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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杂志社

 婺州学馆 2015-09-12


二、上游之一:乌溪江,

一条支流上的诗意细节

 

资料:乌溪江古称东溪,又称周公源,为衢江一级支流,发源于衢南仙霞岭山地,主源为浙江省龙泉清井,次源为福建省浦城县石子岩大福罗峰,流经龙泉、遂昌、江山、衢江区,在衢州市东3公里处汇入衢江。上游有遂昌县之住溪、周公源、洋溪源、金竹溪。均汇流入湖南镇水库(1983年建成)。衢江区境内,乌溪江西岸有航埠溪,东岸有举埠溪,也都注入湖南镇水库。水库以下向北经项家,注入黄坛口水库(1958年建成)。出水库后,东岸有黄坛源水汇入,流经石室乡、花园街道、下张乡,在鸡鸣渡附近注入衢江。乌溪江主流长161.5公里,流域面积2632平方公里。其中,境内流程63公里,流域面积610平方公里。

 

第四天,到达衢江支流乌溪江。

这里是钱塘江上游衢江的一条支流。它源自福建省浦城县东部山区,流经丽水、龙泉、遂昌再流过衢州汇入衢江。流到这里叫乌溪江。陪同我们的除了岭洋乡徐书记,还有衢州日报记者巫少飞。

巫少飞说自己少年时期时常乘机动船从衢州到遂昌去爷爷家。他看江水有感慨,刚到中年的他一说起少年时光,似有种沿江溯源的感觉。他在说乌溪江这个词时是充满感情的,有着对少年时光的追忆,在他说这个词时,他神情瞬间安静了下来。在与巫少飞的交谈中,我总觉得他的发音有点奇特,直至岭洋乡徐书记带着疑问的语气说,你不是地道的衢县人吧?正证明了我的直觉是对的。

在此居住生活的人,语言,江,时间,它们是四位一体的。仙霞湖水库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比新安江水库还早。人,语言,江,时间,这四位一体,在岭洋乡抱珠垄村与鱼山村有着一种深度的交融。这语言,在乡村,更带有乡民的直觉与无意识的潜在的言说。几十年来,乡民们的方言发音会有许多微妙的改变。还在湖中央在船上看岸上的抱珠垄村时,山坡上几组错落有致的民房与库区和满山的林木构成了一幅诗意闲居图。筑成水库之后的乌溪江,即现在的仙霞湖,流速减缓了,几乎是静止的。沿江生活的乡民们,也因流水的减缓与水面的开阔,其生活发生不经意的变化。这变化,就是他们的生活节奏的无意识地放慢,相对放松的心态,这正对应了平缓开阔的水面。生活与生产的交融,以及生活节奏的相对放慢,使得乡村文化悄悄地萌发。路上,我抬头的间隙,看到了一座旧式民居前用毛笔写在门楣与窗楣上方的“暗香”、“疏影”、“朝阳鸣凤”、“日暖风和”这四组毛笔字,这字写得有风骨,且带书卷气。它使得乡村的农耕深处具有了一种文化诗意,但又不乏乡村烟火,这是乡村读书人在土墙上一种恰当的表达。巫少飞看我看得专注,他说,这是村里已经过世的一位老人写的,老人名叫柴汝梅,一个一辈子生活在鱼山村的乡村书法家,平时喜欢帮人号个箩筐、风车、日常用具等,只要有人叫他去号,他就提笔写下“某某年某某某”,或“某某某置”,如“一九九三年邱亦农置用”等。后来我们来到了柴汝梅老人的外孙女家里,看到了一张老人号风车的照片,在一架扇谷子用的木风车上,柴汝梅写下“去浮存实”四个沉实的大字。我想, “去浮存实”,也一定是柴汝梅老人在世时的人生准则。在往回的路上,我再次看到了另一座老房子上柴汝梅老人写下的字。厨房门楣上写“五味和”,两个窗户上方分别写着“吟风”、“读月”,在乡村,能有如此诗意的命名,顿时使人心生敬意。在鱼山村,柴汝梅老人是文化的传播者与践行者。也是因了老人,鱼山村这个极其普通的村庄,有了笔墨诗意。而这乡村文化的传播,也因了水流的缓慢、水面的开阔,因了乡民们生活节奏的相对减缓,被村民们广为接受。同时,放慢了生活节奏的乡民们使得鱼山村以及旁边的抱珠垄村等村庄,有着潜在的文化需求。

