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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免疫系统紊乱是导致I型糖尿病、风湿性关节炎、红斑狼疮等多种疾病的原因。如何让紊乱的免疫系统恢复正常是医疗领域最具诱惑力的目标之一。现在，研究人员已经取得了极大成功。更妙的是，本刊一名特约记者刚好是为数不多的几名接受了新疗法治疗的患者之一。 在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免疫耐受网络与糖尿病中心主任杰夫·布鲁斯特恩办公室的窗台上，放着一个模型。这个模型差不多有1米高，打开开关后粉色和蓝色的氖光灯会显示出“布鲁斯特恩俱乐部”这几个字。这类东西在酒吧里很常见，但这里显然不是酒吧。布鲁斯特恩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免疫生物学家之一，上世纪80年代，当布鲁斯特恩和岳父一起在芝加哥大学的实验室里工作的时候，一天晚上他为布鲁斯特恩制作了这个模型。在那之后，它一直跟随着布鲁斯特恩。每天晚上，当夜色渐深、大家都感到疲倦的时候，布鲁斯特恩就会打开开关，然后在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的歌声陪伴下，继续自己的研究工作。“这是我们的特别聚会。”布鲁斯特恩说。布鲁斯特恩已经在类似的实验室工作了差不多30年，努力解决最具挑战性的医学难题：防止免疫系统攻击人体。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医学界几十年。在各个方面来说，我们都能将免疫系统看作是世界上最复杂、最庞大的军队。这支军队没有领袖，可能的敌人多达数百万种。每天军队成员都在人体内巡逻，随时准备防御对人体的攻击。这是一种典型的无政府状态，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免疫系统都能做出及时而正确的反应。通过一种我们尚未了解的机制，正常的免疫系统能够很好地区分哪些是我们的身体组织，不去触碰它们；哪些是入侵者，需要将其摧毁。人体免疫系统是极具摧毁性的。当进行器官移植的时候，免疫系统会将移植的器官看作是危险的入侵者而发起疯狂攻击，这就是众所周知的排异反应。但发生最多的还是免疫系统疾病，这种情况下免疫系统会攻击正常的组织和器官。目前已知有80多种疾病都与免疫系统混乱有关，其中包括I型糖尿病、风湿性关节炎、狼疮、多发性硬化、炎症性肠病、牛皮癣等。根据美国自体免疫性疾病学会公布的数据，每年仅在美国就有5000多万人受到这些疾病的威胁。理想的免疫调节药物应该仅以引起问题的部分免疫系统为目标，然而，现状却是绝大多数免疫抑制药物都以抑制整个免疫系统为目标，这会导致服用这些药物的患者容易出现多种问题：短期内容易出现感染等问题，长期则增大患癌症的风险。今年56岁的布鲁斯特恩几乎将自己的职业生涯都投入到了改进这种原始粗暴的治疗方法上。在他的“俱乐部”成立之初，有无数个夜晚他都在研制一种名为OKT3的器官移植药物，他和其他一些研究人员认为，这种药物很可能对多发性硬化和I型糖尿病也同样有作用。但问题在于，这种药物有严重的副作用，有时甚至会导致服用者的免疫系统出现致命的免疫过度状况。不过最后，布鲁斯特恩和他的研究小组成功改变了药物的结构，在动物试验中成功避免了副作用。之后，他开始研究这种药物还能做些什么。1987年，他开始与内分泌学家凯文·洛德展开合作。洛德与布鲁斯特恩是芝加哥大学的校友，他们两人合作研究OKT3对I型糖尿病的作用。I型糖尿病也是一种免疫系统疾病，由一种名为T细胞的白细胞错误摧毁了胰脏中分泌胰岛素的细胞所引起。随着研究的深入，他们惊喜地发现，OKT3成功抑制了做试验的小白鼠的I型糖尿病的发展。而且改进后的药物就像制导导弹一样，仅对免疫系统中出现了问题的细胞起作用，而没有伤及无辜。布鲁斯特恩与洛德认为，也许能用OKT3以及类似的药物控制调节免疫系统，使其回复到最初的健康状态，使一切恢复正常。在免疫学领域，这被称为免疫耐受性。按照洛德的说法，这是最具诱惑性的医学目标。现在，随着一系列有针对性的免疫疗法取得突破，我们已经前所未有地接近这个目标。耶鲁大学人类与平移免疫学项目的主管乔丹·鲍勃公开对这个学科目前的状态表示乐观。“我们正在进行一场控制人类免疫系统的革命。”到了1995年，布鲁斯特恩和洛德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试验对象从小白鼠换成人类了。他们急切地想要知道，是否OKT3在治疗人类I型糖尿病方面也能取得积极的效果。很可能它无法彻底治愈I型糖尿病，但是只要它能停止病情的恶化—一般情况下，随着分泌胰岛素细胞的逐渐死亡，I型糖尿病患者的病情会逐渐恶化—那就是一个了不起的突破。于是在2000年，他们就改良的药物开始了临床试验。这也是我参与到他们的试验里来的原因。 2001年冬天，也就是我上大学的最后一年，我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异常。我总是感到饥饿，而且口渴难忍。我做梦都在喝碳酸饮料，并不时得从床上爬起来，对着卫生间的水龙头痛饮一番。然而，尽管我几乎不停地吃喝，体重却只减轻了7千克。我的视力开始变差，总是头晕而且筋疲力尽。2月的一个下午，在狼吞虎咽地吃了满满一大盘子食物后，我开始呕吐。在我昏睡了一天后情况也没有好转后，跟我住一个宿舍的兄弟建议我应该去学生健康中心去看看。一名医生在了解了我的症状后给我进行了血糖检测。结果发现，我的血糖值是标准值的将近5倍。医生几乎立即得出结论：我患上了I型糖尿病。没有人彻底了解是什么原因引发了I型糖尿病—也许是病毒，也许是一种环境毒素。但无论原因是什么，这都是一种严重的疾病。作为一种激素，胰岛素能控制血液中的葡萄糖进出细胞，而这些葡萄糖是细胞工作的燃料。如果它的分泌出现了问题，无论你吃下了多少东西仍然会感到饥饿。在1922年胰岛素被发现之前，患上I型糖尿病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我被确诊是在周六的早上，在学生健康中心没有糖尿病专家在值班，所以我的朋友给我找来了一大堆关于I型糖尿病的书籍，于是整个周末我都在尽可能多地了解与I型糖尿病有关的知识。我先是了解到，今天这种疾病已经不再是绝症，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但是我也发现，情况并不是很乐观。