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来吧,铁达尼

 汉青的马甲 2015-08-15

 

1


白小欲长发垂肩的样子,最好看。从背后看,像一水的瀑布,柔滑有光泽,又像洗发水广告里的姑娘,从前往后,两手入发,轻轻一撩,慢动作,这音乐必须是竖琴钢琴西方的玩意儿,贵气,华美,有一股子雅劲儿,恰到好处的,既不做作也不乡土,像是从一架旋转的白玉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位大红长裙的女人,手捧香槟,微微含笑,整个屋子,就闻见她蓬勃旺盛的发香,四溢出来,罗朴树嗅嗅鼻子,就硬了。


朱茉莉认为,罗朴树每当此时,周身所荡漾的猥琐气质绝对是所向无敌的。如果奥林匹克有专门开发的赛猥项目,罗朴树一定是金牌得主,在职业联赛中,成为温布尔顿猥琐公开赛的大满贯选手。


朱茉莉,按照罗朴树的说法,由于未知的生物学原因,朱妈的吴苏秀气,并没有很好的遗传给朱茉莉,相反,朱茉莉继承了华夏子民好勇斗狠的一面。罗朴树认为,朱茉莉早好几百年,就是木兰从军,一把钝刀,一身铠甲,见男人就砍,提着男人的头去邀功。


罗朴树这么说的时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2


纵观全局,罗朴树是承认的,作为白小欲的室友,朱茉莉制造了无数的机会给罗朴树,罗朴树也都一一珍惜了。他觉得白小欲明白,就像他捧着一束花站在冰天雪地里,雪片点缀在玫红色的花朵上,结了轻薄的一层霜,轻轻一吹,浪漫得把自己都感动了。


罗朴树总是在周末邀请白小欲去校外的咖啡馆打牌,白小欲叫上朱茉莉,三人斗地主。罗朴树捂着一把炸就为了看白小欲胜利的表情,朱茉莉陪了两次,后来表示我们中间出了个叛徒,以后打牌不要喊我。


罗朴树就请她们唱歌,在昏暗的包间里一个人坐在点歌台为白小欲点满爱唱的歌曲。白小欲唱莫文蔚的《爱情》,唱到爱是折磨人的东西,罗朴树身子陷在沙发里,觉得这是唱给自己的。


罗朴树人生最快乐的事,是有一天北风呼啸,为白小欲披上自己的大衣,他们走在回校的小路上,路灯昏黄,罗朴树说,我能抱一抱你吗?白小欲把大衣还给罗朴树,一步三跳地走了。朱茉莉说,罗朴树,下次肉麻,麻烦挑一个我不在的时候。罗朴树看着白小欲一步三跳的背影,说你看她是不是动了心。


面对这一切,白小欲对待罗朴树是温柔的,轻声轻语的,春风化雨的。她说你好,谢谢,对不起,也说常来,添衣,别累着,可她从不说我爱你。罗朴树也不说,他不敢说。


朱茉莉说,你觉得人白小欲对你有感觉么。


“为什么没有?”


朱茉莉说,为什么有,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男女之情都夹杂了大量的幻觉,人家对你的好,是一种礼貌,你却当作一种特权,你以为这是你的攻城拔寨,其实不过是人家自觉的退避三舍。我话说到这里,不能再说了,我觉得你别陷进去。


罗朴树想起白小欲说过的话。她说,朴树,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们这样就很好,我不想恋爱,耽误了学业。


“别叫朴树,我觉得你在跟另一个人说话。”


这世上大多数的冰山,都在等她的铁达尼,于黑夜的冰海之中,孤悬了百万年,终于他来了,载着熊熊燃烧的锅炉,轰鸣作响的轮机,来吧,你必死无疑,但这一瞬的火光,倾覆遮天的巨浪,热烈了整片大洋。来吧,铁达尼,你必死无疑,但这里没人怕死。


“我就是铁达尼,白小欲就是我的冰山。”


朱茉莉说,第一,请不要自我陶醉。第二,你说的对,不是所有的美人都是冰山美人,这个世界不存在将男人拒之千里的女人。她们对男人的好,男人的痴迷与猜忌,都在两胸之间徘徊,发酵着,有芬芳和浓烈的欲望,但她不一定要献给你。你是一艘拼命的铁达尼,仅仅是你的事,船沉了,与冰山有什么关系,冻死的,也只能是自己。第三,你哪来的四个高高翘起的烟囱,你最多一个,而且高高翘起,这个词不适合你。