在乡村文化深处,往往会有惊异的图景突然出现:路边,一堵土墙,墙上留存着一幅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大跃进时代的绘画,这幅画几乎覆盖了这整堵土墙。画上除了三面红旗的明确的大跃进时代的标记外,还有女拖拉机手,环形的稻穗组成的花环,斜锯齿形工厂,欢乐的丰收场景。简朴的色彩仍然保留至今。在其他农村,即使保有旧时代的痕迹,也大都是红漆书写的老宋体的战天斗地的标语。而在鱼山村,还保留了这么一幅墙上绘画。也许是当时鱼山村小学老师爱好美术,在书写标语时突然想到了绘画,于是就画下了这么一幅宣传画。至今这画经过了六十多年风雨的洗刷,在斑驳残存的色彩面前,是一个鱼山村的过去,这个过去,与一个国家的过去是一致的。

而在另一堵墙上,我惊讶地看到两行工整的儿童体毛笔字“2012年是世界末日,是我人生的最后一天”,这一行字令我一时无语。这是一孩子写下的,写的是玛雅预言中有关2012年12月24日世界末日的一刻。这说明这个看似安静的似桃花源记中的小村,它在当今网络时代,外界的信息照样对它产生着大影响。有时,这种影响是与世界同步的。

当晚,我们投宿仙霞湖边一家民宿。巫少飞敲门进入我的房间。我们坐着谈论艾略特、瓦雷里、勃来、默温、里尔克。谈论开化、衢州、烂柯山,谈论各自的童年少年记忆,直至谈论衢州城里的共同的朋友周新华、李剑明、小荒。与里秧田村的山里时间相反,在这里,虽然还住民宿,但已经完全回到了现代的信息时空。当然也有纯粹自然时间的极短暂的一刻,那是与慕白沿山间沿江公路散步,看到圆月下安静阔大的闪着点点波光的仙霞湖水,一角的渔火,伸向湖面上空的无数夜树与倒影。这一切构成了无法言说的诗意。慕白激动地说,这他妈的就是整个一个春江花月夜!

这一条江,乌溪江——钱塘江上游的一条支流,在巫少飞的叙述中,它是少年诗意时光的再现;在鱼山村柴汝梅老人为村民提笔号生活及生产资料的过程中,它提供的是无意而强大的文化诗意。鱼山村,曾经的柴汝梅老人,土墙上六十余年前的绘画,一个孩子的对玛雅预言的回应,月夜的仙霞湖,这一切,有着无法言说的乡村诗意。哪怕,这些诗意需求与经济需求相对而言还是少量的。与开化的单纯诗意、人与河流关系相对简单相比,衢江的江与人的关系发生了相对大的深刻变化,即现实因素显得强大而不可抗拒,参观的水库大坝高程近两百米,拦腰切断了乌溪江。在衢州市区有一座巨大的有数万工人的化工城“衢化”。人在自然面前与在现实面前,往往选择的是后者。人被自己所驱动,驱动的强大动力即是现实。而文化在其间显得更加地弥足珍贵。它所做的是弥补因人类改变自然所带来的诗意的缺失。

乌溪江,这汇入大江之前的支流,它本身所涌动的诗意,以及因它而来的乡村文化元素,往往会在清晨或午后阳光的斜照下或在明月夜,显得格外动人心魄!而这诗意,最终都将汇入浩荡壮观的钱塘江!

