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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耻,王安石?

 梧桐小楼 2015-08-20
在中国历史上,皇帝被捉的不多,皇帝父子一起被捉的,更是不多。
  更甚者,宋徽宗不但父子被金人所捉,而且三宫六院、文武百官都被一并捉去。
  公元1127年3月20日,金人攻破东京,然后在城内烧杀淫掠,搜刮数日,整个开封城中公私积蓄,皆为之一空。在大肆搜掠后,金人立张邦昌为帝,国号曰“大楚”。
  搜刮完毕,金人兵分两路撤退,一路由金太祖第二子完颜宗望监押,携徽宗、郑皇后及亲王、皇孙、驸马、公主、妃嫔等沿滑州北去;另一路由金国国相完颜撒改长子完颜宗翰监押,携钦宗、朱皇后、太子、宗室及孙傅、张叔夜、秦桧等沿郑州北行。
  其中,还有教坊乐工、技艺工匠等数千人,携文籍舆图、宝器法物,百姓男女不下10万人等北返。这一路,亡国之君带着亡国之臣、亡国之民,真是古今未有!而所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所谓“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都隐在南天一片火光里,徽宗、钦宗父子回望之际,应会挥泪如雨吧。
  这便是靖康之耻,也即岳飞词里的“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也该是天不要灭它,北宋灭亡、两皇被俘之际,独独遗留了宋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他一路保命南下,带领臣民在杭州另立江山,又开出了绵延150多年的宋朝天下。南宋之后,上至皇帝下到百姓对靖康之难的原因有过总结,基本认定其罪魁祸首就是王安石。
  这其实夸大了历史大格局中的一人之力,也简单了历史逻辑本身的复杂程度。
  事实上,早在1085年宋神宗赵顼以36岁之龄去世之前,王安石的变法新政就被先用后废,继而再用,而赵顼去世之后接任皇位的太子赵煦,尚未满10岁,由祖母太皇太后高氏主政,这时王安石所变新法再次一律停罢,他的人也一律贬谪,以便迎接他的反对派司马光归来主政。而公元1093年高氏去世后,17岁的赵煦开始亲政,然而他却又戏剧性地再来一次转折,重新开始王安石的新法而罢免反对派,甚至还要废除祖母太皇太后的头衔。
  一门父子果然是一门父子,反反复复竟然也能遗传到不走样,然而这还不算完。
  公元1110年赵煦去世,年仅23岁,传位于同父异母的弟弟、后来的宋徽宗赵佶,而赵佶更是前后摇摆,最初两年他是新法的反对派,然而此后却夜奔敌营,完全转为变法派。而此时距王安石辞世已有20年之久了,但他的声名却随着帝王倾向起落沉浮,赵佶甚至下诏逢他为孔孟之后儒家第三个圣人,而反对他的司马光等309个大臣,则被贬为奸党。
  一项变法用则用矣,废则废矣,而像王安石变法这样的,在前后三朝都摇摆不定的,在中国历史上还是仅此一例,而这样一种态度,恐怕谁来变法、变什么法都无济于事,尚且不说富国强兵,不闹出大乱子已实属难得了,要知道,治大国若烹小鲜,变法与否也不是如炒菜,可以来回翻,更不是摊煎饼,可以反复烙,翻多了就会翻烂,烙多了就会烙煳。
  所以这样的帝王,从河东跳河西,又从河西跳河东,即使没有王安石之前的变法,北宋该灭一样还是要灭,靖康之耻该来还是一样要来,不能把屎盆子扣到王安石头上去吧?
  而且话说回来,王安石变法没能成功,换司马光来做宰相就能成功么?
  宋朝时史学大盛,陈寅恪说“中国史学,莫盛于宋”,起居院、日历所、实录院、国史院、会要所都是修史的地方,司马光更举15年之力主编了《资治通鉴》。宋神宗眼里这本“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的大书,虽对中国二千多年的一治一乱镜鉴通达,却终究不能让弱宋走向大治,因为凡是看透历史的其实都是不能治世的,司马光也是一介书生耳。
  除了王安石,后世还有人把祸首认定为是宋太祖和宋太宗,因为他们为江山计,怕武将犯上的旧事重演,所以杯酒释兵权,而后重文官轻武职,阉割了中华民族的尚武精神,遂酿就日后的靖康之祸;甚至还有人追溯至孔子,认为是儒学造成了汉家子民的“文弱”。怪罪赵匡胤、赵光义似乎还情有可原,而把汉人的文弱归结到孔子,那真是有点无稽之谈。
  今天的老百姓还会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这些俗谚都出自宋朝,宋太祖防武不防文,刑不上大夫,所以生逢宋朝是文人大幸。
  尽观古今,除了晚明一段,中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宋朝那样的文化盛景。但尽管是文化盛世,宋却是唐的兴尽悲来,宋词是唐诗的绕梁余音,唐朝是向外的、征伐的,就像李白的诗,而宋朝却是向内的、自省的,就像李清照的词,所以有宋以来就不免悲悲戚戚。阳多阴必少,文胜武必弱,这是千古的大定律,不是王安石变法能改观的。
  宋朝也真是意气治国,北宋时女真族勃兴于东北,由完颜阿骨打建国为金,北宋与金联盟灭辽,但在灭辽之后,燕云十六州没得到,反而被金所灭;而后南宋又和蒙古联手灭金,最后灭了金,报了一时的国仇家恨,却马上被比金更强大的蒙古所灭。
  宋朝这样的意气用事,其实不适合汴梁,倒是更适合临安这样的江南之地吧!
  而且正像黄仁宇所说,宋朝时的“中国好像进入了现代,一种物质文化由此展开”。
  这样一个朝代,有词,有瓷,有教坊乐,又有山水画,城市生活和工商业都日渐发达,而市井民间的崇尚与爱好,也开始从棍棒刀枪开始转向吟唱把玩。中国人从此开始玩物丧志,不再以征伐为成就,而是寄情山水,在奢靡享乐和小玩意中释放自我的情绪,是务实让位于务虚了,犹如宋朝的山水画,先是状物高于达意,然后则创意高于状物,化形为魂了,如此才出得来范宽“画山画骨更画魂”这样的达意圣手。
  宋朝就连出了岳飞这样的大将,也被“莫须有”地害死了——而事实上,岳飞的死也只是假秦桧之手,是与女真求和的赵构要他死,因为岳飞如虎,留着就是对议和的威胁,女真人想要他死,赵构也想要他死,临安熏得游人醉的暖风更要他死。
  因此岳飞不得不死,他死了则南宋安,天下安,他犹如《英雄》中一心要刺杀秦王,最后却不惜以自己死而换得秦王生的无名,秦王死则天下乱,秦王不死则天下安。
  所以两宋的苟安偷生,忍辱求和,并不是人笨,也不是国家弱,而是汉家的阳气被用尽了,人心的征伐性被用尽了,只能转求于内心的一己之安;而此时北方游牧民族金人、蒙古人等的兴起壮大,是他们得了空间、时间和人心上的阳气,于是进而入侵中原,抛却其侵略性来说,这是阳气求阴,所以有了元朝,阴与阳终于调和鼎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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