3


朱茉莉在一个熄了灯的夜晚,听见有人说话,几平米的宿舍里,白小欲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朱茉莉第一次觉得,白小欲也有放浪的一面,那些咯咯的笑声,听久了,心术不正的,就会觉得淫。


于是朱茉莉将自己的被窝微微掀起一条眉眼细长的缝,就看见了,见着白小欲蒙着被子,手机的萤光勾勒出一块灰黑不明的影子。


白小欲说着情话的样子,显得更加妩媚,难怪男人都喜欢她。她像一朵吸饱了晨露的玫瑰,迎接了所有人的目光。女人看女人,又是一番风味。男人看女人,看的是男人自己,看见自己拥抱,匍匐,亲吻,赤身裸体,相拥相睡,看见的都是自己的欲望;女人看女人,看的是女人本身,女人的沉沦,寂寞,快乐,欣喜。有人说,女人是一片海,一片海看另一片海,自然不是水手的视角。


朱茉莉等白小欲打完了电话,爬上她的床头,用手指点了点被窝。白小欲白而尖俏的脑袋探出来,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朱茉莉问,是谁?


白小欲笑。


当然不是罗朴树,罗朴树此刻在写一封情书。熄灯后,他捧着一堆杂志蹲在走廊上,罗朴树要从杂志上将那些或黑或蓝,或黄或红的小字剪下来,贴在一张页脚画着小熊的信纸上。这是一封情书,总计五百二十个字,每个字,都来自杂志,它们大小各异,风格不同,颜色缤纷,像一群穿了各色服装的甲士,站列在干燥的纸上。他们说,罗朴树同志,保证完成任务,我们一定会感动这个女人。


罗朴树剪了一星期,觉得这是一件特别神性的事情,自己是一位先知,就要为他的女神献身,在一片野地里,他端上人类的果实,张开双腿,等着女神一亲芳泽。他的室友们都说,罗朴树你他妈太黄了,怎么说也是女神张开双腿,你一亲芳泽,你作为一个先知,怎么能僭越地自己张开双腿,不雅观。你看电影上的先知都是这样的吗,白袍子老头躺地上,神啊,你上我吧,这样不对。


此时远隔两栋宿舍楼,一千米以外,朱茉莉知道了白小欲的男友,英国人,名字叫布鲁斯。


4


夜晚的酒馆毗邻西湖,晚风醉人。湖水的涟漪是无声的,润湿了空气,吹皱了忧愁。


罗朴树兜里揣着他剪了一晚上的情书,五百二十个字,每个字都像一位勇士。


朱茉莉说,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冷静。


罗朴树说,你不懂,我心如止水,我对一个人好,只要把我的好给她,我是不求回报的,白小欲接了这封情书,不管她是横眉冷对还是百媚丛生,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我就提醒你一句,冲动是婊子,杀人是犯法。”


白小欲出现了,穿了一身素白裙子,白脸白手,玉笋似的,婀娜婉约,搬把椅子坐下,身旁跟着布鲁斯。


罗朴树第一眼看见布鲁斯,金发碧眼高鼻深目,一只体毛旺盛的大手揽住白小欲的腰,觉得像老猿抱树。白小欲笑得有点尴尬,她扬起的嘴角,定格在那一帧的画面里。罗朴树的眼睛是慢镜头,这世上所有人都不重要,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有一只长毛粗皮的大手,扇了他一百多个耳光。


冲动是婊子,我不能冲动。


白小欲说:“罗朴树,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


“幸会。”


布鲁斯的中文极好,朱茉莉也赞叹,唯有罗朴树皱眉抿嘴,压着火,大腿抖得没完没了。他说,你好,朋友,你潜伏在我国境内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布鲁斯说,小欲,你有这么有趣的朋友,应该早点介绍给我。我提议,我们一起喝一杯。


罗朴树说,好。


朱茉莉轻轻凑了上来,从罗朴树的手上,想拿走那封信。她说朴树,你不是还有事吗?要不不喝了?我也赶着回去操心国家大事,新闻联播准点开始,你陪我看怎么样。


罗朴树摁住朱茉莉的手,将信塞回口袋里,他喝了一口酒,淡淡地说:


“朴树有事儿,我没事儿。”


四个人叫了两瓶酒,四个杯子,半浅不浅,晶莹剔透。


罗朴树一杯又一杯地喝酒,金汤力,这是英国出名的牌子。一个英国人,喝着家乡的名酒,搂着白小欲,罗朴树觉得挺羡慕。


“我和小白已经在一起一个多礼拜了。”


小白是白小欲对布鲁斯的昵称,布鲁斯本名Blues White。白小欲觉得首先这名字有诗意,蓝色代表忧郁,白色代表纯洁,再者两人算是本家,也姓白,这就是缘。


罗朴树抿了一口酒,说,首先我很感动,你这本家和你隔了几万公里,英伦三岛上还有你们白氏先民的遗孤。谁说英国人船坚炮利,你看,还不是一样怀了我们的大汉子民的龙种。但是其次我又很担忧,这蓝色是忧郁,也是成人的颜色,这位英国哥们儿,骨子里没准是黄的。


布鲁斯哈哈大笑,说中国人的冷幽默,一点不比英国人差。


朱茉莉用脚踩了踩罗朴树的脚,说你能不能聊点正经的,我觉得布鲁斯就挺好,人这中文说得多好,就是为了白小欲学的。


“我生下来二十多年,中文一分钟也没撂下,怎么就没人说我好。”


“抬杠是吧?”


白小欲捂着嘴笑,说你们聊着,我上个厕所。白小欲起身,却打翻了酒,白色的烈酒湿了裙角,小小的一块儿,像是泪珠滴在了亚麻色的白布上。白小欲去了洗手间,布鲁斯摆上一排酒杯,整整齐齐六个,就要和罗朴树干酒。


“你们中国人交朋友,一定要喝酒。我要和你交朋友,来,咱们喝。”


“我今天他妈喝死你。”


罗朴树祖籍山西,是华夏大地能喝酒的地界,他自认为传承了祖宗们千年的酒精文化,想起了老乡,汉寿亭侯关云长温酒斩华雄,二爷面如重枣,黑髯绿袍,袁公,且等我弄死华雄,再喝不迟。


罗朴树此刻就是关侯云长,三杯下肚,脸红如大枣,一半是酒劲,一半是情劫,难受得紧。他虽不是黑髯,却有一身绿袍,看不见,但分明是穿着,绿油油的冠子,憋屈得紧。他想,要是有一把大刀,我就要跳马,弄死这位国际友人,等这厮黄毛高鼻的脑袋滚在地上,一抹杯子,酒还烈,温着。


“罗朴树!少喝点!”


朱茉莉端起酒杯,哐当仰喉,喝尽余下三杯,不给罗朴树斩华雄的机会。布鲁斯双手抱拳,说二位,我见到了中国文化的魂,两位都是豪气干云的人物,I’m 佩服ing。言毕,又浇了六杯,自己咕嘟咕嘟了,一抹嘴巴,大呵一声,Fuck!尽显英吉利豪迈,让人想起大碗喝酒的公爵惠灵顿。


“我上个厕所。”


罗朴树起身,一步三跌,就要奔厕所,一只体毛旺盛的白皮大手摁住他。

“别,朋友,我陪你去。”


“放手。”


“Love opens your chest and opens your heart, it means someone can get inside you and mess you up.”


“什么意思?”


布鲁斯松手,似笑非笑,他说懂的自然懂。罗朴树摇摇头,说我英语不好,但是我觉得,你丫心思比我在电影上见过的外国人都深,你这样看着我,让我不自在。


“你去吧,我没别的意思,我比你大,我比你懂。”


罗朴树说,有种我们去厕所,比比谁大。


“我指的是年龄。”

6


罗朴树在厕所门口见到了正在洗手的白小欲,她的背部曲线恰到好处,臀部微微翘起。罗朴树此刻觉得脑袋沉得像铅,他费劲儿地走过去,来到池边,这里没有荷叶,只有某人呕吐的残渣。


“小欲,你和那个外国人在一起,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


“白小欲,我喜欢你。”


“我知道。”


他双手攥住白小欲的双肩,语气珍重,觉得世界的喧嚣像一场隔世的烟火正在悄然远去,只剩下他和白小欲。罗朴树觉得自己的感情很到位,而白小欲的微笑也恰到好处,既不会撕破脸,也不至于让罗朴树有更多的暧昧。


“朴树,你觉得朱茉莉怎么样?”