假如我不能精确控制自己的血糖浓度，这种疾病会摧毁我的肾脏，导致失明、心脏病、截肢等一系列可怕的后果，甚至有可能让我的生命只剩下不超过10年时间。我还不得不修正自己对糖尿病的错误认识。例如，我了解到自己所患的I型糖尿病能通过每天注射人工合成胰岛素的方法得到控制，而II型糖尿病患者则不得不制定饮食、锻炼和服药的综合计划。而且I型糖尿病也并不像之前人们认为的那样仅会发生在儿童时期，实际上在任何年龄阶段都可能出现。一旦患上这种疾病，生活就要面对更多挑战。尽管人工合成胰岛素能够帮我维持生命，但是它对治愈这种疾病没有任何帮助。我需要精确控制自己的血糖水平，这就意味着我要经常测量血糖并注射合适剂量的胰岛素。如果血糖浓度过高，就会引发前面提到过的那些可怕疾病；而如果血糖浓度过低，就会导致大脑缺乏能量，引发癫痫、昏迷，甚至让我丧命。让情况更复杂的是，从压力过大到患上小病的各种因素都会导致血糖浓度的变化。控制糖尿病是一场漫长而折磨人的战斗，而且随着越来越多分泌胰岛素的细胞被你的免疫系统杀死，局面会变得更加难以控制。我感到绝望，因为我看到的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未来。在我被确诊后，我的母亲、一名职业护士立即开始寻找各种可能的临床试验方法，并通过一篇论文的参考文献了解到了布鲁斯特恩和洛德的研究。于是，在一个寒冷的2月下午，我和父母一起来到了哥伦比亚大学医疗中心Naomi Berrie糖尿病中心，向洛德了解关于他的研究的更多情况。我的父亲很犹豫—毕竟免疫系统不是能随便乱动的—他希望能了解，与潜在的副作用相比，这种药物的疗效是否值得冒险。他问洛德，假如是他自己的孩子得了I型糖尿病，他会给孩子使用这种药物吗？“是的，我会。”洛德，“我有3个女儿，而且我自己就是一名I型糖尿病患者。”于是我下了决心。我在协议书上签了字，进行了一系列预先血液检测。当洛德让我抽签以决定我是参加治疗组还是对照组的时候，我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是我的愿望起了作用，我抽到的纸条上写着醒目的“药物”两个字(这次试验并不是盲测)。7天之后，我开始了为期12天的第一疗程治疗。每天，护士都会将一种冰冷的神秘无色液体注射进我的静脉。(对照组同样每6个月接受一次“治疗”，只不过他们注射的是安慰剂。)第一次注射后，我的血压有轻微的下降，很快我的手掌开始脱皮。但是除此之外，我没有看到这种药物起作用的其他信号。但是我并不担心。这是在确诊后，我第一次感到有机会将自己的内分泌系统控制在自己手里。 研究人员通常是很谨慎的，一般不会假设某种药物在人类身上会取得与动物试验相同的效果，但是I型糖尿病是个例外。尽管我没有感觉到药物起作用，但是我体内的免疫系统很快发生了意义深远的变化，这些变化研究人员仍然在试图理解。短期看，我体内的免疫系统停止了攻击分泌胰岛素的细胞。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就连布鲁斯特恩与洛德也并不完全清楚。最新的解释是，这种药物对I型糖尿病有两种重要的效果。首先，它能抑制T细胞攻击胰脏，防止它们杀死剩余的胰岛素生产细胞；其次，它能增加一种名为调节T细胞的免疫细胞的数量。据认为这种细胞会像哨兵一样在人体内巡逻，在T细胞过度活跃前让一切恢复正常。而在免疫系统秩序恢复正常、有问题的T细胞开始恢复之后，新生的正常T细胞将会处于受控状态。我后来知道，布鲁斯特恩的药物就是所谓的抗CD3单克隆抗体。通过绑定到T细胞表面的CD3受体上，这种药物能改变细胞的功能方式。而且根据未经证实的猜测，它似乎对出了问题的T细胞更具效果。之后我每隔几个月就会来到洛德的实验室进行后续治疗。与此同时，对照组的人逐渐丧失了制造胰岛素的能力，我的身体的胰岛素分泌水平也并不稳定—实际上，是在增加。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的疾病被治愈，我依然需要严格注意自己的饮食、活动和胰岛素剂量。但是，我的身体依然在制造胰岛素这个事实说明我的疾病更容易被控制，这给了我参加治疗之前所没有的希望。2002年，布鲁斯特恩和洛德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发表论文称，在接受了1年的治疗后，12名患者中有9人依然保持有胰岛素制造能力，而对照组的12名患者中只有两人。此外，依然保持胰岛素制造能力的9名患者体内的胰岛素水平都比刚刚确诊时要高，这也意味着首个以极小的副作用就能终止了人类I型糖尿病发展的药物的成功。他们的成果受到了同行的一致好评。“他们的发现给无数人带来了希望。”国际青少年糖尿病研究基金会免疫治疗项目的主管提奥多拉·斯特伊夫说。免疫耐受网络临床试验小组的副主任马里奥·埃勒斯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以前治疗这种疾病只能依靠服用副作用极大的抗免疫药物，现在人们终于看到了新希望。”埃勒斯说，“只有经过尝试你才能知道是否一种药物有效。一旦疗效得到证实，那就为很多患者找到了一条新路。”研究人员开始就类似的药物进行尝试。2005年，一个由法国糖尿病专家鲁西那·切特诺德领导的小组进行了试验，给80名刚刚患上I型糖尿病不久的患者使用一种改进的抗CD3药物并取得了成功。与此同时，布鲁斯特恩和洛德也在继续他们的研究。去年夏天，一些当初与我一起接受治疗的病友参与了洛德的后续试验，此外他还在研究抗CD3药物对预防高危人群患上I型糖尿病方面的作用。目前已经有两种抗CD3单克隆抗体进入第三阶段临床试验，制药巨头礼来制药和葛兰素史克正在努力让这两种药物通过美国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批准，此外还有另外一种类似药物处于早期开发阶段。如果一切顺利，那么抗CD3药物有望在两年内得到美国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批准，成为首批疗效得到证实的对I型糖尿病有效的靶向药物。 靶向免疫疗法的益处绝不仅仅是治疗I型糖尿病那么简单。虽然与普通的免疫抑制药物相比，抗CD3单克隆抗体更精准，但是依然会带来间接损害。这是因为所有的T细胞上都有它的受体，而不仅仅是那些攻击胰脏的T细胞。因此它仍然有一些我们不希望的副作用，例如减少人们对感染的抵抗能力。但是另一方面，抗CD3单克隆抗体的不够精准也让它能对其他一些顽症起作用。已经有多种以它为主要成分的治疗牛皮癣、克罗恩病、溃疡性结肠炎药物在试验之中，而且它也被认为对治疗风湿性关节炎和多发性硬化会有作用。