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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弟子年龄问题汇考

 taishanzisun66 2015-08-22
孔子弟子年龄问题汇考

杨朝明 卢 梅

【摘 要】 《史记》与《孔子家语》皆相对完整地记载了孔门弟子的生年,《史记索隐》所引《家语》对此也有涉及。对于颜回、闵子骞、言偃、高柴等十一位弟子的年龄问题,典籍记载有所不同。对这些弟子的年龄问题逐一考辨,我们发现《孔子家语》往往较为正确,它所保存的文献资料应当更为可靠准确,值得特别珍视。对仲弓、原宪等人,《史记》等书未有其年龄材料,而《家语》有之,自然十分宝贵。对孔子弟子年龄的研究,还可以加深对相关文献价值乃至真实性的学术问题的认识。
【关键词】 孔门弟子;年龄;《孔子家语》;《史记》

孔子弟子作为先秦儒学的重要一环,其上接孔子,下承孟荀,在中国儒学史乃至中国思想上都占有及其重要的地位。然而,由于史料的缺乏及重视程度的不足,学界对其研究还远远不够,对其生卒年代更是如此。
在古代典籍中,记载孔子弟子生年最为详尽、完整者当属《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与《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东汉郑玄有《论语孔子弟子目录》,现已亡佚,不过,《史记》三家注有所引,从这些材料中可略窥一斑。值得注意的是,《史记》和《家语》又有不同的版本,有些记载因版本的不同而说法迥异。为了考察的需要,我们将《家语》的五个版本(即中华书局据明毛氏汲古阁本排印之《四库备要》本、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同文书局石印影宋抄本《孔子家语》及影宋署本《孔子家语》)与中华书局本的《史记》做了比对。通过比勘可知,在颜回、闵子骞、言偃、澹台灭明、高柴、宓不齐、樊须等人的生年问题上,《史书》与《家语》记载有一些差异。本文即对这些问题逐一考辨,不当之处,敬请指正!

一、颜回生卒年考
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他学识渊博,卓冠群科。但是,颜回的生卒年代却一直聚讼纷纭。在《论语》的《雍也》和《先进》两篇中,都提到他“不幸短命死矣”。但他“早死”是在多大年龄,史籍材料却都语焉不详,故人们的看法存有争议。
归纳相关材料及研究,关于颜回享年,归纳起来大致有四种说法: 1、颜回十八岁而死;2、颜回三十一岁而死;3、颜回三十二岁而死;4、颜回四十一岁而死。
关于颜回十八而卒,见于《列子》、《淮南子》。《列子·力命》也记载说:“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十八。”《淮南子·精神训》记载说:“然颜渊夭死,季路菹于卫,子夏失明,冉伯牛为厉”,高诱注曰:“颜渊十八而死。孔子曰:‘回不幸短命死矣。’故曰天夭也。”对于这一说法,人们多不同意。清人梁玉绳怀疑“十八”为“四八”之误。刘盼遂在为《论衡校释》作的集解中则说:“‘十八’疑当为‘三十’之误。”梁氏与刘氏之观点虽然属于“怀疑”而已。《韩非子·显学》篇中说孔子去世后“儒分为八”,其一为“颜氏之儒”。“颜氏之儒”之“颜氏”应当指颜回 ,如果他果真十八而卒,他难以为“学”超群,也不会影响如此之大。
关于颜回三十一岁而死,其实与颜回三十二岁而死属于一种说法。程树德先生说,古人有举成数的习惯,“四八”三十二岁应是对三十一的衍生,故两说实为一说。
对于颜回是三十一岁还是四十一岁去世的考察是历来讨论的重点。对此问题的考察关系到众多历史史实的年代,涉及到对一些相关文献记载的考订。
本文认为,颜回共享年四十一岁,史籍中虽然没有这一年龄的明确记载,可是,综合各种材料,只有颜回享年四十一岁最合乎实际,最能使得各种材料相互和洽。
关于颜回四十一而卒,清人李锴《尚史》卷八十三《孔子弟子传》有“颜子少孔子三十岁, 享年四十有一”之说。其中说到:

《家語》“年二十九而髪白,三十二而死”,《列子》“顔子夀十八”,《後漢書》“顔子十八,天下歸仁”,諸説並誤。顔子卒于伯魚之後。按譜:孔子七十而伯魚卒,是顔子之卒當在孔子七十一之年。顔子少孔子三十嵗,是享年四十有一矣。史不書卒年,而云年二十九髪盡白,亦誤。當是三十九也。

颜回四十一而死出于后人的推算。《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曰:“(颜回)少孔子三十岁”,而《春秋公羊传》与《史记·孔子世家》皆把“颜回卒”列入哀公十四年。所以,刘宝楠《论语正义·雍也》篇的注释赞同李锴《尚史》的考辨,江永《乡党图考》也持这种说法。郭嵩焘还分析说:“孔子十九生伯鱼,伯鱼年五十卒,则孔子当六十九。颜渊之卒尚在伯鱼后,其年当及四十。”梁玉绳、钱穆等皆持此说。
李启谦先生还注意到《孔子家语》颜回“三十一早死”的记载。他说:“如果孔子七十一岁时颜回死,颜回死时是三十一岁,那么,孔子比颜回就不是如《史记》等书所说的大三十岁,而是大四十岁了。这样就又出现了问题,因为孔子五十四岁时开始周游列国的,如果大四十岁,那么开始周游那年,颜回也就是十三周岁多一点。……十三岁多一点的人,孔子是不会收为弟子的,更不会叫他跟着周游列国。可是,颜回确实在一开始就参加到周游列国的行列中去。这就说明,当时颜回绝不是一个不足十四岁的童子,而肯定是一个成年人了。如此说来,《史记》中说的‘少孔子三十岁’的记载是合乎事实的。因为按照这个数字推算,孔子五十四岁开始周游时,颜回已是一位近二十四岁的成年人了。” 李先生此说发现了史籍记载之间的矛盾,从他的分析看,《史记》、《家语》言颜回“少孔子三十岁”没有问题。
另外还有人对颜回是否死于哀公十四年提出质疑。如张剑光 认为:按《孔子世家》云:“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及西狩获麟,曰:‘吾道穷矣’。喟然叹曰:‘莫知我夫’。”西狩获麟之事在哀公十四年春天,则颜回之死又当在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之前。从《世家》的前后文语气看,特别是“及”字来分析,似已相隔一段时间,故颜回死在哀公十四年的可能性很小。 这样从“语气”上推断,还应当有更为充分的证据。还有学者认为四十一岁而卒与“早卒”之说相矛盾,如王承略说:“春秋、战国时人的平均寿命并不长,颜回果真四十余岁卒,似不得称为‘蚤死’” 其实,人之寿命长短,全在于心,孔子、子思、曾子、孟子、荀子等人,年寿都在七十以上,颜回天资聪慧、道德境界高超,其对于孔子之“道”理解至深,在孔子的心目中,颜回简直就是自己“道”的传人。可是,不幸的是,颜回年届四十而卒,先孔子而弃世,在孔子看来,自然是去世过“早”,当然属于“不幸短命死矣”。
在四库本、同文本的《孔子家语》中有记载说:“颜回,鲁人,字子渊,少孔子三十岁。年二十九而发白,三十一早死。”按照前面的分析,这里的“年二十九而发白,三十一早死”,应当如《尚史》所言,乃是“年三十九而发白,四十一早死”之误。
这样,颜回与孔子的年龄关系就十分清楚。实际应如下图所示,颜回“少孔子三十岁”,于孔子三十一岁生;颜回年四十一而卒,即卒于孔子七十一岁时。

孔子生 颜回生 孔子仕鲁 周游列国 孔子归鲁 伯鱼卒 颜回卒 孔子卒
孔子生…… 31…………51………55…………68…………70………71………73
颜回生—————————————————————41(哀公14年)

