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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冤狱叔侄,再也回不去的生活

 鸽子飞吧 2015-09-05
十年冤狱叔侄,再也回不去的生活
    10年,可以让一棵小树长成参天大树,也能让一些人,从壮年走向暮年。 
    张高平和张辉就是这样的人。如今的他们虽然告别监狱的高墙,却在面对新生活时有些不知所措。 
    10年前,张高平靠跑货运每月能挣两三万元,是安徽歙县七川村最风光的人。侄子张辉跟着他走南闯北,收入自然比上班族高。然而,这一切在2003年5月被打破。 
    那天,叔侄俩开着车,在半路上捎带了一个姑娘,凌晨1点50分,对方下车。但这个姑娘第二天就被人强奸并杀害,而他们是最后跟这个姑娘有联系的人,自然成了犯罪嫌疑人。 
    10年后,案子破了,张高平和张辉被无罪释放。当他们拿着一百多万的赔偿金回家时,才发现10年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婚姻破裂、父女形同陌路,而他们更无法融入这个日新月异的繁华大世界了。 
    百万富翁的烦恼 
    当张高平和张辉带着无罪之身回到七川村时,村民特意凑钱为他们买来鞭炮大放了三天,鞭炮碎屑铺满了张家门前的小路。 
    刚热闹没几天,村里就有了传言:叔侄俩每人获赔450万。事实上,赔偿当时根本没下来。但这消息,却像风一样,四处散开,还引来了张高平的前妻小琴。 
    今年4月16日晚,张高平正在大哥张高发家接待朋友,小琴突然推门而入。 
    时隔9年,两人第一次重逢。张高平正准备起身迎接,小琴却把一份报纸甩在他眼前。“我好歹跟了你6年,也是受害者,你让记者这样报道,是对我人格的侮辱。不是赔了450万吗?我是来拿钱的。” 
    张高平一眼就看到了报道——出事后,张高平的妻子打掉了孩子,去监狱里跟他离了婚,给小孩织了一半的毛衣就扔在他房子里的地上。这确实是他在出狱后,回老房子里看到被扔在地上还没织完的婴儿衣服,所以才忍不住感慨了几句。 
    见他不吭声,小琴轻蔑一笑,“钱呢,难道被你花光了,我不管,把我的那份给我。”
    一听这话,张高平激动地跳起来,“没钱,有也是我的,你当年不是急着跟我离婚吗?”
    小琴哭闹起来,“你关进去,我才24岁,难道让我守活寡?”
    张高平把烟一扔,猛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坐牢时,我妈病了,眼睛哭瞎了,两个女儿还那么小,你不管不顾还要离婚,这些都算了,你竟然还叫人抱走了我所有的名牌衣服、鞋子,你对得起我?”他的话一下把小琴问住了。
    “你给老子滚,我没钱给你。”张高平咆哮起来。小琴蹑手蹑脚地走了,但偶尔还是会给他打电话,问他要钱。对此,张高平不堪其扰。但更让他烦恼的,却是和两个女儿的关系。 
    出事那年,大女儿张玲玲14岁,小女儿张九妹11岁。“父亲是强奸犯”的流言让成绩优异的张玲玲无法再上学,她只得辍学,到服装厂干缝纫工作。 
    在监狱里,张高平觉得自己没脸面对女儿,对她们的问候、关心毫不回应,也从不过问她们的生活。除夕夜给家里打电话,女儿明明站在大哥身旁,他也不跟女儿说话。多年之后,女儿终于连他的名字也不愿多提。 
    回家后,女儿跟张高平一起搬到他三哥家。他选三楼,两个女儿故意选在一楼。每次他找机会跟女儿套近乎,她们就马上避开。看大女儿工作辛苦,张高平托老关系给大女儿找了份更轻松的售房工作,可至今连半个“谢”字都没听到。
    “十年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我没资格怪她们。”张高平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难以适应的生活 
    停顿了10年的生活突然重启,就像张高平在家醒来第一天看到的阳光,真实而刺眼。 
    10年前,村里其他人家还住着低矮的平房、土房时,他家已经盖起了两层小洋楼。可现在,除了抽的仍然是20元一包的黄山牌香烟,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跟当年比。
    离张高平现在住的地方不到20米,是他10年前的家,白墙黑瓦,朱红色门窗。这个家,回来后他只看过一次,便将年久失修的残破与曾经的风光一起,紧紧锁在门里。 
    “如今村里盖栋好点的房子都要五六十万。一盖房,赔的那点钱一下就出去一半,以后怎么生活?”除了钱的问题,因为政府正在搞拆迁,他也得不到建房许可。买其他宅基地,又得多花七八万。 