“它可能对相当数量的疾病都有疗效。”洛德说。还有一些与抗CD3单克隆抗体相似的抗体也被证明是非常有用的—它们都对某种受体具有靶向作用，能治疗某种免疫系统混乱。近期一种名为美罗华的药物吸引了众多关注，这种药物作用于另一种免疫细胞B细胞的表面，1997年时被首次证明对非何杰金氏病有效。最初它被作为一种癌症治疗药物，但是近期被发现对风湿性关节炎和其他一些自体免疫性疾病有效。在近期一项针对红斑狼疮治疗的研究中，这种药物也获得了不错的疗效。在治疗这几种疾病上，美罗华的效果至少能与常规的治疗药物持平。而且就像其他精确靶向药物一样，它的毒副作用也小得多。研究人员同样发现了其他药物的免疫规划作用。例如，肿瘤坏死因子拮抗剂不仅在治疗风湿性关节炎上取得了突破性的效果，在治疗其他疾病方面也被证明有一定疗效，目前已经在眼部疾病、器官移植、骨关节炎、败血症等疾病上进行临床试验。“一种针对某种疾病开发的药物被证明在治疗其他疾病方面也有出色的效果，我认为这是一件相当令人兴奋的事情。”在表达自己的乐观上已经很谨慎的布鲁斯特恩说。 在接受治疗几年后，我被要求与一些接受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资助治疗的糖尿病患者分享自己的经历。他们认为我的故事具有很好的激励作用—我的身体依然在分泌胰岛素，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临床试验！但是在会谈结束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傻瓜。因为到目前为止这种药物依然没有获得许可，我只不过是世界上仅有的一点接受了试验性治疗的人而已。而且即使能够获得这种药，它也仅对刚刚患上I型糖尿病、身体还有胰岛素分泌能力的人有效，这无疑对我的绝大多数听众都不适用。这就好像我走进一个挤满了失去全部财产的人的房间，去向他们传授彩票购买技巧一样可笑。而且虽然我幸运地得到了这种药，但是我的病也并没有痊愈。要想彻底被治愈，我需要替换掉那些被我的免疫系统干掉的能生产胰岛素的细胞。I型糖尿病患者数以万计，根本没有足够数量的捐赠胰脏能满足如此庞大的需求，因此惟一的希望只能来自干细胞。我需要的干细胞数量相当少，只要一茶匙就足够了，而且只要通过简单的门诊注射就能将干细胞植入我的体内。但不幸的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首先，假如你将能生产胰岛素的新细胞移植到体内—无论是来自捐赠者还是干细胞—那些神经错乱的T细胞同样会将它们杀死。就算它们侥幸能活下来，那么你也会遇到将异体组织或细胞移植到体内不可避免的问题—排异反应。除非你注入体内的细胞来自自身或者双胞胎的兄弟姐妹，否则免疫系统会将它们视为入侵者而对它们发动猛烈攻击。这意味着即使干细胞疗法也需要使用免疫调节药物才可能成功，而这也正是布鲁斯特恩在免疫耐受网络上试图解决的问题。从我被确诊患上I型糖尿病到现在已经9年了。我始终与洛德保持着联系，现在他已经是耶鲁大学自体免疫中心的主任，在这里他还创建了另一个糖尿病研究人员交流的网络TrialNet。去年夏天，他接受了一项研究抗CD3抗体的有效时间的资助，我很高兴地成为接受治疗的试验者之一。按照协议，在禁食了一整夜之后，我喝下了一瓶营养液，胳膊上插着静脉导管躺在床上4个小时，以便护士能抽取血液样本，检查是否我的身体还在生产胰岛素。结果？我的身体依然在分泌可测量数量的胰岛素，而这种情况在一般的I型糖尿病患者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不幸的是，我体内的胰岛素水平在呈下降趋势。在接受治疗9年后，我体内的胰岛素水平只有接受治疗两年后的一半，而且我担心我的免疫系统杀死所有分泌胰岛素的细胞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我的希望是抗CD3药物能尽快获得美国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批准，好让我能尽快接受第二轮治疗，甚至带来布鲁斯特恩与洛德乃至每个患有糖尿病的人共同梦想的未来：彻底治愈。布鲁斯特恩已经等不及抗CD3单克隆抗体的上市了，他只能勉强猜测“那些负责监管的家伙之所以拖这么久是为了尽可能多地发现副作用”。他希望抗CD3单克隆抗体能尽快上市并在多种疾病的治疗中发挥作用。“假如它能在明年或者后年上市，那就太棒了。”他说，“那样我会觉得自己真的为人类健康做了点什么。” 导读：免疫系统紊乱是导致I型糖尿病、风湿性关节炎、红斑狼疮等多种疾病的原因。如何让紊乱的免疫系统恢复正常是医疗领域最具诱惑力的目标之一。现在，研究人员已经取得了极大成功。更妙的是，本刊一名特约记者刚好是为数不多的几名接受了新疗法治疗的患者之一。 在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免疫耐受网络与糖尿病中心主任杰夫·布鲁斯特恩办公室的窗台上，放着一个模型。这个模型差不多有1米高，打开开关后粉色和蓝色的氖光灯会显示出“布鲁斯特恩俱乐部”这几个字。这类东西在酒吧里很常见，但这里显然不是酒吧。布鲁斯特恩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免疫生物学家之一，上世纪80年代，当布鲁斯特恩和岳父一起在芝加哥大学的实验室里工作的时候，一天晚上他为布鲁斯特恩制作了这个模型。在那之后，它一直跟随着布鲁斯特恩。每天晚上，当夜色渐深、大家都感到疲倦的时候，布鲁斯特恩就会打开开关，然后在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的歌声陪伴下，继续自己的研究工作。“这是我们的特别聚会。”布鲁斯特恩说。布鲁斯特恩已经在类似的实验室工作了差不多30年，努力解决最具挑战性的医学难题：防止免疫系统攻击人体。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医学界几十年。在各个方面来说，我们都能将免疫系统看作是世界上最复杂、最庞大的军队。这支军队没有领袖，可能的敌人多达数百万种。每天军队成员都在人体内巡逻，随时准备防御对人体的攻击。这是一种典型的无政府状态，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免疫系统都能做出及时而正确的反应。通过一种我们尚未了解的机制，正常的免疫系统能够很好地区分哪些是我们的身体组织，不去触碰它们；哪些是入侵者，需要将其摧毁。人体免疫系统是极具摧毁性的。