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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文钞》

 过而能改 2015-08-22



                         王阳明文钞


    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虽百工技艺。未有不本于志者。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漂荡奔逸。何所底乎。昔人有言。使为善而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乡党恶之。如此而不为善可也。为善则父母爱之。兄弟悦之。宗族乡党敬信之。何苦而不为善。使为恶而父母爱之。兄弟悦之。宗族乡党敬信之。如此而为恶可也。为恶则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乡党贱恶之。何苦而必为恶。诸生念此。可以知所立志矣。

    已立志为君子。自当从事于学。凡学之不勤。必其志之尚未笃也。从吾游者。不以聪慧警捷为高。而以勤确谦抑为上。试观侪辈之中。茍有虚而为盈。无而为有。讳己之不能。忌人之有善。自矜自是。大言欺人者。使其人资禀虽甚超迈。侪辈之中。有弗疾恶之者乎。有弗鄙贱之者乎。彼固将以欺人。人果遂为所欺。有弗窃笑之者乎。茍有谦默自持。无能自处。笃志力行。勤学好问。称人之善。而咎己之失。从人之长。而明己之短。忠信乐易。表里一致者。使其人资禀虽甚鲁钝。侪辈之中。有弗称慕之者乎。彼固以无能自处。而不求上人。人果遂以彼为无能。有弗敬尚之者乎。诸生观此。亦可以知所从事于学矣。

    夫过者。大贤所不免。然不害其卒为大贤者。为其能改也。诸生自思平日。亦有缺于廉耻忠信之行者乎。亦有薄于孝友之道。陷于狡诈偷刻之习者乎。不幸或有之。皆其不知而误蹈。素无师友之讲习规饬也。诸生试内省。万一有近于是者。固亦不可以不痛自悔咎。然亦不当以此自歉。遂馁于改过从善之心。但能一旦脱然洗涤旧染。虽昔为寇盗。今日不害为君子矣。若曰吾昔已如此。今虽改过而从善。将人不信我。且无赎于前过。反怀羞涩疑沮。而甘心于污浊终焉。则吾亦绝望尔矣。

    责善。朋友之道。然须忠告而善道之。悉其忠爱。致其婉曲。使彼闻之而可从。绎之而可改。有所感而无所怒。乃为善耳。若先暴白其过恶。痛毁极诋。使无所容。彼将发其愧耻愤恨之心。虽欲降以相从。而势有所不能。是激之而使为恶矣。故凡讦人之短。攻发人之阴私。以沽直者。皆不可以言责善。虽然。我以是而施于人。不可也。人以是而加诸我。凡攻我之失者。皆我师也。安可以不乐受而心感之乎。某于道未有所得。谬为诸生相从于此。每终夜以思。恶且未免。况于过乎。人谓事师无犯无隐。而遂谓师无可谏。非也。谏师之道。直不至于犯。而婉不至于隐耳。使吾而是也。因得以明其是。吾而非也。因得以去其非。盖斅学相长也。诸生责善。当自吾始。以上示龙场诸生教条。

    为善之人。非独其宗族亲戚爱之。朋友乡党敬之。虽鬼神亦阴相之。为恶之人。非独其宗族亲戚恶之。朋友乡党怨之。虽鬼神亦阴殛之。故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见人之为善。我必爱之。我能为善。人岂有不爱我者乎。见人之为不善。我必恶之。我茍为不善。人岂有不恶我者乎。故凶人之为不善。至于陨身亡家而不悟者。由其不能自反也。今人不忍一言之忿。或争铢两之利。遂相构讼。夫我欲求胜于彼。彼亦欲求胜于我。雠雠相报。遂至破家荡产。祸诒子孙。岂若含忍退让。使邻里称为善人长者。子孙亦蒙其庇乎。

    今人为子孙计。或至谋人之业。夺人之产。日夜营营。无所不至。昔人谓为子孙作马牛。然身没未寒。而业已属之他人。 雠家羣起而报复。子孙反受其殃。是殆为子孙作蛇蝎也。吁。可戒哉。以上论俗。