二、闵子骞生年考
闵子骞为十哲之一,以孝道著称。对其生年,《史记》、《史记索隐》所引《家语》皆言他“少孔子十五岁”,然今本《家语》皆云其“少孔子五十岁”。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通过对文献的考察,我们认为应以前者为是。
据《论语·雍也》记载,当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时,闵子骞说:“善为我辞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对此,张自烈《四书大全辨》考云:“《家语》闵子骞为费宰,问政于孔子。在孔子为鲁司寇之时,桓子未坠费前宰也。孔子去鲁,十有四年而反乎鲁,鲁不能用孔子。于时季康子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辞而不就者,乐夫子之道,视夫子进退为行藏。盖辞就两费宰,相越且十五六年矣。然则复我从云者,明乎前为费宰,今殆不可复也。”当孔子为鲁司寇的时候,闵子骞问政于孔子,是时定公十二、十三年,孔子年五十三、五十四,若闵子少孔子五十岁,当时只有三、四岁。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不可能向孔子问询如何治理政务。这可反证,闵子骞“少孔子十五岁”比较合理。
另外,《论语》还有一则史料也可证明上述观点,其《先进》篇云:“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对于鲁人何时改作长府,不少学者如刘宝楠、翟灏等皆认为其发生于昭公二十五年,如刘宝楠《论语正义》云:

昭公伐季氏在二十五年,孔子时正居鲁,则知鲁人为长府正是昭公居之,因其毁坏而欲有所改作,以为不虞之备。但季氏得民已久,非可以力相制。故子家羁力阻其谋,宋乐祁知鲁君必不能逞,而闵子亦言仍旧贯,言但仍旧事,略加善治,何必改作,以讽使公无妄动也。《论语》书中曰“鲁人”,明为公讳,且非公意也。当时伐季之谋,路人皆知,闵子所言,正指其事,然其辞微而婉,故夫子称其“言必中也”也。

程树德也赞同刘氏此说,他认为解《论语》此章者以刘氏最为恰当,其曰:“以上诸说,当以刘氏正义所说为允。”
昭公二十五年为公元前517年,是年孔子三十三岁,假如闵子少其十五岁,则他当时为十八岁。若少孔子五十岁,则其未出生也,明显不当。不少学者皆对此问题有所留意,认为今本《家语》误作“五十”,乃“十五”之倒误。如梁玉绳:“今《家语》作“少五十岁”,乃传刻之伪,《索隐》所引《家语》可证。” 钱穆、蒋伯潜两先生皆认为闵子骞为孔子“先进”弟子,从而认为闵子骞少孔子十五岁,而非五十岁,如蒋氏云:“孔子弟子,曾子、子张最少、‘五十’显为‘十五’误倒。《论语·雍也篇》记季氏使闵子为费宰,力却之,其清可见。《先进篇》孔子又称其孝。故以德行见称,列于颜子之次。”
如上所论,闵子骞应少孔子十五岁,今本《家语》所作“五十岁”,可能是在传抄过程中出现的倒误。