当进行器官移植的时候，免疫系统会将移植的器官看作是危险的入侵者而发起疯狂攻击，这就是众所周知的排异反应。但发生最多的还是免疫系统疾病，这种情况下免疫系统会攻击正常的组织和器官。目前已知有80多种疾病都与免疫系统混乱有关，其中包括I型糖尿病、风湿性关节炎、狼疮、多发性硬化、炎症性肠病、牛皮癣等。根据美国自体免疫性疾病学会公布的数据，每年仅在美国就有5000多万人受到这些疾病的威胁。理想的免疫调节药物应该仅以引起问题的部分免疫系统为目标，然而，现状却是绝大多数免疫抑制药物都以抑制整个免疫系统为目标，这会导致服用这些药物的患者容易出现多种问题：短期内容易出现感染等问题，长期则增大患癌症的风险。今年56岁的布鲁斯特恩几乎将自己的职业生涯都投入到了改进这种原始粗暴的治疗方法上。在他的“俱乐部”成立之初，有无数个夜晚他都在研制一种名为OKT3的器官移植药物，他和其他一些研究人员认为，这种药物很可能对多发性硬化和I型糖尿病也同样有作用。但问题在于，这种药物有严重的副作用，有时甚至会导致服用者的免疫系统出现致命的免疫过度状况。不过最后，布鲁斯特恩和他的研究小组成功改变了药物的结构，在动物试验中成功避免了副作用。之后，他开始研究这种药物还能做些什么。1987年，他开始与内分泌学家凯文·洛德展开合作。洛德与布鲁斯特恩是芝加哥大学的校友，他们两人合作研究OKT3对I型糖尿病的作用。I型糖尿病也是一种免疫系统疾病，由一种名为T细胞的白细胞错误摧毁了胰脏中分泌胰岛素的细胞所引起。随着研究的深入，他们惊喜地发现，OKT3成功抑制了做试验的小白鼠的I型糖尿病的发展。而且改进后的药物就像制导导弹一样，仅对免疫系统中出现了问题的细胞起作用，而没有伤及无辜。布鲁斯特恩与洛德认为，也许能用OKT3以及类似的药物控制调节免疫系统，使其回复到最初的健康状态，使一切恢复正常。在免疫学领域，这被称为免疫耐受性。按照洛德的说法，这是最具诱惑性的医学目标。现在，随着一系列有针对性的免疫疗法取得突破，我们已经前所未有地接近这个目标。耶鲁大学人类与平移免疫学项目的主管乔丹·鲍勃公开对这个学科目前的状态表示乐观。“我们正在进行一场控制人类免疫系统的革命。”到了1995年，布鲁斯特恩和洛德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试验对象从小白鼠换成人类了。他们急切地想要知道，是否OKT3在治疗人类I型糖尿病方面也能取得积极的效果。很可能它无法彻底治愈I型糖尿病，但是只要它能停止病情的恶化—一般情况下，随着分泌胰岛素细胞的逐渐死亡，I型糖尿病患者的病情会逐渐恶化—那就是一个了不起的突破。于是在2000年，他们就改良的药物开始了临床试验。这也是我参与到他们的试验里来的原因。 2001年冬天，也就是我上大学的最后一年，我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异常。我总是感到饥饿，而且口渴难忍。我做梦都在喝碳酸饮料，并不时得从床上爬起来，对着卫生间的水龙头痛饮一番。然而，尽管我几乎不停地吃喝，体重却只减轻了7千克。我的视力开始变差，总是头晕而且筋疲力尽。2月的一个下午，在狼吞虎咽地吃了满满一大盘子食物后，我开始呕吐。在我昏睡了一天后情况也没有好转后，跟我住一个宿舍的兄弟建议我应该去学生健康中心去看看。一名医生在了解了我的症状后给我进行了血糖检测。结果发现，我的血糖值是标准值的将近5倍。医生几乎立即得出结论：我患上了I型糖尿病。没有人彻底了解是什么原因引发了I型糖尿病—也许是病毒，也许是一种环境毒素。但无论原因是什么，这都是一种严重的疾病。作为一种激素，胰岛素能控制血液中的葡萄糖进出细胞，而这些葡萄糖是细胞工作的燃料。如果它的分泌出现了问题，无论你吃下了多少东西仍然会感到饥饿。在1922年胰岛素被发现之前，患上I型糖尿病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我被确诊是在周六的早上，在学生健康中心没有糖尿病专家在值班，所以我的朋友给我找来了一大堆关于I型糖尿病的书籍，于是整个周末我都在尽可能多地了解与I型糖尿病有关的知识。我先是了解到，今天这种疾病已经不再是绝症，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但是我也发现，情况并不是很乐观。假如我不能精确控制自己的血糖浓度，这种疾病会摧毁我的肾脏，导致失明、心脏病、截肢等一系列可怕的后果，甚至有可能让我的生命只剩下不超过10年时间。我还不得不修正自己对糖尿病的错误认识。例如，我了解到自己所患的I型糖尿病能通过每天注射人工合成胰岛素的方法得到控制，而II型糖尿病患者则不得不制定饮食、锻炼和服药的综合计划。而且I型糖尿病也并不像之前人们认为的那样仅会发生在儿童时期，实际上在任何年龄阶段都可能出现。一旦患上这种疾病，生活就要面对更多挑战。尽管人工合成胰岛素能够帮我维持生命，但是它对治愈这种疾病没有任何帮助。我需要精确控制自己的血糖水平，这就意味着我要经常测量血糖并注射合适剂量的胰岛素。如果血糖浓度过高，就会引发前面提到过的那些可怕疾病；而如果血糖浓度过低，就会导致大脑缺乏能量，引发癫痫、昏迷，甚至让我丧命。让情况更复杂的是，从压力过大到患上小病的各种因素都会导致血糖浓度的变化。控制糖尿病是一场漫长而折磨人的战斗，而且随着越来越多分泌胰岛素的细胞被你的免疫系统杀死，局面会变得更加难以控制。我感到绝望，因为我看到的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未来。在我被确诊后，我的母亲、一名职业护士立即开始寻找各种可能的临床试验方法，并通过一篇论文的参考文献了解到了布鲁斯特恩和洛德的研究。于是，在一个寒冷的2月下午，我和父母一起来到了哥伦比亚大学医疗中心Naomi Berrie糖尿病中心，向洛德了解关于他的研究的更多情况。我的父亲很犹豫—毕竟免疫系统不是能随便乱动的—他希望能了解，与潜在的副作用相比，这种药物的疗效是否值得冒险。他问洛德，假如是他自己的孩子得了I型糖尿病，他会给孩子使用这种药物吗？“是的，我会。”洛德，“我有3个女儿，而且我自己就是一名I型糖尿病患者。”于是我下了决心。我在协议书上签了字，进行了一系列预先血液检测。当洛德让我抽签以决定我是参加治疗组还是对照组的时候，我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是我的愿望起了作用，我抽到的纸条上写着醒目的“药物”两个字(这次试验并不是盲测)。7天之后，我开始了为期12天的第一疗程治疗。每天，护士都会将一种冰冷的神秘无色液体注射进我的静脉。(对照组同样每6个月接受一次“治疗”，只不过他们注射的是安慰剂。)