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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运河,我为你哭泣

 汉沽老潘 2015-09-15
                                            蓟 运 河 , 我 为 你 哭 泣
  

      蓟运河是我国北方一条普通的河流,地理书上是这样描述它的。“蓟运河主要支流有州河、句河和还乡河。州、句河汇合口九王庄以下称蓟运河。蓟运河是海河流域北系的主要河流之一,干流河道始于天津蓟县九王庄,流经天津市蓟县、宝坻、宁河、汉沽四个区县,止于汉沽区蓟运河防潮闸,全长144.54公里,经永定新河入海。”
  我出生在蓟运河与还乡河交汇处的一个小村庄。在我的记忆中,蓟运河一直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河中虾蟹成群,两岸芦苇茂盛。小时候,每到夏天还乡河水涨,便有滔滔水流注入蓟运河。传说在两河交汇处,尤其是大雨之时,会有许多乌龟在水面饮酒作乐,那地方一直是一个深潭,据说是连着大海的,永远也不会干涸。年少的我常想为什么不把全公社的水泵集中起来,把那水潭抽干,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只乌龟。我虽未亲眼看到乌龟在水面饮酒,但和同村的小伙伴游泳之时,偶尔脚下会踩到硬物,奋力用手把它抬出水面,却是一只硕大的乌龟。这样的场景常会出现,通常我们都会紧张得不知所措。因为大家都知道,乌龟咬人之后即使把它的头剁掉也不松口。只有旁边有黑驴在时,大叫几声乌龟才会作罢。而通常黑驴是在遥不可及的田里,等它赶到时恐怕我们的手都没了。即便是顺利的将乌龟捉至家里,对于纯朴的农人而言也是不敢造次的,先要用细绳拴住乌龟尾巴,倒掉在屋檐下过夜。因为老家的人认为龟蛇同源,是仙体附身的,不敢轻易留作盘中物。有许多乌龟会在这时挣脱绳索,趁夜色溜掉。而早起的父母会对着空空的绳套暗自庆幸没有得罪神灵。不幸的是2000年大旱,还乡河、蓟运河相继干涸,位于河口处的深潭也未能幸免。那个夏天我恰巧从河岸经过,只看到龟裂的河床,再没看到传说中的龟子龟孙。而事实上在此之前很多年,大概在90年代以后吧,再也看不到乌龟了,由于开挖了还乡河分洪河道,老家的还乡河仅剩了干涸的河床,偶尔一两处有水的地方被农人用来浸泡割下来的麻秆,散发着恶臭。蓟运河失去了源头活水,也渐渐的消瘦了。盛满传说的深潭也沦为很不起眼的填满麻秆的小水坑了。
  两岸的芦苇失去了河水的滋润,也渐渐枯萎了。先是被勤劳的农民开垦出来成为农田,后来由于连年干旱,庄稼歉收,倒是杂草疯长,如今已是面目全非了。而在我小时候,河两岸的苇滩一直是我们谈之色变的地方。对幼小的我们而言,一个人或几个人是绝不敢贸然进入的,那地方太大也太凶险。春天还好,阳春三月,芦苇刚刚发芽,带着一抹嫩黄,芦苇不过膝盖高,虽然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年少的我们站在里面,彼此还能互相看见,心里也是踏实的。到了农历五月份,也就是端午节前后,情形会大不相同,芦苇以窜至过人高,而狠心的家长会强迫我们去摘苇叶包粽子。尽管带着苇叶清香的粽子会让我们馋涎欲滴,但在那漫无边际的苇荡里摘苇叶却让人丝毫大意不得,不光是因为老人总是告诫我们苇荡里藏着“拍花”的坏人,他轻轻在你头上拍一下,你便失去知觉,任由他的摆布;更主要的是来源于我们的亲身感受,任你再聪明大胆的孩子,一个人走进那不见天日的芦苇荡,也会不辨东西南北,没头苍蝇一样在里面乱撞,直至到日暮时分筋疲力尽,大声哭号。所以我们摘苇叶时,总是三五成群,而且只是去摘靠近路边的那些苇叶,不敢贸然跨进半步。
  夏天的到来总是伴随着更大的诱惑和苦恼。芦苇已经长得比成人还要高了,肥美的苇叶在风中飒飒作响,似乎在冲我们耀武扬威。我们知道,苇荡里有无数的鸟巢,鸟巢里有鲜美的鸟蛋。若是有幸搞到野鸭蛋,需要先把蛋放到河水里,浮在水面上的是不能吃的,爷爷告诉我们这样的蛋里已经有小鸭子了,需要原样不动的把它放到几根芦苇支起来的摇摇晃晃的巢里;蛋若是沉到水下,呵呵,那可就是我们的美味了。用泥巴裹一下烧也好,直接用水煮也好,那可真是——
