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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人间

 xjjk雅儒 2015-08-28
来到人间

1.

从天堂到地狱,我只是路过人间。忘记在哪里看到了这句话,却同感于它的“路过人间”,就这样,喜欢了,也记下了。

来到人间,哪怕只是路过,又怎么能不被这尘世的烟雾薰染?就算路过,一样,有了悲欢的本能。

人间事,多纷扰,而大抵又是说不清道不明。如果可以选择,我想我依然会选择这样的行走,只是为了不空洞,为了给自己一个不足以苍白灵魂的理由,我只能,且必须用悲与欢交融的方式来到人间。

2.

再过三个月,就整整两年了。

2013年的冬天,我的姥姥离开人间,去了天堂。在那之前,我一直没有做好她离开的准备,想当然地认为她会一生都护佑着我。脚迈近那个亲切的小巷子时,陈旧的土墙被满门挂着的凛冽的白色,还有哀怨的锁呐声震得一层层剥落的时候,我的心像它们一样开始疼痛地抽搐起来。

以往喜笑颜开的舅舅们站在大门外,无声地望着我,他们满身缟素,明晃晃地一下刺疼了我的眼,我开始哭,悲拗地哭。

堂屋停放的棺木盖得很严,只是一个木板就把姥姥的一生盖住,从此,一个木板隔开的,就是天堂和人间。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去写我的姥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如此不厌其烦地去咀嚼这些残酷而冰凉的想念。难道因为这寸寸想念是无法抵达天堂的信笺吗?只怪,我在人间。

很想再背着一个碎花的小包,沿着山涧的溪流,绕过一道道崎岖的圪梁,携带着童年的回忆再徒步一次去往那个小山村,可一直没有,不知道那些山路还有人走吗?是不是早被杂草长得密不透风,真想虚掩开一道岁月,看看那些陈旧的故事啊。

母亲走得很快,我也不甘示弱,尽管常常在后面摘花、追蝶、玩水,可总不敢差开母亲太远。等到翻过最后一道山的时候,顺着山路就飞跑下去,一边跑一边喊:到了,到了。是啊,到了姥姥家了,想像着我的姥姥一定又是把嘴笑成了一弯上弦月,这一晚,她和母亲还有母亲的兄弟们一定又要坐谈到半夜了。

记忆里,没有一次是可以睡整整一晚的。我曾经很迷茫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话?也不过隔了几十里的路,一年总也要去上几次,可怎么就像几个世纪不曾见面一样?一进门,就开始亲切地寒喧,然后舅舅们闻讯也赶了过来,这样,就一起吃饭,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说了这家说那家。如果是中午去的,吃完饭,下午舅舅们就去下地干活,晚上回来继续团聚;如果去时是晚上,那么从吃饭到睡前就会一直在一起聊,聊到一点两点,呵欠不断是常事。等到实在有人困得支撑不住了,就会提议散了吧,明天还要干活呢。

可睡是睡下了,母亲和姥姥姥爷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聊,那时母亲主要的话题是来自爷爷家的那些琐琐碎碎,姥姥也会温婉地询问我的姑姑啊叔叔们的情况,有的时候母亲会很生气,或是和父亲的矛盾,或是被婶婶们又嘲笑了。然后姥姥和姥爷会轮番劝慰母亲,脾气不好的母亲一般情况下是听父母话的。再后来说着说着,都睡着了。可天没亮,大约就是五六点的时候吧,他们又开始叽哩咕噜个没完没了。我常常抱怨,要么是用被子蒙着头。

后来,姥姥再聊不动了,急急吃完晚饭就躺炕上呼呼睡着了,等到一觉醒来,姥爷和孩子们还在说东道西,她再聊上一会儿,然后马上又睡着了。直到有一天,她永远不再理她的孩子们了,那时,她的眼角有泪,噙满了不舍。当那些透过窗棂的晨曦迈着熟悉的步子,慢慢叫醒黑暗的时候,她却再没有醒来。

那个冬天的凌晨,她离开了人间。

我常常会想起那些泛旧的光阴,巷口的轱辘井,沟底的黄杏,还有那把破蒲扇,那些都与我年轻的姥姥有关,齐耳的短发,白净的脸,重要的是长满了温暖的笑。想来我是极不愿意面对姥姥的苍老的,她糊涂而蹒跚的岁月被我有意无意便隐去了样子。我愿一生是她手里攥紧的宝贝,却不愿她用枯瘦的手附着我的胳膊,求生的本能让她依在我的怀里,生怕摔倒在地。那一刻,心是疼的,被姥姥的脆弱刺疼。

我一出生,姥姥便冒着纷飞的雪,越过危险的山路,骑着一头忠实的小毛驴赶来,她惊喜我的出世,也欣喜着母亲的如愿以偿。她用年轻的手抚摸着我皱褶而干瘪的身体,然后疼爱地紧紧抱在怀里。几十年过去了,那个健朗的姥姥白发满头,眼神呆滞,茫然而恐惧让她更像个孩子。我已经像花儿一样开放得鲜艳而娇美,她却带着凋谢的悲怆飘零在生命的尽头。

岁月是如此让人忧伤的曲子,不经意就唤起了一些微疼。

这是阳历八月,阴历七月,再过两天就是七月十五,是祭祀的日子。

梦到过姥姥几次,都是不说话,一直看着。也许天堂之上,她永远在注视着人间的亲人,她一生那么深那么浓地爱着她的孩子们,又怎么能轻易就抛下?