第一次注射后，我的血压有轻微的下降，很快我的手掌开始脱皮。但是除此之外，我没有看到这种药物起作用的其他信号。但是我并不担心。这是在确诊后，我第一次感到有机会将自己的内分泌系统控制在自己手里。 研究人员通常是很谨慎的，一般不会假设某种药物在人类身上会取得与动物试验相同的效果，但是I型糖尿病是个例外。尽管我没有感觉到药物起作用，但是我体内的免疫系统很快发生了意义深远的变化，这些变化研究人员仍然在试图理解。短期看，我体内的免疫系统停止了攻击分泌胰岛素的细胞。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就连布鲁斯特恩与洛德也并不完全清楚。最新的解释是，这种药物对I型糖尿病有两种重要的效果。首先，它能抑制T细胞攻击胰脏，防止它们杀死剩余的胰岛素生产细胞；其次，它能增加一种名为调节T细胞的免疫细胞的数量。据认为这种细胞会像哨兵一样在人体内巡逻，在T细胞过度活跃前让一切恢复正常。而在免疫系统秩序恢复正常、有问题的T细胞开始恢复之后，新生的正常T细胞将会处于受控状态。我后来知道，布鲁斯特恩的药物就是所谓的抗CD3单克隆抗体。通过绑定到T细胞表面的CD3受体上，这种药物能改变细胞的功能方式。而且根据未经证实的猜测，它似乎对出了问题的T细胞更具效果。之后我每隔几个月就会来到洛德的实验室进行后续治疗。与此同时，对照组的人逐渐丧失了制造胰岛素的能力，我的身体的胰岛素分泌水平也并不稳定—实际上，是在增加。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的疾病被治愈，我依然需要严格注意自己的饮食、活动和胰岛素剂量。但是，我的身体依然在制造胰岛素这个事实说明我的疾病更容易被控制，这给了我参加治疗之前所没有的希望。2002年，布鲁斯特恩和洛德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发表论文称，在接受了1年的治疗后，12名患者中有9人依然保持有胰岛素制造能力，而对照组的12名患者中只有两人。此外，依然保持胰岛素制造能力的9名患者体内的胰岛素水平都比刚刚确诊时要高，这也意味着首个以极小的副作用就能终止了人类I型糖尿病发展的药物的成功。他们的成果受到了同行的一致好评。“他们的发现给无数人带来了希望。”国际青少年糖尿病研究基金会免疫治疗项目的主管提奥多拉·斯特伊夫说。免疫耐受网络临床试验小组的副主任马里奥·埃勒斯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以前治疗这种疾病只能依靠服用副作用极大的抗免疫药物，现在人们终于看到了新希望。”埃勒斯说，“只有经过尝试你才能知道是否一种药物有效。一旦疗效得到证实，那就为很多患者找到了一条新路。”研究人员开始就类似的药物进行尝试。2005年，一个由法国糖尿病专家鲁西那·切特诺德领导的小组进行了试验，给80名刚刚患上I型糖尿病不久的患者使用一种改进的抗CD3药物并取得了成功。与此同时，布鲁斯特恩和洛德也在继续他们的研究。去年夏天，一些当初与我一起接受治疗的病友参与了洛德的后续试验，此外他还在研究抗CD3药物对预防高危人群患上I型糖尿病方面的作用。目前已经有两种抗CD3单克隆抗体进入第三阶段临床试验，制药巨头礼来制药和葛兰素史克正在努力让这两种药物通过美国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批准，此外还有另外一种类似药物处于早期开发阶段。如果一切顺利，那么抗CD3药物有望在两年内得到美国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批准，成为首批疗效得到证实的对I型糖尿病有效的靶向药物。 靶向免疫疗法的益处绝不仅仅是治疗I型糖尿病那么简单。虽然与普通的免疫抑制药物相比，抗CD3单克隆抗体更精准，但是依然会带来间接损害。这是因为所有的T细胞上都有它的受体，而不仅仅是那些攻击胰脏的T细胞。因此它仍然有一些我们不希望的副作用，例如减少人们对感染的抵抗能力。但是另一方面，抗CD3单克隆抗体的不够精准也让它能对其他一些顽症起作用。已经有多种以它为主要成分的治疗牛皮癣、克罗恩病、溃疡性结肠炎药物在试验之中，而且它也被认为对治疗风湿性关节炎和多发性硬化会有作用。“它可能对相当数量的疾病都有疗效。”洛德说。还有一些与抗CD3单克隆抗体相似的抗体也被证明是非常有用的—它们都对某种受体具有靶向作用，能治疗某种免疫系统混乱。近期一种名为美罗华的药物吸引了众多关注，这种药物作用于另一种免疫细胞B细胞的表面，1997年时被首次证明对非何杰金氏病有效。最初它被作为一种癌症治疗药物，但是近期被发现对风湿性关节炎和其他一些自体免疫性疾病有效。在近期一项针对红斑狼疮治疗的研究中，这种药物也获得了不错的疗效。在治疗这几种疾病上，美罗华的效果至少能与常规的治疗药物持平。而且就像其他精确靶向药物一样，它的毒副作用也小得多。研究人员同样发现了其他药物的免疫规划作用。例如，肿瘤坏死因子拮抗剂不仅在治疗风湿性关节炎上取得了突破性的效果，在治疗其他疾病方面也被证明有一定疗效，目前已经在眼部疾病、器官移植、骨关节炎、败血症等疾病上进行临床试验。“一种针对某种疾病开发的药物被证明在治疗其他疾病方面也有出色的效果，我认为这是一件相当令人兴奋的事情。”在表达自己的乐观上已经很谨慎的布鲁斯特恩说。 在接受治疗几年后，我被要求与一些接受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资助治疗的糖尿病患者分享自己的经历。他们认为我的故事具有很好的激励作用—我的身体依然在分泌胰岛素，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临床试验！但是在会谈结束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傻瓜。因为到目前为止这种药物依然没有获得许可，我只不过是世界上仅有的一点接受了试验性治疗的人而已。而且即使能够获得这种药，它也仅对刚刚患上I型糖尿病、身体还有胰岛素分泌能力的人有效，这无疑对我的绝大多数听众都不适用。这就好像我走进一个挤满了失去全部财产的人的房间，去向他们传授彩票购买技巧一样可笑。而且虽然我幸运地得到了这种药，但是我的病也并没有痊愈。要想彻底被治愈，我需要替换掉那些被我的免疫系统干掉的能生产胰岛素的细胞。I型糖尿病患者数以万计，根本没有足够数量的捐赠胰脏能满足如此庞大的需求，因此惟一的希望只能来自干细胞。我需要的干细胞数量相当少，只要一茶匙就足够了，而且只要通过简单的门诊注射就能将干细胞植入我的体内。