三、子游生年考
史书所记子游生年有异,《孔子家语》称其“少孔子三十五岁”,而《史记》则说“少孔子四十五岁”。不少学者都对《史记》的记载深信不疑,而对《家语》的记载不予重视,实际上,《孔子家语》的记载应当更为准确。
孔子奉行“有教无类”原则,他说:“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不诲也。” 也就是说,只要年龄超过十五岁,皆可入门学习。以往,人们对孔子之言理解有所偏差。何谓“束脩”?我们认为是指束带修饰,代指年龄满十五岁。《家语·本姓解》:“然凡所教诲,束脩以上,三千余人。”很明显这里的“束脩”是指年龄,郑注《论语》与黄氏《后案》也都认为“自行束脩以上”之“束脩”是年龄概念,指十五岁以上。
今人孙永昌也支持上述观点,他通过对先秦时期“束脩”之义进行考辨,得出的结论是:“《论语》束脩不是脡脯(或酬金)之类,而是指‘入大学’年龄段应具有的礼节与能行。‘自行束脩’,即知束带修洁之礼,有谨束进修之行。不到一定年龄当然做不到。” 还有学者从语言学的角度进行考察,认为“自行束修以上”一句中的“自”与“以上”一起构成“自……以上”结构,表示限定范围;“行束脩”本指“行贽见之礼”,转指“年满十五”,所以“自行束脩以上”意思是“凡年满十五岁的” 。
孔子以继承西周礼乐文明自任,其教育思想也从西周沿袭而来。西周学校教育体系已比较完善,有了所谓“小学”和“大学”。小学教授的内容是六艺,这里的“六艺”是指“礼、乐、射、御、书、数”。《大戴礼记·保傅》说:“古者年八岁而出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这里的“小艺”、“小节”就是指六艺,那时的“儒”成为隶属司徒之官的教官,他们以六艺为教,即在人处于幼年的时候传习他们一些写字、算术、音乐、射箭、驾车等基本的技艺。等到了十五岁,“成童志明”,他们开始“入大学,学经籍”,从小学入大学是“使人的知识由知其然进而知其所以然,从而提高学业和道德水平” 的过程。由此可知,小学侧重于技,而大学偏重于义。人在幼年时,懵懵懂懂,对于深奥的理论不甚了解。而在成年以后,身体及智力都发展到了一定程度,适合于更高级的学习,就让他们学习经典,了解其中的“道”。
孔子所教的类似于西周教育系统中传授经典的大学,因为他在乎的是“道”,所以用蕴含“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的“六经”教学生。孔子重“道”而不是某些具体的技艺,史料中有很多这样的记载。孔子说:“君子不器。” 也就是说君子不应该像某个器皿一样,只有一种功能。子夏知老师之意,认为“君子学以致道” ,“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这里的“道”是指治国平天下的大道;“小道”则指小技艺,说明君子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对小的技艺应当有所取舍,从而全力以赴致力于大道。《论语·子路》记载当樊迟向孔子请教种庄稼的时候,孔子说:“吾不如老农。”请教学习园圃的时候,孔子曰:“吾不如老圃。”等到樊迟出去,孔子评价:“小人哉,樊须也!”这里孔子并不是不重视农业,也不是看不起农民,他只是认为君子应“志于道”、“谋道不谋食”,而不应仅仅拘泥于某一种技艺。
孔子一生都在为道而奔波,“朝闻道,夕死可矣” 。“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善教者,使人继其志。” 孔子当然希望自己的学生能承其志,拯救乱世,做一个治世良臣,做一个行道之人。因此他教“大学”,以“六经”传授学生。然而只有达到“成童”,才可以学习“大学”课程,这就意味着孔子的学生必须年龄十五以上,至少要达到“成童”。
《孔子家语》与《礼记》皆有《礼运》篇,记录的是孔子与子游的对问。据《孔子家语》,孔子是时为鲁国的大司寇,时间应在鲁定公十年至十二、三年之间,即孔子应五十三岁左右,如果子游“少孔子四十五岁”,那么当时他就只有八岁,显然这与孔子收学生的标准不符;然而如果依《家语》,子游为十八岁,恰好达到“束脩以上”,完全符合孔子收学生的标准。
另外,有些学者根据古时文体的特点,认为《礼运》篇为子游所记。如任铭善所云:“按《论语》文例,凡弟子门人所记者称子,曾子、有子是也;弟子互记或门人记他弟子之语者称字,子贡、子夏、原思、宰我是也;弟子自记者称名,宪、宰予、冉求是也;其称孔子,或曰夫子,或曰仲尼,子贡曰:‘仲尼,不可毁也。’是也。于长者乃称名:‘子路对长沮曰:为孔丘。’是也。此篇称仲尼而名言偃,疑子游所自记也。” 邵懿辰《礼经通论》也持此说:“子游特受《礼运》精微之说,其徒又为《檀弓》上下篇,记礼节目甚详,檀弓,鲁人,或即子游之门人,《礼运》自称言偃,则全篇皆子游所记,《仲尼燕居》疑亦子游所记,又《曲礼》、《玉藻》及《礼器》、《郊特牲》疑亦子游之徒传之,大同者,礼之成也。不同者,礼之别也。” 的确如此,通过对《礼运》篇思想的考察,其与孔子的思想也相契合,这一点我们已经进行过专门论述。
《礼运》篇主要论及大同学说、礼的起源、演变与功能等,凡三千余字。而记录、整理这么长的一篇文章,很难想象出自不满十岁的孩子,不言而喻,《孔子家语》的记载的记载更为合理。学界有学者早注意到《史记》对此记载有误,认为很可能是在传抄过程中出现了讹误。如梁玉绳认为:子游“四十五岁似当作《家语》作‘三十五’为是。古人借用欤?古人‘三’、‘四’两字皆积画为之,最易为误。”
朱彝尊也看到了这里的差异,他在所作《孔子弟子考》中虽两说兼存,但更倾向于《家语》的记载。他说:“武城宰吴言子偃,字子游,少孔子三十五岁(《史记》作四十五)。唐赠吴侯,宋赠丹阳公,改吴公(许慎《说文》偃作于象旌旗之游,字子游)。” 金鹗更是明言《家语》记载比较合理,云:“夫子厄于陈蔡之间年六十二,若子游少四十五则是方十有七岁,安能从师远游,又安能即以文学名邪,故三四字皆积画之,四字当是三字之伪。”
总之,子游与其他弟子一样,非“成童”后不能从孔子学习,他的年龄应当如《孔子家语》所记载的“少孔子三十五岁”。