  


三、上游之二:龙游,

年年红、石窟、荷花山及其他

 

资料:衢江,在浙江省西部衢州境内,古称瀫水,又称信安溪、信安江、衢港。钱塘江主要支流、南源,发源于徽州(今黄山市)休宁县龙田乡青芝埭尖,海拔1144米,以上游马金溪起算,止于海盐澉浦—余姚西山闸连线,河长522.22公里(其中安徽境内24.77公里,浙江境内497.45公里);流域面积(省内部分)44014.50平方公里。比钱塘江正源新安江(588.73公里)短约60公里。衢江上起衢州市常山港、江山港合流的双港口,下迄兰溪市西南横山纳金华江接兰江,是衢州的母亲河,上承徽州文化,下接金华八婺,孕育出别具特色的三衢文化。

 

第五天,到达衢江下游的龙游县。

年年红公司文化园,紧靠着衢江而建,总投资将达六十亿,规模巨大。一幢幢巨大的殿堂式的建筑。长廊。飞檐。逾百根巨大的价格高昂的金丝楠木柱子。精致的成套的红木家具。木质表面泛着亚紫色的柔和光泽。人在家具边上走过,内心的占有欲被无端地唤起。我看到走过这里的人,到了红木家具边上,每人都弯下腰来,驻足良久,仔细观看,目光柔和,小心地伸手触摸家具表面。这时的人们,心存欲念,而又小心翼翼。昂贵的物质诱惑。高品格的物质享受。在这条摆满红木家具的物质长廊,人穿行其间,小心翼翼地行走,察看,辨别,惦量,证明了世界在此时,物质大于人心。在龙游年年红公司,与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一样,人类已经无法遏制欲望的涌动。它所带来的是自然、环境的代价。这地方已经投资十多亿,还将继续投资几十亿。金钱转化成物质,欲望转换成场景。届时,年年红公司这一文化园,成为衢江左岸一面映照奢侈的镜子——豪华。耀眼。迷乱。物质。享受。人在镜子中享受欲望,然后空虚。

龙游县境内的衢江江面,远远地立着一艘挖沙船,江心洲上耸立着巨大的高压电力铁塔,在衢江上面,粗大的高压线高高地横空而过。江面的漂浮物渐渐地多了起来。当我们置身衢江江面上,置身游船上,一段时间里,人们的心思多了起来。现实与生活,及时地进行着插播。心事一如江面的漂浮物,控制不住地多了起来,与前几天相比,与在开化、在仙霞湖相比,因了环境的突然改变,此时,正在把原有的诗意减弱下去。一部分是吃着瓜子的人,大声说话的人。另一部分人,这时不语,想着眼前的事,当下的事。此时,我在想,他们所想的这些事,是人必不可少的无法避免的俗事,它存在于现实层面之中,紧追着我们跑。而一个县也有一个县的心事。一个县的心事,大都是历史与现实的纠结。沉重悠久的历史,混乱紧迫的现实。龙游县,左宗棠与太平军之间的那场旷日持久的战役,远比龙游石窟影响深远而惊心动魄。农民军与清朝廷军的对垒。龙游修史者的立足点是站在农民军立场上,因此称此战役为龙游保卫战。而这场保卫战最后以太平军失败为结果,因此成为了龙游这一个县的隐秘心事,也是修志者自己内心的一个隐秘心事。左宗棠,洪秀全,李世贤,两支对立激战的部队,成为太平军历史上最持久也最惨烈的战役之一。历史即心事。洪秀全,也是中国历史的一段心事。

石窟显然是龙游县的另一个心事。1992年6月9日农民吴阿奶等四人发现了这个巨大石窟,从此,龙游把这个石窟作为了一个县的历史心事。而龙游县,也正是把这石窟作为一个谜团来打造。越是解不开越是好,越是一团乱麻越是好。龙游石窟谜团的成功打造,为龙游县创造了大笔的旅游GDP。当我从五号洞逐一进入到一号洞,原先所谓的千年石窟之谜,对我的观赏丝毫没有形成影响。我唯观察其形态、光线,想象工匠的艰辛与智慧。而这智慧显然是被生存的艰辛所逼出。我认为这里是一个普通的采石工场,靠江而采是为了大宗石料装船运送的方便。一如温岭的双屿洞天,同样的规模,同样的形式,不存在悬念,也不存在谜团。双屿洞天是近现代的采石遗迹,而龙游石窟则是年代相对遥远了许多的采石遗迹。洞中少量的生活遗迹,说明采空后,也曾利用过,但因种种原因废弃了,比如光线问题、潮湿问题、空气问题等等。正因为石窟非国家所为,而只是普通民众所为,才显得这工程的伟大。为柴米油盐,为父老儿女,为生存计,一块一块地采石,一块一块地拉出,运输,提供沿江筑路、建房、造桥用的石材,这惠及沿江万千生民的事业,远比藏兵洞、皇家仓库、道家福地等国家用途、玄学场所有意义也伟大得多。在龙游石窟,我更多看到的是普通工匠的踪迹与遗迹,而不是道家与朝廷以及军事的遗迹。仔细察看洞壁,看到的是一块一块石头被凿走后留下的印痕,是劳动的艰辛与沉闷痕迹,以及大强度凿石开石的体力透支。我所看到的这一切,是劳作的伟大与黑暗,其伟大因了先民的采石为衢江沿岸的人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建筑石材,其黑暗是强大的劳作强度与无限的单调重复。我多么想去掉龙游县无限复制石窟谜团的心事,还龙游石窟以明确、鲜亮、健康、硬朗的民生色彩,还原它伟大的民生本质。