  鲜美呀。还有隐身在芦苇下面的野菜,由于不见阳光,又少有人踩踏,长的又高又壮,鲜嫩无比。往往在别的地方半天都踩不满一箩筐野菜,但在苇荡里,你只需随便弯下腰,满满一筐野菜就到手了。家里养的猪最爱吃这样的野菜,但这不会受到家长的表扬反而会捱上一顿训斥甚至打骂,他们会大骂小杂种不要命了,敢跑到苇荡里去采野菜。
  秋天还好,尤其是秋末收割芦苇的时候。全村的男女老少这时全都出动了,每人手里一把磨的飞快地镰刀,各个生产小队的位置是由大队长,也就是村长事先统一安排好的。这样的收割往往要持续一两周的时间,随着割下来的芦苇越来越多,大家的兴致也越来越高。毕竟,冬天里就靠这些芦苇来织席卖钱,过年时就有柴米油盐和漂亮的衣服了。随着剩下的苇荡越来越小,大家的惊喜会越来越多,不时会有野鸟呼啦啦的飞出来,也有野兔狐狸惊慌失措的四散奔逃,早有准备的农人会大叫一声身边的狗儿,上。得到命令的狗儿如离弦之箭一样窜出去,刚刚收割后的田野上立即上演一场追逐大战,而最终得到胜利品的狗儿会成为大家眼中的英雄,它们的后代也会成为主人炫耀的资本和众人争抢的对象。
  乡村的冬天是静寂的。在大多数的时候,浩淼的苇荡已成了大平原的一部分,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少有人来。通常孩子们都呆在家里和村里,只有在特殊的时候,才会有人来到这个地方。最常见是家里的老人犯起了咳喘病,隐藏在冰封土地下的芦根就会成为治病的灵丹妙药。四邻的孩子会自觉地走到一起,穿上厚厚的棉衣,滑过冰冻的河面,掘开封冻的土地,挖出一根根肥硕颀长的芦根。贪吃的孩子会顾不上上面沾着的泥巴而偷偷咬上几口。清凉中透着甘甜,尝过美味的孩子恨不得自己也患上咳喘病才好。
  及至1991年我高中毕业,午间休息时偷跑到蓟运河里游泳仍是我和许多同学的最大的乐趣。男生宿舍靠近学校的后门,通常后门都是上锁的。但这丝毫难不倒血气方刚的我们。因为翻过那扇铁门,就是蓟运河河堤了,清爽和自由的诱惑远胜过小小的铁门和老师的检查。那时的蓟运河水面宽度也有100多米吧,对于从小长在水边的我们这样的宽度当然不在话下,每天游上一个或几个来回下午听课时丝毫都不会犯困。只是有经验的老师会根据皮肤的颜色在教室门口拦住我们,他用指甲在晒得黑黑的胳膊上轻轻一划,一道清晰的白印就会显现出来。这时的我们一下子就哑口无言了,只好乖乖的站在教学楼门口罚站一节课。
  在此后的许多年,由于眷恋河面的宽广以及高悬于头顶的天空,我一直拒绝在游泳池里游泳。但对河水的依恋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使我每到一处,总想与那里的水面做一次亲密接触。最骇人听闻的是大学毕业前夕,和几个要好的同学畅游长白山。到达山顶时天池的静谧和清澈让我忘乎所以,在雪山的背景下,我三下五除二的摆脱身上的束缚,只穿了条大裤衩就跳了下去。同去的几个同学先是大惊失色,继而看见我还能在冰冷的湖水里游上几圈时才对着又是顶礼膜拜,又是不断的往自家的水杯里装水的韩国人愤愤说上几句,“喝吧喝吧,这可是老X的洗澡水。”
  1996年的暑假一直在等待分配的消息。那时我的家也从蓟运河上游的小村庄搬到了蓟运河下游的芦台镇。芦台应该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小城了,我曾在林语堂的京华烟云里看到过对它的描述,虽然只是寥寥数笔,但足以让我激动不已了。事实上,芦台一直处在交通要道上,在今天的中国的交通图上,你也可以看到对于纵贯南北的京哈铁路和205国道,芦台都是它们的必经之地。对于这个小城我并不陌生。因为我中学的6年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小城里有许多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都已经工作了。那时似乎喝酒聊天成为我们生活的主旋律,在我们的觥筹交错中,在芦台汉沽的蓟运河沿线,一些工厂正拔地而起。呆在家乡的这个最后一个暑假,我并未感觉到身边的蓟运河在悄悄发生着什么变化。