“白小欲,我喜欢你。”


罗朴树说,我喝多了,但是今天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你。白小欲掰开他的双手,说你喝多了,但我没有。罗朴树,我一直觉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们之间这样就很好。


“你明明跟我说你不想谈恋爱!”


“你吼什么呀?我原来这么想,我现在不这么想了,可以吗?”


“小欲,我喜欢你,我有东西送给你。”


“不用。”


罗朴树说,我觉得你是骗我,你骗我,是因为我对你好,你反而就不在乎,你把我当成了备胎,当成网上的屌丝,但我不是,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今天告诉你,白小欲,我一定会把你抢回来。


罗朴树突然觉得很难过,我刚刚表白了啊,为什么你不给我一点反应,哪怕是一秒的停顿,微微的脸红。白小欲回答得如此敏捷,似乎没有一丁点儿的感情在内心里激荡,她要么早就知道,要么就是根本不在乎。


“罗朴树,你再这样,我们朋友都没得做了。”


“小欲,我想抱抱你。”


白小欲推开罗朴树,后者使了使劲儿,死命地抱住白小欲。罗朴树将自己的脸埋进白小欲的长发,一股清香钻进了鼻腔,他说对不起啊,白小欲,我喝多了。


我知道男人喜欢用我喝多了来掩饰自己的鲁莽,将那些酒壮怂人胆,伪装成落魄的宣泄,好像耍流氓就是真性情,强人所难反倒成了无所畏惧,但这一刻,我真的很想抱抱你,喝没喝多,又有什么关系。


白小欲用脚蹬开罗朴树,一脸气恼。


“罗朴树,我从来没说过喜欢你。你对我好,我感激你,我希望你我,还有茉莉能做很好的朋友。女人那么多,你干吗非喜欢我啊!”


罗朴树抓住白小欲的手,手劲儿太大,白小欲疼了,尖叫一声。布鲁斯华雄骑着快马从桌子上赶到了厕所门口,布鲁斯华雄说,来将何人,敢动我的女人?


罗朴树觉得自己真的太不能喝了,他看见布鲁斯高头大马,提着一柄磨盘大的铁斧,他下马轻轻捧起白小欲的手,噘着嘴吻了吻。罗朴树想,这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抢我国体,泡我女人,不能忍了,他明白了,就冲上去。


一拳打在布鲁斯的面门,在白小欲的尖叫中,布鲁斯擦了擦鼻血,回首一击左勾拳,罗朴树飞了出去,头撞在洗手台上。但是糟糕的是,他既没有昏厥,也没有流血,只是肿起了大包,无法博得女士们的同情,反倒洋相尽显。


只有朱茉莉冲了上去,她扶起罗朴树,拦在罗朴树与布鲁斯之间。


罗朴树爬起来,他吼着说,白小欲不是你的女人!你喜欢她吗?你会为了她做这些吗!你不过是长得好看而已!


朱茉莉拦住布鲁斯,说他喝多了,你们先走。


布鲁斯说,我懂,对不起,刚才可能打疼了你朋友。


“去你妈的,我根本没发力!”


罗朴树语无伦次地掏出那张贴满了五百二十个形态各异的字体的情书,撕成雪片。他故作诗意地将它们撒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几脚,觉得自己特别血性,又特别委屈。


朱茉莉说,朴树,别这样。


布鲁斯说,朋友,你喝多了。


“我喝你妈!”


罗朴树上前作势要打,啪,挨了白小欲的耳光。


“神经病!”


白小欲挽着布鲁斯说,小白,我们走吧,这酒没法喝了。


罗朴树捂着脸,他曾经想过无数次戏剧的场面,那些我答应你,我爱你,以及我等着你,却没想到会以一个巴掌作为结局。


“朴树,走吧。”


朱茉莉上来,替罗朴树擦了擦手,领着他离开。罗朴树没有动,他甩开朱茉莉,像个七岁的男孩儿一样站着流泪。他说,朱茉莉,为什么我对她这么好,她都不喜欢我。


“谁告诉你,对她好,就是爱情。”