四、澹台灭明生年考
澹台灭明,字子羽,春秋末年人。《史记》谓其“少孔子三十九岁”,《家语》言其“少孔子四十九岁”。应取哪说?李启谦先生认为:“《家语》乃晚出之书,他的《记载》与《史记》不一致时,当从《史记》之说。” 但我们对此问题的考察正好相反,应当《家语》之说更为合理。
《论语·雍也》有这样一条记载: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耳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由这里的记载看,子游为“武城宰”时,孔子还不认识澹台灭明,应当是子游发现了澹台灭明这个人才。李启谦先生考证认为:“子游为‘武城宰’是在孔子六十九岁以后的事。那么,孔子收澹台灭明为弟子应是在七十岁以后的事。”
但是,孔子享年只有七十三岁,以澹台灭明在七十岁以后从学于孔子有明显的不合理处。事实上,李启谦先生此结论得出的前提为《史记》之“子游少孔子四十五岁”,而据我们前面的讨论,《史记》记载其实有误,子游年龄应当从《孔子家语》之记载,即少孔子三十五岁。这样,子游任武城宰应在孔子五十九岁以后,而孔子收澹台灭明为弟子则是在孔子六十岁以后。所以,《孔子家语》记载澹台灭明“少孔子四十九岁”应当更为合理。

五、高柴生年考
高柴,字子羔,亦称子皋。《史记》记高柴“少孔子三十岁”,《孔子家语》则作“少孔子四十岁”。二者也相差十岁。
那么,到底子羔少孔子多少?后人多依据《论语》的一则材料来判定子羔生年。《论语·先进》云: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崔述对此有所考证,他说:“此事当在子路为季氏宰之时。鲁定公五年,公山不狃以费宰见于《传》,至十二年奔齐而费始无宰。然则子羔之举当在季氏初堕费之后也。”
既然如此,子羔就应少孔子三十岁,而非四十岁。正如钱穆先生考证所说:“《史记》子羔少三十岁,今《家语》作四十。《论语》使子羔为费宰,盖在夫子为司寇使子路堕费之时。若子羔少四十岁,则是时方十五、六岁,安可使为宰乎?当作三十为是。” 蒋伯潜也持此说,他认为如从《家语》则不合情理,其云:“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当在定公十一二年为季氏宰时。如从《家语》,少孔子四十岁,则是时仅十余岁耳,于情理殊不合。当从《弟子传》,少孔子三十岁。子羔方二十余岁,子路即欲使为费宰,故孔子曰‘贼夫人之子’也。”
这样,子羔的生年应以“少孔子三十岁”为宜。