但不幸的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首先，假如你将能生产胰岛素的新细胞移植到体内—无论是来自捐赠者还是干细胞—那些神经错乱的T细胞同样会将它们杀死。就算它们侥幸能活下来，那么你也会遇到将异体组织或细胞移植到体内不可避免的问题—排异反应。除非你注入体内的细胞来自自身或者双胞胎的兄弟姐妹，否则免疫系统会将它们视为入侵者而对它们发动猛烈攻击。这意味着即使干细胞疗法也需要使用免疫调节药物才可能成功，而这也正是布鲁斯特恩在免疫耐受网络上试图解决的问题。从我被确诊患上I型糖尿病到现在已经9年了。我始终与洛德保持着联系，现在他已经是耶鲁大学自体免疫中心的主任，在这里他还创建了另一个糖尿病研究人员交流的网络TrialNet。去年夏天，他接受了一项研究抗CD3抗体的有效时间的资助，我很高兴地成为接受治疗的试验者之一。按照协议，在禁食了一整夜之后，我喝下了一瓶营养液，胳膊上插着静脉导管躺在床上4个小时，以便护士能抽取血液样本，检查是否我的身体还在生产胰岛素。结果？我的身体依然在分泌可测量数量的胰岛素，而这种情况在一般的I型糖尿病患者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不幸的是，我体内的胰岛素水平在呈下降趋势。在接受治疗9年后，我体内的胰岛素水平只有接受治疗两年后的一半，而且我担心我的免疫系统杀死所有分泌胰岛素的细胞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我的希望是抗CD3药物能尽快获得美国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批准，好让我能尽快接受第二轮治疗，甚至带来布鲁斯特恩与洛德乃至每个患有糖尿病的人共同梦想的未来：彻底治愈。布鲁斯特恩已经等不及抗CD3单克隆抗体的上市了，他只能勉强猜测“那些负责监管的家伙之所以拖这么久是为了尽可能多地发现副作用”。他希望抗CD3单克隆抗体能尽快上市并在多种疾病的治疗中发挥作用。“假如它能在明年或者后年上市，那就太棒了。”他说，“那样我会觉得自己真的为人类健康做了点什么。” 导读：免疫系统紊乱是导致I型糖尿病、风湿性关节炎、红斑狼疮等多种疾病的原因。如何让紊乱的免疫系统恢复正常是医疗领域最具诱惑力的目标之一。现在，研究人员已经取得了极大成功。更妙的是，本刊一名特约记者刚好是为数不多的几名接受了新疗法治疗的患者之一。 在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免疫耐受网络与糖尿病中心主任杰夫·布鲁斯特恩办公室的窗台上，放着一个模型。这个模型差不多有1米高，打开开关后粉色和蓝色的氖光灯会显示出“布鲁斯特恩俱乐部”这几个字。这类东西在酒吧里很常见，但这里显然不是酒吧。布鲁斯特恩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免疫生物学家之一，上世纪80年代，当布鲁斯特恩和岳父一起在芝加哥大学的实验室里工作的时候，一天晚上他为布鲁斯特恩制作了这个模型。在那之后，它一直跟随着布鲁斯特恩。每天晚上，当夜色渐深、大家都感到疲倦的时候，布鲁斯特恩就会打开开关，然后在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的歌声陪伴下，继续自己的研究工作。“这是我们的特别聚会。”布鲁斯特恩说。布鲁斯特恩已经在类似的实验室工作了差不多30年，努力解决最具挑战性的医学难题：防止免疫系统攻击人体。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医学界几十年。在各个方面来说，我们都能将免疫系统看作是世界上最复杂、最庞大的军队。这支军队没有领袖，可能的敌人多达数百万种。每天军队成员都在人体内巡逻，随时准备防御对人体的攻击。这是一种典型的无政府状态，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免疫系统都能做出及时而正确的反应。通过一种我们尚未了解的机制，正常的免疫系统能够很好地区分哪些是我们的身体组织，不去触碰它们；哪些是入侵者，需要将其摧毁。人体免疫系统是极具摧毁性的。当进行器官移植的时候，免疫系统会将移植的器官看作是危险的入侵者而发起疯狂攻击，这就是众所周知的排异反应。但发生最多的还是免疫系统疾病，这种情况下免疫系统会攻击正常的组织和器官。目前已知有80多种疾病都与免疫系统混乱有关，其中包括I型糖尿病、风湿性关节炎、狼疮、多发性硬化、炎症性肠病、牛皮癣等。根据美国自体免疫性疾病学会公布的数据，每年仅在美国就有5000多万人受到这些疾病的威胁。理想的免疫调节药物应该仅以引起问题的部分免疫系统为目标，然而，现状却是绝大多数免疫抑制药物都以抑制整个免疫系统为目标，这会导致服用这些药物的患者容易出现多种问题：短期内容易出现感染等问题，长期则增大患癌症的风险。今年56岁的布鲁斯特恩几乎将自己的职业生涯都投入到了改进这种原始粗暴的治疗方法上。在他的“俱乐部”成立之初，有无数个夜晚他都在研制一种名为OKT3的器官移植药物，他和其他一些研究人员认为，这种药物很可能对多发性硬化和I型糖尿病也同样有作用。但问题在于，这种药物有严重的副作用，有时甚至会导致服用者的免疫系统出现致命的免疫过度状况。不过最后，布鲁斯特恩和他的研究小组成功改变了药物的结构，在动物试验中成功避免了副作用。之后，他开始研究这种药物还能做些什么。1987年，他开始与内分泌学家凯文·洛德展开合作。洛德与布鲁斯特恩是芝加哥大学的校友，他们两人合作研究OKT3对I型糖尿病的作用。I型糖尿病也是一种免疫系统疾病，由一种名为T细胞的白细胞错误摧毁了胰脏中分泌胰岛素的细胞所引起。随着研究的深入，他们惊喜地发现，OKT3成功抑制了做试验的小白鼠的I型糖尿病的发展。而且改进后的药物就像制导导弹一样，仅对免疫系统中出现了问题的细胞起作用，而没有伤及无辜。布鲁斯特恩与洛德认为，也许能用OKT3以及类似的药物控制调节免疫系统，使其回复到最初的健康状态，使一切恢复正常。在免疫学领域，这被称为免疫耐受性。按照洛德的说法，这是最具诱惑性的医学目标。现在，随着一系列有针对性的免疫疗法取得突破，我们已经前所未有地接近这个目标。耶鲁大学人类与平移免疫学项目的主管乔丹·鲍勃公开对这个学科目前的状态表示乐观。“我们正在进行一场控制人类免疫系统的革命。”到了1995年，布鲁斯特恩和洛德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试验对象从小白鼠换成人类了。