7


罗朴树在家里躺了三天,第四天买了一把双节棍,在校园里蹲点布鲁斯,蹲了一整天,明白自己是个傻逼。


朱茉莉在一个傍晚找上罗朴树,她说罗朴树,不用发短信了,白小欲换手机了,她准备搬去布鲁斯那里住了。罗朴树摆摆手,不要再说了,你一说,我满脑子都是他们。


罗朴树想,没错,他们要同居了。每天下午没什么事,就在沙发上拱来拱去,光着屁股,大腿缠着大腿,白小欲那张自己死活没法吻上的脸,贴着布鲁斯金色的胸毛,说不出的不自在。


“为什么明明这么幸福的事儿,到你嘴里就这么惨。”


“这不惨吗?我觉得那洋鬼子玩完了小欲,就会把她甩了。”


朱茉莉说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朱茉莉说,罗朴树,生活不是电影,生活里的大团圆,来了就是来了,人家团圆了,你祝福,是气量,你诅咒,是人之常理,但你无法改变这个结局。电影里布鲁斯这样的角色,总归都是反派,可生活并不一定,有时候,你找不到坏人。而当你在爱情故事里找不到坏人,你就要警醒,看看你自己。


“说得倒是挺玄。”


罗朴树并不相信朱茉莉,他认为,金诚所至,双腿分开。一整个冬季,罗朴树花了不少心思来挽回白小欲,他笃定地相信,世上好人有好报,只要你每天坚持不懈地想要得到一个姑娘,老天总会给你好处的。一份耕耘,一个姑娘,这都是朴素的道理。


终于在新年前夜,白小欲找到了朱茉莉,哭得梨花带雨,至于为什么,罗朴树不知道,但是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洋杂碎终于辜负了白小欲。他决定去找白小欲,要先抱住她,安抚她,亲吻她,随后再从床底下翻出那天买的双截棍,亲手找帝国主义算总账。


“布鲁斯向她求婚了。” 朱茉莉说。


据说布鲁斯要回国了,他要带上白小欲,在伦敦近郊,那里有一套房,一条狗,一桌英国黑料理。


罗朴树说,她还没毕业,她怎么能结婚呢!


她就算要结婚了,你他妈跟我说干吗啊?


“朴树,你丫能不能成熟一点。”


罗朴树说,我偏不,我告诉你,我的心伤大了,我不会放弃的,我要一直等着她,我今天就去告诉她,不论将来怎样,我永远等着她。


朱茉莉说:“罗朴树,你非要和她死磕算什么?”


罗朴树说,我不知道,但是我喜欢一个人,很不容易。我这辈子的大学时光都围绕着姓白的转,我这样让她走了,我会觉得自己很蠢。


朱茉莉将包好的信封拍在罗朴树手里,她说罗朴树,我最后一句,你说你是铁达尼,好,但你本可以避开冰山,安然地抵达目的地,那里有一座港湾,灯火通明,等着你回去,可你非要船沉大海,往死里整你自己,你这个大傻逼,幼稚的大傻逼。


“朱茉莉,这里面是什么?”


“我祝你成功。”


“你刚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珍惜眼前人。”


朱茉莉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她咬着嘴唇,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说,却被她的舌根死死压在喉头之下。她憋着,忍着,最终,朱茉莉的身影收拢于一片黑暗之中,孤独的影子轻薄流离,风一吹,便不见踪迹。


罗朴树想起一个故事:一个傻逼给女神发信息,在吗,女神说,呵呵,睡了。发完短信,女神给男神发信息,在吗,男神说,呵呵,睡了。此时傻逼的手机响了,傻逼开心地打开来,却是另一个傻逼的信息,在吗,傻逼想了想,狠狠地回了一句,呵呵,睡了。


罗朴树现在觉得一点都笑不出来,情绪翻江倒海,想说什么,又发现自己不能有任何表示。他隐约认为自己的心不在这里,女神就要走了,他还有很多没说,他不能在这里,一个傻逼和一个傻逼隐隐的情愫,这对不起他的万丈豪情。


罗朴树落荒而逃。


8


白小欲出发前的晚上,新年晚会即将开始,罗朴树将白小欲约进校园小树林,天气阴沉,北风肆虐,林子里除了罗朴树和白小欲,再没有活人。随着气温降低,原本一群打野炮的也如同角马迁徙似的,挪进校园外各大日租房,这才将小树林还给大自然,还给小动物。