六、宓不齐生年考
宓不齐,字子贱,曾为单父宰,孔子称赞赞说:“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对其生年,典籍记载错综复杂。四库本《史记》言其“少孔子四十九岁”,《索隐》所引《家语》谓其“少孔子三十岁”;然百衲本及金陵本《史记》及《索隐》恰与前者相反,即《史记》记载他“少孔子三十岁”,《索隐》言其“少孔子四十九岁”。现存各版本的《家语》也有不同说法,丛刊本与备要本为“少孔子四十九岁”,四库本、同文本及宋刻本为“少孔子四十岁”。这样,关于宓不齐的生年,归纳起来竟然有少孔子四十九、四十、三十岁三种记载。
首先“少孔子四十九岁”最不可取。前人对此早有考辨,如崔述云:“孔子称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则是子贱已成德矣,其亲师友,已历有年矣。而《列传》谓其少孔子四十九岁,则当孔子卒时,年仅二十五,成德安能如是速乎?”崔氏所言甚是。据《孔子家语·屈节》篇,子贱为单父宰三年以后,孔子曾派子期查看单父的治理情况,后来孔子还问子贱为何单父治理得如此之好。若其少孔子四十九岁,孔子卒时,他只有二十四岁,则为单县宰时,只有不到二十一岁。对于这样年轻的学生,孔子似不会叹息他所治理的地方太小,不能完全施展他的才能,也不会对他赞许有加。

七、樊须生年考
樊须,姓樊名须,字子迟,亦称樊迟。对其生年,《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其“少孔子三十六岁”,《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则说是“少孔子四十六岁”。那么,哪一说更为可信?梁玉绳认为“《家语》作‘少孔子四十六岁’恐误。” 金鹗也说:“樊迟少三十六岁,今《家语》作四十六,亦当作三十六为是。” 然钱穆、李启谦、王承略、张涛等先生研究后皆认为《孔子家语》的记载比较合理 ,笔者也认为如此。
《左传》哀公十一年载,是年齐伐鲁,“冉求帅左师,管周父御,樊迟为右”,而季氏以“须也弱”为由,不同意樊须为车右。“弱”为何意呢?《礼记·曲礼上》说:“二十曰弱,冠”,《礼记正义》解释说:“二十成人,初加冠,体犹未壮,故曰弱也。”“弱”泛指二十岁左右初行冠礼的青年,因为其身体未壮,故曰“弱”。哀公十一年(前484年)之时,樊须为二十岁左右。若依《史记》,则樊须此时为三十二岁,正为“壮”年,不可称为“弱”,季氏也不会因年龄而予以反对。然而,如以《家语》记载为是,则樊须为二十二岁,符合“弱”之义。而《家语》亦云:“(樊须)弱仕于季氏。”正可与此相映照。
杨伯峻先生通过对“弱”的考察,也认为对于樊须的年龄,《家语》的记载比较切合实际,他说:“据《仲尼弟子列传》,樊须少孔子三十六岁,则此时已三十二岁,不可谓弱。而《孔子家语》谓须少孔丘四十六岁,则此时仅二十二岁,宜谓之弱。”所以,樊须的生年应以《孔子家语》为是,即少孔子四十六岁。《史记》所记很可能为“将四十讹变成三十” 。

八、有若生年考
有若,名若,字子有,后人尊称为有子。《史记》与《家语》对其生年记载有异,而且各书分别又有多种说法。
《史记》有他少孔子十三、四十二岁、四十三岁各说。
四库全书本《史记》有若称少孔子十三岁。清人梁玉绳赞成此说,韩兆琦 从之。梁氏的理由是:

《家语》云:“鲁人,字子有。”《索隐》曰:“《家语》‘少孔子三十三岁’,此传‘四十二岁’。”(据《檀弓》上疏‘二’字乃‘三’之讹。而今史作“十三”,《家语》作“三十六”,虽有舛误,何不同若是?观弟子欲立为师一事,有若之年与孔子当不甚远。

