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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丝转儿

 圆角望 2015-08-25

 ◎ 刘利祥

很早前我认识一位南方大哥,大光头锃光瓦亮,但看他年轻时的照片,有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而且全是夸张的自来卷儿。他姓罗,我就私下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螺丝转儿。他百思不得其解,但这个外号叫响了。

不明白,或许因为南方朋友没见过螺丝转儿。

为什么想起来说这段儿呢?前些日子,和朋友们策划要选一些体现北京元素的文字。到北京,看故宫,钻胡同,品小吃,堪称游客喜闻乐见的三大幸事了,其实后两件事,道地的老北京人何尝不是每天还在坚持?说别的差点,要谈吃,就算呼噜打得山响,只要有人挑头寻食,立马精神抖擞。

我说出了有北京特色的三种小吃:豆汁、焦圈、螺丝转儿。豆汁和焦圈相濡以沫,豆汁太奇葩,就因另类出了名,焦圈就“灯泡抹胶水——沾点儿亮光”。到北京的游客,出于新鲜好奇总会不顾“过来人”或“北京土著”良言劝告,非要自虐式来碗豆汁尝尝,如果他们误认为是豆浆,那就太把困难估计不足了。至于咽下时那复杂扭曲的表情,以及到底有几分品味,这里卖个关子,喜欢相声的朋友,可听听单口大王刘宝瑞那《珍珠翡翠白玉汤》是如何形容的。豆汁、焦圈,多被世人所知,别管吃过没吃过的,连外国人都来凑热闹。螺丝转儿可就默默无闻了。

我因为说了句螺丝转儿,还差点挑唆人家两口子感情不和,幸好没动起手来。先生家学渊源,祖辈就在北京,太太更学养深厚,却来自南方。他们认识堪称传奇,但关键让太太爱上京城并嫁到北京的,我想,就是先生不懈地带她到北京游历各个角落,讲解历朝典故,品尝多种美食,这份对城的炽爱,感动了异乡佳人。对大城如此之迷,何难对小家之爱?

我提出拿北京小吃“螺丝转儿”来形容一些事情的复杂、迂回、迷惑,又有韵律、周期、特色。朋友家太太眼睛瞪得像焦圈那么大,差点憋出粤语来,问先生:“为什么我没见过螺丝转儿?”略有几分嗔怪,又好像比不忠还严重。先生对我使了个眼色,回应:“螺丝转儿不好看呗,你那么好色!”我忙打配合地补充:“确实这东西在北京也不多见了!很难寻到。”其实我知道,外地进京烙烧饼的店,多有冰糖麻酱螺丝转儿,只不过做得不正宗罢了。忽然意识到,对没吃过这东西的朋友来说,我好像还是痴人说梦,对方则盲人摸象一般。

有首粤语游戏童谣“氹氹转,菊花园,炒米饼,糯米团糯米团,五月初五系龙舟节呀,阿妈叫我去睇龙船,我唔去睇我要睇鸡仔,鸡仔大我拎去卖……”就算听不大懂粤语的我,也知道这里唱出了些许小吃。或许拿氹氹转做引子,南方朋友才会对螺丝转儿感兴趣。

常理讲烧饼都是越大越贵,费粮食啊,螺丝转儿却是越小越值钱,因为越小越费事。

它必须用软而不塌有筋力的半发面,抻成细长条,加芝麻酱,甜咸均可,甜的要加红糖,但易吸收空气中的水分,自没有加了油盐花椒的咸的更脆,依螺纹盘成陀螺状,烤制而成,色泽棕黄, 香酥松软,回味无穷。螺丝转儿高扁不一,丝在同一个转儿上却要粗细一致, 最讲究底正丝匀,越细越小越麻烦。心不静做不出螺丝转儿来,还得有一颗艺术家的心。这玩意儿是从清末宫廷御膳房点心师傅那传出来的手艺。每天产量并不高,更难以量产,得靠纯手工制作,而转着转着螺丝转儿,师傅必须要停下来休息,否则不是晕就是困,成天眼里打转的全是怀表发条的形状,真怀疑是否能转成高度近视。

老北京有句俏皮话“干蹦儿就酒——嘎嘣脆”,就说螺丝转儿,形容办事利落。烧饼铺当天没卖完的螺丝转儿,再回炉烤上一烤,就成了“干蹦儿”,手一拍就碎,又酥又焦又脆,就起酒来,便是皇城根下一种穷开心。有小朋友就爱反螺丝其转儿而食之,显得禁吃。北京人要说“我踩螺丝转儿上了”,便形容事情难办,或被人家绕得迷糊了,或自己转不出来了。

吃,永远是跨越千山万水交流的最好纽带,像螺丝转儿一样,平中见奇而绕也绕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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