    泰和人杨茂。聋痖。仅能识字。候门求见。先生以字问。你口不能言是非。你耳不能听是非。你心还能知是非否。茂以字答曰。知是非。先生曰。如此。你口虽不如人。你耳虽不如人。你心还与人一般。大凡人只是此心。此心若能存天理。是个圣贤的心。口虽不能言。耳虽不能听。也是个不能言不能听的圣贤。心若不存天理。是个禽兽的心。口虽能言。耳虽能听。也只是个能言能听的禽兽。你如今于父母。尽你心的孝。于兄长。但尽你心的敬。于乡党邻里宗族亲戚。但尽你心的谦和恭顺。见人怠慢。不要嗔怪。见人财利。不要贪图。但在里面行你那是的心。莫行你那非的心。纵使外面人。说你是。也不须听。说你不是。也不须听。我如今教你。但终日行你的心。不消口里说。但终日听你的心。不消耳里听。茂扣胸指天。再拜而已。谕杨茂。

    但愿温恭直谅之友。来此讲学论道。示以孝友谦和之行。德业相劝。过失相规。以教训我子弟。使无陷于非僻。不愿狂躁惰慢之徒。来此博奕饮酒。长傲饰非。导以骄奢浮荡之事。诱以贪财黩货之谋。冥顽无耻。扇惑鼓动。以益我子弟之不肖。呜呼。由前之说。是谓良士。由后之说。是谓凶人。我子弟茍远良士而近凶人。是谓逆子。戒之戒之。将有两广之行。书此以戒我弟。并以告夫士友之辱临于斯者。请一览。教之。客座私祝。

    一友常易动气责人。先生警之曰。学须反己。若徒责人。只见得人不是。不见自己非。何益。惟能反己。方知自己有许多未尽处。奚暇责人。舜能化得象傲。其机括只是不见象之不是。若舜只要正他奸恶。就见得象不是矣。像是傲人。必不肯相下。如何感化得他。

    凡朋友问难。纵有浅近粗疎。或露才扬己。只因其病而药之。可也。若遽怀鄙薄之意。非君子与人为善之心矣。

    乡人有父子争讼。诉先生者。先生言不终辞。其父子相抱。恸哭而去。柴鸣治问先生。何言致彼感悔之速。先生曰。我言舜是世间大不孝子。瞽瞍是世间大慈父。鸣治愕然请问。先生曰。舜常自以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瞍常自以为大慈。所以不能慈。瞽瞍只记得舜是我孩提长养。今何不会豫悦我。不知自心。已为后妻所移。尚谓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只思父提孩我时。如何爱我。今日不爱。只是我不能尽孝。日思所以不能尽孝处。所以愈能孝。及至瞽瞍底豫。舜是古今大孝子。瞽瞍亦做成个慈父。

    古乐不作久矣。今之戏子。尚与古乐意思相近。韶之九成。便是舜一本戏子。武之九变。便是武王一本戏子。圣人一生实事。俱播在乐中。所以有德者闻之。便知其尽善尽美。与尽美未尽善处。若后世作乐。只是做词调。于民俗风化。绝无干涉。何以化民善俗。今要民俗反朴还淳。取今之戏本。将妖淫词调删去。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人人易晓。无意中。感发他良知起来。却于风化有益。以上传习录。

    梨园唱剧。至今日而滥觞极矣。然而敬神宴客。世俗必不能废。但其中所演传奇。有邪正之不同。主持世道者。正宜从此设法立教。虽无益之事。未必非转移风俗之一机也。先辈陶石梁曰。今之院本。即古之乐章也。每演戏时。见有孝子悌弟。忠臣义士。激烈悲苦。流离患难。虽妇人牧竖。往往涕泗横流。不能自已。旁视左右。莫不皆然。此其动人最恳切。最神速。较之老生拥皋比。讲经义。老衲登上座。说佛法。功效百倍。至于渡蚁还带等剧。更能使人知因果报应。秋毫不爽。杀盗淫妄。不觉自化。而好生乐善之念。油然生矣。此则虽戏而有益者也。近时所撰院本。多是男女私媟之事。深可痛恨。而世人喜为搬演。聚父子兄弟。并帏其妇人而观之。见其淫谑亵秽。备极丑态。恬不知愧。曾不思男女之欲。如水浸灌。即日事防闲。犹恐有渎伦犯义之事。而况乎宣淫以道之。试思此时观者。其心皆作何状。不独少年不检之人。情意飞荡。即生平礼义自持者。到此亦不觉津津有动。稍不自制。便入禽兽之门。可不深戒哉。人谱类记一则。与先生之意相发明。均为近时良药。故附录于此。更有演戏不以邪淫为戒。偏以悲苦为嫌。以姓名为讳。则其惑尤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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