孔子去世后,弟子们思慕恩师,欲立有若为师。梁氏据此认为有若的年龄当与孔子的相差不大。实际上,孔子弟子推有若为师,是由于其所学最得孔子真义,对此,前人已有明辨。 而且,弟子们推有若为老师,似与年龄关涉不大。崔述也认为“少孔子十三岁”说不可取,其云:“吴之伐鲁也,微虎欲宵攻王舍,有若踊于幕庭,当是少壮时事。而《列传》谓其少孔子十三岁,则当时已五十有四,力已衰矣。又不应孔子在时,无所表见,至孔子没后,而与诸弟子问答,甚多也。”李笠先生亦云:“梁氏谓‘十三岁’乃臆说,不足从。”
前文所言的“十三岁”很可能是前脱“四”字所造成的,即言有若少孔子四十三岁。《礼记檀弓上》孔颖达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云:“有若,少孔子四十三岁。”《论语·学而章·正义》也引此书作“四十三”,今本《史记》也是如此记载。还有少孔子四十二岁之说,《史记志疑》所引《弟子传》及毛本《索隐》注引皆作“四十二”。如前所言,“古时有周岁增年”之说,故四十二与四十三虽形异而义同。
现存几个版本的《家语》皆云有若“少孔子三十六岁”,然《史记索隐》与《史记正义》皆引《家语》谓其“少孔子三十三岁”。有学者考证认为当以“三十三”为是:

有若少孔子十三岁,《索隐》引《家语》作三十三岁(今《家语》误作三十六岁),孟子言“宰我、子贡、有若知足以知圣人”,三人皆以齿序(《孟子》论列孔子弟子皆以齿序,如子夏、子游、子张、冉牛、闵子、颜渊是也),子贡少三十一,则有若当少三十三,《家语》是也。《史记》十字上脱三字,传写之伪耳。

对于《孟子》论孔门弟子是否以齿序排列,还有待考证,但其有若少孔子三十三岁有一定道理。《史记》作少孔子四十三,古时三十与四十最易有误,而四十三与三十三正好是十岁之差。朱彝尊也说:“按小司马据《家语》文云少孔子三十三岁,今本《家语》作三十六岁殆误也。”
那么,《史记》之“四十三”与《家语》之“三十三”,哪个更为合理呢?《礼记·檀弓上》载曰:

有子问于曾子曰:“问丧于夫子乎?”曰:“闻之矣,丧欲速贫,死欲速朽。”有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与子游闻之。”曾子曰:“参也闻诸夫子也。”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子何以知之?”有子曰:“夫子制于中都,四寸制棺,五寸之椁,以斯知不欲速朽也。昔者夫子为鲁司寇,将之荆,盖先之以子夏,又申之以冉有,以斯知不欲速贫也。”

从这段史料可知,有若在孔子为鲁司寇乃至更早就从学于孔子了,而是时孔子为五十三左右,若从《史记》,有若少孔子四十三岁,则当时只有十岁。所以,相比之下,《家语》“少孔子三十三岁”的记载比较合理。

九、梁鳣生年考
对于梁鳣,《史记》与《家语》两者所记其生年差十岁,前者为“少孔子二十九岁”,而后者所记为“少孔子三十九岁”。应取哪说?有学者认为“均疑莫能定也” 。然细察文献,应以《家语》的记载比较确切。
《家语·七十二弟子解》先言梁鳣“少孔子三十九岁”,后又言:

(梁鳣)年三十,未有子,欲出其妻。商瞿谓曰:“子未也。昔吾年三十八无子,吾母为吾更取室。夫子使吾之齐,母欲请留吾。夫子曰:‘无忧也。瞿过四十,当有五丈夫。’今果然。吾恐子自晚生耳,未必妻之过。”从之,二年而有子。