他们急切地想要知道，是否OKT3在治疗人类I型糖尿病方面也能取得积极的效果。很可能它无法彻底治愈I型糖尿病，但是只要它能停止病情的恶化—一般情况下，随着分泌胰岛素细胞的逐渐死亡，I型糖尿病患者的病情会逐渐恶化—那就是一个了不起的突破。于是在2000年，他们就改良的药物开始了临床试验。这也是我参与到他们的试验里来的原因。 2001年冬天，也就是我上大学的最后一年，我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异常。我总是感到饥饿，而且口渴难忍。我做梦都在喝碳酸饮料，并不时得从床上爬起来，对着卫生间的水龙头痛饮一番。然而，尽管我几乎不停地吃喝，体重却只减轻了7千克。我的视力开始变差，总是头晕而且筋疲力尽。2月的一个下午，在狼吞虎咽地吃了满满一大盘子食物后，我开始呕吐。在我昏睡了一天后情况也没有好转后，跟我住一个宿舍的兄弟建议我应该去学生健康中心去看看。一名医生在了解了我的症状后给我进行了血糖检测。结果发现，我的血糖值是标准值的将近5倍。医生几乎立即得出结论：我患上了I型糖尿病。没有人彻底了解是什么原因引发了I型糖尿病—也许是病毒，也许是一种环境毒素。但无论原因是什么，这都是一种严重的疾病。作为一种激素，胰岛素能控制血液中的葡萄糖进出细胞，而这些葡萄糖是细胞工作的燃料。如果它的分泌出现了问题，无论你吃下了多少东西仍然会感到饥饿。在1922年胰岛素被发现之前，患上I型糖尿病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我被确诊是在周六的早上，在学生健康中心没有糖尿病专家在值班，所以我的朋友给我找来了一大堆关于I型糖尿病的书籍，于是整个周末我都在尽可能多地了解与I型糖尿病有关的知识。我先是了解到，今天这种疾病已经不再是绝症，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但是我也发现，情况并不是很乐观。假如我不能精确控制自己的血糖浓度，这种疾病会摧毁我的肾脏，导致失明、心脏病、截肢等一系列可怕的后果，甚至有可能让我的生命只剩下不超过10年时间。我还不得不修正自己对糖尿病的错误认识。例如，我了解到自己所患的I型糖尿病能通过每天注射人工合成胰岛素的方法得到控制，而II型糖尿病患者则不得不制定饮食、锻炼和服药的综合计划。而且I型糖尿病也并不像之前人们认为的那样仅会发生在儿童时期，实际上在任何年龄阶段都可能出现。一旦患上这种疾病，生活就要面对更多挑战。尽管人工合成胰岛素能够帮我维持生命，但是它对治愈这种疾病没有任何帮助。我需要精确控制自己的血糖水平，这就意味着我要经常测量血糖并注射合适剂量的胰岛素。如果血糖浓度过高，就会引发前面提到过的那些可怕疾病；而如果血糖浓度过低，就会导致大脑缺乏能量，引发癫痫、昏迷，甚至让我丧命。让情况更复杂的是，从压力过大到患上小病的各种因素都会导致血糖浓度的变化。控制糖尿病是一场漫长而折磨人的战斗，而且随着越来越多分泌胰岛素的细胞被你的免疫系统杀死，局面会变得更加难以控制。我感到绝望，因为我看到的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未来。在我被确诊后，我的母亲、一名职业护士立即开始寻找各种可能的临床试验方法，并通过一篇论文的参考文献了解到了布鲁斯特恩和洛德的研究。于是，在一个寒冷的2月下午，我和父母一起来到了哥伦比亚大学医疗中心Naomi Berrie糖尿病中心，向洛德了解关于他的研究的更多情况。我的父亲很犹豫—毕竟免疫系统不是能随便乱动的—他希望能了解，与潜在的副作用相比，这种药物的疗效是否值得冒险。他问洛德，假如是他自己的孩子得了I型糖尿病，他会给孩子使用这种药物吗？“是的，我会。”洛德，“我有3个女儿，而且我自己就是一名I型糖尿病患者。”于是我下了决心。我在协议书上签了字，进行了一系列预先血液检测。当洛德让我抽签以决定我是参加治疗组还是对照组的时候，我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是我的愿望起了作用，我抽到的纸条上写着醒目的“药物”两个字(这次试验并不是盲测)。7天之后，我开始了为期12天的第一疗程治疗。每天，护士都会将一种冰冷的神秘无色液体注射进我的静脉。(对照组同样每6个月接受一次“治疗”，只不过他们注射的是安慰剂。)第一次注射后，我的血压有轻微的下降，很快我的手掌开始脱皮。但是除此之外，我没有看到这种药物起作用的其他信号。但是我并不担心。这是在确诊后，我第一次感到有机会将自己的内分泌系统控制在自己手里。 研究人员通常是很谨慎的，一般不会假设某种药物在人类身上会取得与动物试验相同的效果，但是I型糖尿病是个例外。尽管我没有感觉到药物起作用，但是我体内的免疫系统很快发生了意义深远的变化，这些变化研究人员仍然在试图理解。短期看，我体内的免疫系统停止了攻击分泌胰岛素的细胞。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就连布鲁斯特恩与洛德也并不完全清楚。最新的解释是，这种药物对I型糖尿病有两种重要的效果。首先，它能抑制T细胞攻击胰脏，防止它们杀死剩余的胰岛素生产细胞；其次，它能增加一种名为调节T细胞的免疫细胞的数量。据认为这种细胞会像哨兵一样在人体内巡逻，在T细胞过度活跃前让一切恢复正常。而在免疫系统秩序恢复正常、有问题的T细胞开始恢复之后，新生的正常T细胞将会处于受控状态。我后来知道，布鲁斯特恩的药物就是所谓的抗CD3单克隆抗体。通过绑定到T细胞表面的CD3受体上，这种药物能改变细胞的功能方式。而且根据未经证实的猜测，它似乎对出了问题的T细胞更具效果。之后我每隔几个月就会来到洛德的实验室进行后续治疗。与此同时，对照组的人逐渐丧失了制造胰岛素的能力，我的身体的胰岛素分泌水平也并不稳定—实际上，是在增加。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的疾病被治愈，我依然需要严格注意自己的饮食、活动和胰岛素剂量。但是，我的身体依然在制造胰岛素这个事实说明我的疾病更容易被控制，这给了我参加治疗之前所没有的希望。2002年，布鲁斯特恩和洛德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发表论文称，在接受了1年的治疗后，12名患者中有9人依然保持有胰岛素制造能力，而对照组的12名患者中只有两人。此外，依然保持胰岛素制造能力的9名患者体内的胰岛素水平都比刚刚确诊时要高，这也意味着首个以极小的副作用就能终止了人类I型糖尿病发展的药物的成功。他们的成果受到了同行的一致好评。“他们的发现给无数人带来了希望。”