    房子,是张高平谈得最多的话题。按村里的传统,房子是衡量一个男人能力的重要标准。他已经48岁,却仍住在亲戚家里。没有房子,不仅他找不到老伴,连女儿找男朋友也受影响。 
    他琢磨着怎么能让手里的钱变得多起来。再买车跑货?监狱的生活拖垮了他的身体,每天中药不能停,不能再跑车。而且,当年的资源也早被别人抢占了。有几个多年前的朋友找上他投资,可全都被他一眼“识破”。“我在里面蹲了10年,他们还没我混得好,怎么敢投?我又没被关傻。” 
    想来想去,他把钱放到了“整天坐在办公室玩都能挣到钱”的外甥那里。外甥是做建筑工程发家的,资产上千万,他让外甥遇到合适的项目时算他一股。 
    他盼着能早日挣点钱,重新买块宅基地修房子,让女儿风风光光嫁出去,自己再开个物流公司。只是,他也不知道这天到底何时才能到来。 
    10年毁了一个家 
    发生冤案那年,张辉刚刚27岁。彼时的张家,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张辉的父亲张高发,除了务农,还养了猪,并开着一家小砖窑厂。 
    儿子出事后,张高发的生活也成了一场恶梦。为了帮他们翻案,张高发无暇打理窑厂,不得已卖掉了它。几年下来,家里积蓄连同卖窑厂的钱,前前后后花掉近18万,早已掏空了这个家。10年来,村里家家户户都修起了两三层的小洋楼,可张家却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件。 
    张辉的母亲,因担忧儿子,长期吃不下饭落下严重的胃病。回家后,看见母亲满头白发,连牙齿都快掉光了,而父亲也憔悴苍老,张辉一下跪倒在地,狠狠甩了自己两耳光。“这十年,我连累了父母,毁了我的家。” 
    而他当年快要结婚的那段感情,也随着他进监狱无疾而终了。他清楚记得,最后那次出发的下午,他正和未婚妻道别。当时,他还逗她说自己已经戒烟。结果,未来丈母娘给他递了烟,他又抽起来,未婚妻嗔怪他,小两口一通嬉闹。不料,这一趟车,他却跑了十年才回家。而她早已嫁作他人妇。他渴望自己有新的生活,但他发现自己和如今的一切有些格格不入。 
    老同学组织的活动中,张辉永远最沉默、低调,即使大家都是冲他而来。曾经的同学里,如今各行各业都有,战斗机飞行员、医生、老师等,但张辉连上网都不熟,和大家正常交流也有些困难。只有当大家纷纷晒出家庭照、亲子照,他才会说两句“不错”、“真好”,然后又躲到角落里玩手机上《神庙逃亡》。可即使是游戏,他跑不到30秒也会“撞到树”或“掉下海”。 
    “年轻人做无业游民,那是社会渣滓。”张辉没有叔叔那样的野心,只想找份稳定的工作,踏踏实实挣钱。可初中都没毕业的他什么都不会,干了两天体力活,他觉得身体吃不消。之后去表弟的工地开车,没想到第二天就把运沙的车撞了,还伤到了自己,这让他非常沮丧。 
    尽管他手握百万,但回家以来,张辉经历的几次相亲都不太顺利。其中有个女孩他印象很好,可刚谈不到一个月,对方就提出分手。事后他才从介绍人那里得知,有人告诉女孩的父亲,张辉得到的赔偿光还债就差不多了,没钱没工作,跟着他以后肯定会吃苦。对此,他无法抱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嘛。”他无奈地删掉了女孩的电话、微信,实在想她,才会翻出手机里她唯一的一张照片看看。 
    “我已经落伍了,似乎被这个高速发展的社会淘汰了。”张辉常常感叹。他说,被关这10年本该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10年。
    “10年前,我27岁,大好年纪。10年后,我37岁,虽然也是男人最美好的时候,但和社会脱离了10年,现在的我就像个糟老头,跟不上大家的步伐了。”他无奈地笑笑,或许这错失的10年,他用剩下的一生都无法找回了。 
    记者手记 
    去采访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象着张家叔侄目前的状态,颓然、幸福?可当他们出现在眼前时,除了他们的发型依稀能够分辨之外,其他都有了变化。当初凝重、焦虑的神态,如今更富生活气息,犹豫、怀疑、狡黠……聊起狱中的经历,张高平似乎忘了自己刚结束不久的痛苦。他绘声绘色地讲和狱警、牢头对抗的事,偶尔还会加点动作演绎一番。而侄子张辉对这一幕略显反感,关于狱中的细节,他极力避免回答。 
    冤狱过后,人是自由了,但两人的心却仿佛仍被束缚着。外向的张高平更能说,内敛的张辉则更静默。或许,残酷的现实,在他们眼里只是另一座囚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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