这段材料似有神化孔子之嫌疑。《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有记载说:“商瞿年长无子,其母为取室。孔子使之齐,瞿母请之。孔子曰:‘无忧。瞿年过四十后当有五丈夫子。’已而果然。敢问夫子何以知此?”此与《家语》无别,《家语》的记载应当可靠。
由以上记载可知,商瞿应当比梁鳣年长。《史记》所记商瞿与梁鳣皆“少孔子二十九岁”,必有一误。然《家语》记商瞿“少孔子二十九岁”。故《史记》所载梁鳣生年有误,应以《家语》“少孔子三十九岁”为是。

十、孔子其他弟子
在孔子的其他弟子中,颜辛、叔仲会二人的年龄也有史籍记载上的差别。
颜辛,《史记》作“颜幸”,《史记》所记年龄与现存各版本的《家语》同,皆为“少孔子四十六岁”,然《史记索隐》所引《家语》为“少孔子三十六岁”。古时最易出现十岁之讹,由于史料匮乏,不敢断定孰是孰非。
叔仲会,名会,字子期。对其生年,《史记》无记载。同文本,丛刊本《家语》云:“少孔子五十岁。”然《史记索隐》引《家语》及四库本《家语》云:“少孔子五十四岁”。那说更为合理呢?鲁峻石壁画像云:叔仲会“少孔子五十岁”。故前者似更为合理一些!

从以上的考证中,我们可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古书常出现二十与三十、三十与四十之讹。古时书籍流传错综复杂,字形相近之字很容易在传习、抄写过程中出现讹误。那时的二十、三十、四十分别写作“廾”、“卅”、“卌”,比如汉石经《论语》中的三十、四十分别作“卅”、“卌”。二十与三十、三十与四十字形如此接近,在传抄过程中多一竖或少一竖更为常见。从前面的研究看,言偃、澹台灭明、高柴、宓不齐、樊须、有若、梁鳣、颜辛八人都属这种情况。
第二,《史记》有些关于孔门弟子的记载并不可靠。人们虽认为《史记》为信史,但这并不代表其全部记载皆可信。如对于言偃、樊迟、梁鳣等人的生年,显然是《史记》记载有误。还有的记载模棱两可,这就给后人准确理解其内容造成了困扰,如颜回,其虽明言“少孔子三十岁”,但却把颜回卒列入哀公十四年的条目下,这使得后世对此问题争论不休。据有学者考证说,《史记》对于“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之理解并不准确,对于宰予之死的记载亦是如此。 可见,我们不能迷信《史记》的记载。
第三,《孔子家语》并非伪不可用。言偃、澹台灭明、樊须、梁鳣等人的生年都是《家语》的记载比较合理。有学者说得好:“《家语》保存了比较准确可靠的文献资料,可以对传世的其他典籍匡缪补缺,具有足资参考利用的史料价值。” 对于颜回,虽《史记》与《家语》均比较切合实际,然后者的不仅记其生年,还记其卒年,这有重要的史料价值。有些弟子的生年对于研究孔子学说乃至儒家思想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如言偃,以前我们多根据《史记》所记,认为其“少孔子四十五岁”,由此,很多学者推测《礼运》记载的子游当时只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故认为“大同”学说出自孔子是出于后人臆造。通过考证,我们认定子游生年应以《家语》记载为是,子游应“少孔子三十五岁”,既然如此,根据年龄来否定大同思想出自孔子的说法就讲不通。
第四,与任何典籍一样,《孔子家语》自然也不是没有问题。如今本《家语》对于颜回享年的记载“四十一”误为“三十一”;闵子骞的生年记载有倒误,将“五十”作“十五”;对于高柴的生年,可能由于传抄过程中亦多写一竖,将“三十”改作“四十”。然而,由此而否定《孔子家语》的史料价值则不应当。
第五,仅就孔子弟子生年而言,《孔子家语》或《史记索隐》所引《家语》保存了一些其他典籍没有的原始文献资料。这使得《孔子家语》的价值更显得弥足珍贵。例如,孔子的弟子仲弓、原宪、颜由、漆雕开、秦商、颜刻、陈亢等,《史记》等并没有任何记载,幸而《孔子家语》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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