“你到底想说什么?”白小欲问。


罗朴树原本想了很多,他想说,白小欲,我爱你我喜欢你,诸如此类,他还要说,虽然你要走了,我还是会等你,以后如果布鲁斯欺负你……


算了,没劲。


罗朴树突然觉得,原来就是这样,其实不过如此。他没有回答,没有说话,掏出朱茉莉的信封,撕开,那里面有一封黏好的情书,总计五百二十个字,每个字,都像一位勇士,和他猜到的一模一样。


罗朴树想起那些斗地主与KTV的傍晚,三个人走在夜晚的星辰之下,朱茉莉走在最后,罗朴树哄着白小欲。他突然觉得,走在最后的这个女人,好像自己。

罗朴树现在明白,男人的成长,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白小欲说,罗朴树,你不用这样,我很好,我和布鲁斯会很好,一直好下去。你是个好人,这些年我谢谢你,如果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就早点和你保持距离,也许我们俩的缘分没到,也许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错误的人。


“闭嘴吧,这有你什么事儿。”


罗朴树笑了,他扭头走了,穿过一片枯叶与长椅,留下惊讶的白小欲站在原地。


罗朴树现在明白,其实你的付出,都成了累赘,因为对方从来没有过索取。当你千辛万苦地赶到了城堡,结果却是公主的大门紧闭。你折腾了半天,终于发现,你本不是个骑士,你这辈子的梦想,也不在城堡之中。


滚吧,我亲爱的朱丽叶,我对你突然没了兴趣。


罗朴树奔跑在校园的小路上,他穿过那些汹涌的人群,满天的烟火与忽远忽近的音乐。他知道有一个人在礼堂里,舞会开始了,坐在一排女生中间,没有舞伴。曾经她说了那么多话,给了那么多建议,帮了那么多忙,却没有等到一艘原本早该驶达的航船。


罗朴树突然明白了那些故事里的主人公,最后明白到底谁爱着自己。他们返身回去,赶往一片营地,他们必须很快,必须马不停蹄,因为似乎只要差那么一点,你就可能辜负了一个人。


校园里起了风,新年晚会的灯火高高亮起,礼堂像一座高耸的山峰,伫立在一片宝蓝的冬夜中,真正的灯火通明。

9


“傻逼。”


朱茉莉说,你这些表白很动情,我十分感动,看到你改过自新,明白人间有真情,我死而无憾,但是我很遗憾地通知你,你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全部跑偏了。我让你避开冰山,没让你上岸,你这艘破船,何以进入我的港湾。


“……”


“这是我男友,从老家来看我,你们认识一下。”


“……”


罗朴树说,你有一个一米九的男友,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你这样是欺骗同志,欺骗组织,我很难过,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我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准备了一腔热血,打死了炮楼里的鬼子,却发现你和伪军在搓麻将,你对得起我这个敌后武工队吗?


朱茉莉说,罗朴树,我以前说过,爱情里什么不多,就是幻觉多,能让你觉得我对你有意思,我也很难过,你这么丑,怎么会认为我看上了你。


“请勿补刀。”


朱茉莉说,我把你当兄弟,所以关心你。我希望我所做的,你不要产生误解,白小欲走了,还有别人,但不该是我,你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发育不全。


“兄弟,别说了。”


朱茉莉的男友表示,罗兄弟,你们的事情,我不懂,但我和老婆是真心相爱,已经要领证了。我听老婆说,你也挺惨的,你喜欢的女同学和外国人跑了,从民族大义的角度来说,今晚我们可以陪你喝一点。


“喝!”


这一年的冬季,结束得特别早,新年的钟声敲响,罗朴树和朱茉莉一支舞也没有跳,他们喝得烂醉,打碎了礼堂两把椅子。彼时,白小欲躺在布鲁斯的怀里,果真光着屁股,大腿缠着大腿,一个礼拜后,踏上了飞往伦敦的班机。


罗朴树那天晚上笑得比往常都要开心,他大概是明白,有时候我们觉得一定会发生的,不一定能发生,不一定高山起伏的,才是美妙。不论是公主,王子,还是卫队长,也许结局总归是平淡。幸福的生活,孤独的骑士,灯火通明的姑娘,遇见了,是福,遇不见,是生活。罗朴树和朱茉莉他们抽着同一支烟,仰望星空,谁也不爱谁,这也是一种好。


罗朴树觉得,这个结局也不错。


我是一艘铁达尼,有没有冰山,跟我有什么关系。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