国际青少年糖尿病研究基金会免疫治疗项目的主管提奥多拉·斯特伊夫说。免疫耐受网络临床试验小组的副主任马里奥·埃勒斯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以前治疗这种疾病只能依靠服用副作用极大的抗免疫药物，现在人们终于看到了新希望。”埃勒斯说，“只有经过尝试你才能知道是否一种药物有效。一旦疗效得到证实，那就为很多患者找到了一条新路。”研究人员开始就类似的药物进行尝试。2005年，一个由法国糖尿病专家鲁西那·切特诺德领导的小组进行了试验，给80名刚刚患上I型糖尿病不久的患者使用一种改进的抗CD3药物并取得了成功。与此同时，布鲁斯特恩和洛德也在继续他们的研究。去年夏天，一些当初与我一起接受治疗的病友参与了洛德的后续试验，此外他还在研究抗CD3药物对预防高危人群患上I型糖尿病方面的作用。目前已经有两种抗CD3单克隆抗体进入第三阶段临床试验，制药巨头礼来制药和葛兰素史克正在努力让这两种药物通过美国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批准，此外还有另外一种类似药物处于早期开发阶段。如果一切顺利，那么抗CD3药物有望在两年内得到美国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批准，成为首批疗效得到证实的对I型糖尿病有效的靶向药物。 靶向免疫疗法的益处绝不仅仅是治疗I型糖尿病那么简单。虽然与普通的免疫抑制药物相比，抗CD3单克隆抗体更精准，但是依然会带来间接损害。这是因为所有的T细胞上都有它的受体，而不仅仅是那些攻击胰脏的T细胞。因此它仍然有一些我们不希望的副作用，例如减少人们对感染的抵抗能力。但是另一方面，抗CD3单克隆抗体的不够精准也让它能对其他一些顽症起作用。已经有多种以它为主要成分的治疗牛皮癣、克罗恩病、溃疡性结肠炎药物在试验之中，而且它也被认为对治疗风湿性关节炎和多发性硬化会有作用。“它可能对相当数量的疾病都有疗效。”洛德说。还有一些与抗CD3单克隆抗体相似的抗体也被证明是非常有用的—它们都对某种受体具有靶向作用，能治疗某种免疫系统混乱。近期一种名为美罗华的药物吸引了众多关注，这种药物作用于另一种免疫细胞B细胞的表面，1997年时被首次证明对非何杰金氏病有效。最初它被作为一种癌症治疗药物，但是近期被发现对风湿性关节炎和其他一些自体免疫性疾病有效。在近期一项针对红斑狼疮治疗的研究中，这种药物也获得了不错的疗效。在治疗这几种疾病上，美罗华的效果至少能与常规的治疗药物持平。而且就像其他精确靶向药物一样，它的毒副作用也小得多。研究人员同样发现了其他药物的免疫规划作用。例如，肿瘤坏死因子拮抗剂不仅在治疗风湿性关节炎上取得了突破性的效果，在治疗其他疾病方面也被证明有一定疗效，目前已经在眼部疾病、器官移植、骨关节炎、败血症等疾病上进行临床试验。“一种针对某种疾病开发的药物被证明在治疗其他疾病方面也有出色的效果，我认为这是一件相当令人兴奋的事情。”在表达自己的乐观上已经很谨慎的布鲁斯特恩说。 在接受治疗几年后，我被要求与一些接受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资助治疗的糖尿病患者分享自己的经历。他们认为我的故事具有很好的激励作用—我的身体依然在分泌胰岛素，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临床试验！但是在会谈结束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傻瓜。因为到目前为止这种药物依然没有获得许可，我只不过是世界上仅有的一点接受了试验性治疗的人而已。而且即使能够获得这种药，它也仅对刚刚患上I型糖尿病、身体还有胰岛素分泌能力的人有效，这无疑对我的绝大多数听众都不适用。这就好像我走进一个挤满了失去全部财产的人的房间，去向他们传授彩票购买技巧一样可笑。而且虽然我幸运地得到了这种药，但是我的病也并没有痊愈。要想彻底被治愈，我需要替换掉那些被我的免疫系统干掉的能生产胰岛素的细胞。I型糖尿病患者数以万计，根本没有足够数量的捐赠胰脏能满足如此庞大的需求，因此惟一的希望只能来自干细胞。我需要的干细胞数量相当少，只要一茶匙就足够了，而且只要通过简单的门诊注射就能将干细胞植入我的体内。但不幸的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首先，假如你将能生产胰岛素的新细胞移植到体内—无论是来自捐赠者还是干细胞—那些神经错乱的T细胞同样会将它们杀死。就算它们侥幸能活下来，那么你也会遇到将异体组织或细胞移植到体内不可避免的问题—排异反应。除非你注入体内的细胞来自自身或者双胞胎的兄弟姐妹，否则免疫系统会将它们视为入侵者而对它们发动猛烈攻击。这意味着即使干细胞疗法也需要使用免疫调节药物才可能成功，而这也正是布鲁斯特恩在免疫耐受网络上试图解决的问题。从我被确诊患上I型糖尿病到现在已经9年了。我始终与洛德保持着联系，现在他已经是耶鲁大学自体免疫中心的主任，在这里他还创建了另一个糖尿病研究人员交流的网络TrialNet。去年夏天，他接受了一项研究抗CD3抗体的有效时间的资助，我很高兴地成为接受治疗的试验者之一。按照协议，在禁食了一整夜之后，我喝下了一瓶营养液，胳膊上插着静脉导管躺在床上4个小时，以便护士能抽取血液样本，检查是否我的身体还在生产胰岛素。结果？我的身体依然在分泌可测量数量的胰岛素，而这种情况在一般的I型糖尿病患者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不幸的是，我体内的胰岛素水平在呈下降趋势。在接受治疗9年后，我体内的胰岛素水平只有接受治疗两年后的一半，而且我担心我的免疫系统杀死所有分泌胰岛素的细胞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我的希望是抗CD3药物能尽快获得美国食品与药物管理局的批准，好让我能尽快接受第二轮治疗，甚至带来布鲁斯特恩与洛德乃至每个患有糖尿病的人共同梦想的未来：彻底治愈。布鲁斯特恩已经等不及抗CD3单克隆抗体的上市了，他只能勉强猜测“那些负责监管的家伙之所以拖这么久是为了尽可能多地发现副作用”。他希望抗CD3单克隆抗体能尽快上市并在多种疾病的治疗中发挥作用。“假如它能在明年或者后年上市，那就太棒了。”他说，“那样我会觉得自己真的为人类健康做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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