与龙游石窟对应的另一个处所,是龙游荷花山遗址。这是一个早期人类活动遗址,在我们下车来到这里时,我感到的是暂时的迷茫。这迷茫是这处遗址的平常态,以致我一时找不到遗址的标志,同时也看不到遗址的迹象。九千年前的荷花山与九千年后今天的荷花山会有大区别么?荷花山本身没有区别,唯一的本质的区别是人类的迁徙与繁衍。在荷花山,这个离地面高程仅十余米的土丘台地,存在有数个人类早期活动文化层。在这台地上,随意低头就可看到红衣夹碳陶片。还有散落各处的石斧、石杵、陶片等新石器的器物遗存。在荷花山台地,我看到了心存敬畏的现代人。当龙游县志办主任黄国平先生讲解荷花山遗址时,我看到了数张沉思的脸庞。时间。生命。变迁。这从来就是人类的一个永远的隐秘心事。站在荷花山遗址上,脚下是九千多年前的人类活动文化层,里面至今还埋藏着先民们的劳动生活器物。这些器物简单,粗糙,笨拙。但是它们的有用性程度比现代的汽车、飞机、高铁高得多。在一块菜地上,我除了找到了一块红衣夹碳陶片外,还找到了七公分左右的半个石斧,这是一把拦腰折断了的石斧,现存部分的形制十分完整,石斧表面留有清晰的人工打造痕迹,以及使用过程中的磨损痕迹。除了先民使用这把石斧过程中的磨损外,时间并没有在上面留下过多的痕迹。而荷花山四周是大片广袤的农田,依据荷花山生息的先民们也是龙游稻作农耕的起源,是衢江流域农耕文明开端的一个标志。一把穿越九千年的石斧,传递给我的是人类少年时期,简单,艰辛,也会有明亮的色彩与快乐的天空。站在荷花山台地上,极目可见四周田畴平整广阔。若到庄稼丰收时节,站在台地上,看着清风吹动稻浪,先民的喜悦不是今天的人所能体验的。当今天的我站在荷花山上,作为一个外来者,于荷花山而言,于这九千年时间而言,我,包括我们这批人,这是一个九千年后突然而至的时间事件,裹挟着现代文明与深度迷茫,在这么一个时间点上,以浅薄的方式而来且以同样浅薄的方式而去。

深夜。写下,《在龙游,衢江边的讲述者》。片段:

 

江水缓缓流淌,讲述正往深处进行

一部方志远远不够,一席讲述远远不够

要坐在唐宋、商周的江岸边讲述

要面对日落日出、沧海桑田讲述

不要遗落那些细节:读书,打铁,凿石,收割,赶考

直到我也讲述

——讲述这个地方,记住这个地方的历史与人文

记住这一刻的细节,我的突然的心痛

许多年后,我再分了一次心——

在我暮年时光,回忆起那次龙游之行

时光照耀着我黯淡的身躯,平静又久远……

 

荷花山。石斧。石杵。石窟。遗迹。左宗棠。洪秀全。李世贤。

江河。青山。

物是。人非。

时间是一切的讲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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