一年之中,也唯有那个日子可以去看看姥姥,可以放纵地悲伤,放声地嚎哭。荒野之上,蓝天之下,永远有一种思念不灭。

3.

闲翻,倒腾出了二十年前的一些书信,有些陌生,又倍感亲切。

如果不是这些书信,我想我已经忘记了二哥当年为什么放弃学业,也根本不能深刻地知道他那时怀着什么样的心境违心地为自己的生活做出了强硬的转折。

“当我带着满腹的希冀离开您们的时候,您们不知何想,我只知为了您们我又一次放弃学业步入社会,去寻求一种并不完美的平衡。”

“在他乡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们的身体,每当我想起您们劳作时那种无奈的痛苦的表情,我不由一阵心酸,泪水涌满双眼,您们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得到的却是满脸的皱褶和满腮的惆怅。在异地的我虽然很辛苦,但我不怕,我能给您们减少点负担是我最大的安慰,也是我感到快乐的根源。”

“爹、妈,您们不必为儿担忧,也不必为外债忧心忡忡,儿虽初触社会,但适应能力比较强,我想我不会辜负您们的。”

这是一些信里的内容,看过,感觉最多的就是对父母身体的担心和心疼。

瞬间,我想起了那些日子里的忧愁,随着泛黄的信纸一起抖落的,是一个少年的无奈和孝顺,还有爬过岁月的沧桑。我记得母亲说他一直是不甘的,可那不甘是对命运的不甘,于父母的爱前,他选择了臣服。他是个好孩子,带着一颗隐忍的青春的心,踏上了异乡,草草断了自己的求学梦。这些年,也正如他所言他的心里一直有一场不能寂静的梦,纵然生活企图百般阻扰,他还是成功了。

前段时间去他那里,他给我们看了单位墙面的设计,还有光荣榜上的照片,自信的脸上写满了自豪,而我,更为他骄傲。

光阴一直走得很急,有些东西我们根本来不及收藏就被匆匆带走,所幸,在某一个偶然的时分,我以书信的名义留存下了那段深刻的岁月。

那年,二哥十九岁。

一晃二十年哪,那时,一封书信写满浓浓的情,承载着一些平时无法表达的情愫,含蓄而真诚,朦胧而内敛。家书抵万金的沉甸甸,还有数日数月等待的弥足珍贵。一笔一划写意的情,如同深深刻在了岁月的纹路之中,纵是经过了似水流年的冲洗,依然以一种永恒的姿态存在着。

因为那些书信,我找到了一些往事,找回了一些温暖。

那里,写着一个十九岁男孩的彷徨,也写着他对父母深深的爱。光阴薄情,人心,却累积成了绕指的柔情。

来到人间,谁也无法选择自己的路,却依然要坚强与勇敢面对;来到人间,不得不在情感的漩涡里年年月月挣扎着。

4.

2015年秋,女儿要上初中了。这就意味着她开始了住校生涯,也向征着从这一步开始,她便要离我越来越远了。

嫂子说:“我以为你会没什么反应,小的时候孩子就这里那里的寄放,习惯了。”可天下的母亲,哪有不爱孩子的?只是有的人表现得外露,有的人,内敛而已。

我告诉她,其实从六月份进入小考的时候我的心就开始了隐隐作痛。边说,眼泪已经缀满了眼眶。

一走,就是半个月,从此要自己收拾自己的衣服,要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想来,全是不放心。

以为她还是那个依在我怀里的小丫头,等我摇来摇去哄着睡觉。平时要么是把干净的衣服放在眼前,搭配好,再要么是把水端到跟前一遍遍地催促。有的时候还会拧一把毛巾在她的脸上擦来擦去,责怪她怎么这么大了还是不会自己好好洗脸,头发也是梳得乱糟糟,吃饭是拖拖拉拉,睡觉的时候要是睡边儿上,她的睡态那么不安静,要掉地上了怎么办?

可能她已经长大了,其实离开我会变得更强大,她是海鸥嘛,是雨中的海鸥(为她取名雨鸥),总是要独自飞向蓝天的,可我就是无法安心。这一生,注定我的心被她牵着天涯、海角。就像我的母亲一样,不是吗?

