃的人口(wasted human)。他们的定义是:“多余的”或“过剩的”,指那些不能或者人们不希望他们被承认,抑或被不希望允许留下来的人口。鲍曼说,废弃人口的产生,既是现代化不可避免的产物,也是现代性不可分离的伴侣。

及此,我们需要回答一个问题,那就是在现代化的进程中,产生废弃人口的原因是什么?鲍曼认为,主要来源于三个原因。首先它是“秩序构建”必然的副作用,即每一种秩序的建立,都会使现存人口的某一部分,成为不合适的、不合格的或不被需要的。其次它是“经济进步”必然的副作用,也就是说,这种进步必须要贬低一些曾经有效的“生存”方式,因此也一定会剥夺依靠这些方式生存的人的谋生手段。最后它是“全球化”必然的副作用,它带来现今最高效也最难于控制的人类废品,或者废弃人口的生产线。尤其是在现代化走向全球化之前,局部的“发达国家”产生的过剩人口,还可以由“发展中国家”或者地球上所谓的空地来消化;但是当全球化到来之时,那个观念:“我们的星球已经满载”,就愈发真实地展现在我们的面前。人口过剩,也由相对的过剩,或曰局部的过剩,转化为绝对的过剩,或曰全球的过剩。


理清“人口过剩”的三个原因之后,我们有必要对于一些重要的概念加以说明。

其一,过剩与失业不同,因为失业只是人生的一个过程,过剩却是人生的一个结果;失业的人还是有用的人,过剩的人却是无用的人;失业的人还被划归为生产者,过剩的人却被划归为社会救济的对象;在全民就业的追求中,失业的人还有自食其力的目标,过剩的人却始终都是社会的累赘;失业的人作为待业大军,是就业大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过剩的人却已经脱离了社会,等待他们的只有垃圾场;失业的人依然会受到社会的尊重,过剩的人就不同,因为他们是社会的负担,是人类的垃圾。

在谈到过剩人口的悲惨处境时,鲍曼列举了一个例子。其中谈到现代社会抑郁症病人激增的情况,根据一个基金会统计,在一九八一年,一九五八年出生的人,有百分之七患有非临床性抑郁症;在一九九六年,一九七〇年出生的人,有百分之十四患有非临床性抑郁症。一般将这种抑郁症人数的高速增长,归因于青年一代就业艰难。鲍曼认为,这里需要理清失业与过剩的不同,更多的原因,还是现代化带来的人口过剩,导致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绝望。

其二,人口过剩,是穷国造成的,还是富国造成的?换言之,如今的世界上,是穷人太多了,还是富人太多了?这个问题的提出,便切入了本文的主题。按照通常的观点,一谈到“人口过剩”,人们马上会想到生育问题,而“越穷越多生孩子”,几乎自然地与人口过剩联系起来。比如,鲍曼列举一家“地球政策研究所”的研究结果,在二零零二年,这个研究所在一份报告中指出,“发达国家”妇女的生育率,已经低于2.1个孩子的“替代水平”;而生育率最高的国家,正是那些最穷的国家,如阿富汗和安哥拉。因此得到结论,人口过剩正是由这些穷国造成的;解决人口过剩的问题,关键是解决贫困国家的生育问题。

鲍曼认为,这是一个错误的、可笑的结论。因为这些高生育率的地区,大多是原来人口密度最小的地区。比如非洲,每平方英里有五十五个人;整个欧洲,即使算上俄罗斯西伯利亚大草原和永久冻结的地带,每平方英里只有二百六十一个人;日本每平方英里有八百五十七个人;荷兰每平方英里有一千一百个人,等等。《福布斯》杂志的一位副总编辑,他在一篇文章中指出,假如将中国和印度全部人口,迁移至美国大陆,这里的人口密度,也不会超过英国、荷兰和比利时。但是,在亚洲和非洲人口过剩的警告不绝于耳的时候,却没有人认为荷兰的“人口过剩”。

对此,鲍曼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正是“富国政治”或曰“富人政治”在作祟。就世界水平而言,相对较少的富国人口消耗的能量,大约占世界能源消耗总量的三分之二。在一九九四年开罗“国际人口和发展会议”上,一位学者保罗·埃尔利希,他曾发表题为《太多富人》的演讲,其中讲到:“人性对于地球生命支持系统的冲击,不仅由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口数目决定,也取决于这些人的行为如何。考虑到这一点,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主要的人口问题,存在于富国。实际上,是富人太多了。”鲍曼说,这是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原来这个星球上真正的乞讨者、食客和寄生虫,是那些富人!而我们为“人口过剩”,不断攻击过剩、多余生育的时候,还在“无商量余地”地,誓死保卫富人的利益。

其实,“人口过剩”这个词在英语中出现,还不到一百五十年。而最先进入现代化社会的国家,一直对“移民”有着浓厚的兴趣,将其当做消解“人口过剩”的有效方法。比如一八八一年,当英国皇家农业专员问农工工会领导:“如何减少劳动力数量”时,那位领导就答道:“在过去八、九年里,我们向加拿大移民七十万人,有男人、女人和孩子。”至于富国保持它富有的状态,不断移民,不断攻占这个星球上的“空地”,那些血腥的故事,实在太多了。达尔文说:“欧洲人到哪里,死亡就会追逐着那里的土人。”其实达尔文的这句名言,我很早就已经知道,但是,只有在鲍曼的口中说出来之后,我才知道了它更多的历史含义!

俱往矣!在现代化遍布全球的今天,面对全球化甚嚣尘上的现实,富国或曰富人的故事,还能怎样讲述呢?尤其是当中国等所谓“金砖国家”,也像风一样,大踏步奔向富国行列的时候,这个故事,还能怎样讲述呢?

本文阅读背景:《废弃的生命——现代性及其弃儿》

(辽宁日报2015年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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