十二岁了,长大了,马上要给她举办成人礼了。以后,她还要上高中,上大学,找工作,嫁人,她已经开始离我的怀抱越来越远了,想来再不会赖着要和我睡一个被窝,要么是俯在我的怀里“咯咯”笑个不停。

有的时候,我会和她爸说:瞧,现在过马路的时候是咱俩牵着人家的手,出门是咱俩照顾人家,以后,就是人家牵着咱俩,照顾咱俩了。感觉有些凄凉,可谁又能阻挡得住苍老的脚步?

她从我的怀里挣脱,我用手紧紧牵着,再后来,她又松开了我的手,还好,她一直在我视线之内,喜乐哀愁我可以看在眼里,可而今,她又要走出我的视线,惴惴不安的心在一阵阵隐隐作痛。

仿佛,我看到了将来的自己,就像现在的父亲与母亲一样,独守着清贫的岁月对望着两个人的悲欢。可春来秋去,无关谁的喜好,这就是生命的轮回。

孩子总要长大,蛹总要破茧,为了蜕变得更加美丽,我只能选择慢慢放手,纵然万千不舍,万千个心疼。

5.

十年九旱,说的就是我们这里,可今年旱的更厉害,整整一个夏天没落一场像样的雨。随之而来的,便是我种的十几亩玉米被肆虐的不成样子。也想学学当农民,妄图找寻梦里的田园生活,于是在这一年接下了婆婆手里的十几亩土地。

在春天的时候雀跃着种下了满满的希望,似乎已经看到了黄灿灿的玉米堆在院子里,把秋天把人间都照得亮闪闪。

真正种了地,才深深体会到了农民的辛苦,以及生活的艰难。想来我是一个没有吃过苦的女子,这些年虽然过的并非大富大贵,却也清闲自在,哪里受过如此的劳累?但仅仅为了那一捧最初的梦,只能无数次告诉自己坚持,一定要坚持。

苦笑着对自己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看来老天是要重用我了。不想把这些想成辛酸的劳作,固执地为它们渡上一些唯美的色彩,纵然是几声鸡鸣狗叫,还有一缕黄昏的落日,都想紧紧攥着描摹成微笑的模样,晕染着那些劳累的日子。

从播种到现在,我已经付出太多,春天的浇水施肥还好,中间因为隔壁种着菜而不能喷药,只能亲手锄草已经让我在烈日里饱尝了汗滴禾下土的难熬,而被烈日炙烤的大地,还有那些擎着干涸的喉咙呻吟着的玉米更是让我筋疲力尽,一次次地浇水,在茂密的玉米地里的闷热,还有暗夜里蚊虫的叮咬都是城市的优越生活无法比拟的,几乎每一次回乡,都是踩着昏暗的夜色,打着呵欠疲惫而归。

难怪农民的秋天是那么沉甸甸,农民的秋天那么饱满。

巴望着有一个丰收的秋天,一切付出也值得了,也正是这样的信念支撑着才一直不曾放弃。许多朋友说明年不许我再种什么地了,哪是干那活的人啊,累坏了怎么办?又收入不了多少。我笑了笑,收入不收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付出了大半年的辛劳。

最终,老天还是辜负了我,地旱了可以浇,顶多是多辛苦些,可偏偏有些起了虫子。

我问老公怎么办,他说没有办法,只能顺其自然了。

心里特别难受,自己辛苦的付出并没有得到预想的回报,总感觉之前的努力坚持并不值得。可这人生,有多少事情又是可以顺心如意的?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而如果没有付出,一定不会有回报。

好吧,就那样吧,能收获多少是多少,但我们还是不能放弃,该浇还得浇。我说。

如此想了,心也舒服了些许,看淡了得失成败,看懂了生活的无常,快乐就多了些。纵然颗粒无收又能如何?我微弱而薄小的力量怎能对抗得了老天?至少,我曾那么用心经营过我的土地,我应该是欣慰的。

日子呢?只要我们认真生活过,不管过成什么样的日子,也都该是喜悦的,不是吗?

6.

那年,我说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住上真正属于自己的新房子,而房子一定要完全按我的意愿设计,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后来,新房住上了,是我一手设计规划,不够豪华,却足够温馨。我养了许多花,每天都可以欣赏到它们此起彼伏的精彩,落地的玻璃窗可以让我看到外面世界的春来秋去,却也可以隔开尘世的喧嚣。

多少的烦恼,多少的不快,回到家,就仿佛有了皈依,也隔离了喋喋不休的尘扰。

如此,真好!

从天堂到地狱,我只是路过人间,在人间的悲欢里行走着。

此时,我写下的是我在人间的故事,而你读到的,也许是自己的,或是更多人的,不是吗?


作者:指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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