  1996年的7月13号,是我参加工作的日子。我有幸进入了天津肿瘤医院,作了一名临床医生。这是一家有着悠久历史的北方肿瘤中心。此后的几年里,我象每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一样,考研,考博,买房,结婚,偶尔回趟老家也是行色匆匆。日子象河水一样逝去,我却并未意识到家乡的蓟运河在经历着怎样的磨难。
  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家乡来找我看病的患者日渐增多。在我儿时的印象里,周围十里八村若是有人得了恶性肿瘤,附近的村民都会大惊失色的互相转告,“某某村有人得毒瘤了,实在太可怜了。”可现在,面对一个又一个被诊为恶性肿瘤的患者,村民们的神经已经变得麻木了,由于经济的原因,他们往往会放弃治疗,默默的把病人带回家里,同时欺骗他说“大夫说没什么事,过两天就好了。”然后在家里静候死神的来到。此时的我虽然已熟知各种肿瘤的发病率,对于老家有如此多的病人仍感到惊骇不已。我下决心弄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肿瘤的流行病学调查是件繁琐复杂的工作,需要专业的人士来完成。首先声明,我未进行任何形式的流行病学调查工作,也无意发布任何耸人听闻的医学结论。肿瘤的发病率不断增高在世界各地都已是不争的事实,只是由于我生长在蓟运河畔,我的父母兄弟亲朋好友都还生活在那里,我才对蓟运河沿岸环境生态的变化倍感关注,至于生态环境的恶化同肿瘤发病率的增高是否存在直接关系,我更希望由权威的部门发布权威的结论。我只就我近年来所见所感蓟运河的变化呈现给大家。
  其实这两年里每个到过芦台汉沽的人都会发现,蓟运河依旧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这满满一条大河的河水从记忆里的青绿演变为几年前的赭红,目前已经是成了深褐色。从远远几公里外的津汉公路或津芦南线,就可以闻到河水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如果你恰逢酒足饭饱走在蓟运河的北堤上,那可一定要小心了,即便你有足够的定力没有呕吐,肚里的美食也会在刺鼻的恶臭面前翻江倒海,让你下次再见到它们时失去胃口。夏天去时要小心是当然的了,到了冬天也不可掉以轻心,因为蓟运河现在的冬天是不结冰的,这在北方的河流里已是十分的罕见,稍有物理常识的人都可以据此了解蓟运河的污染程度。
  不过蓟运河上依旧漂浮着很多的渔船,但它们并不是来打鱼的。因为早在很多年前,蓟运河的鱼虾早已绝迹。这些船停在水面上,是用来捞鱼虫和一些藻类的。这些小生命实在是顽强,尽管它们目前只是观赏鱼嘴里的美味,我却时时地担心,依照它们如此旺盛的生命力,会不会有一天它们成为地球的主宰?
  蓟运河的北岸是两个富庶的乡,大北和南涧,据说现在南涧改成了七里海镇。七里海号称“华北之肺”,是我国北方唯一的古海岸与湿地保护区。2006年的这个国庆假期我有幸进入七里海的核心地区,值得庆幸是,我在这里又看到了小时候的芦苇荡和浩渺的水面,成群的河蟹在岸边爬来爬去。然而就在不远处,蓟运河里的一池污水正在悄然逼近这一派和谐。
  蓟运河的南岸就是芦台镇。象所有这类的小城一样,这些年来小镇的版图一直处在不断的扩张之中。乡下的有钱人以搬到镇里住为荣,普通的上班族,哪怕夫妻两人都是在乡下工作的,也争先恐后的在镇里购置房屋。父母都是乡下的普通农民,等到孩子上中学时也要把他送到镇里来读书。新毕业的大学生面对严峻的就业形势,更多的人明智的选择了回到镇里,避免遭受生活在大城市的强大压力。这就使得小镇的人口负荷不断增长。由两三年的4万人,激增到目前的近十万人。人口多的后果之一是生活垃圾和生活废水的排放不断增多。县上的人说这是造成蓟运河水质污染的最主要原因。事实上,在人口激增的几年前,蓟运河的污染已是不争的事实了。
  在蓟运河沿岸,坐落着大大小小十几家工厂。它们都是本地的纳税大户,有的甚至是全国知名的大企业。这里面,有化工厂,有造纸厂,有酒厂,酒精厂,水泥厂,不容否认的是它们都为宁河县、天津市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即使是县里的领导见到厂里的领导,也还是毕恭毕敬的。普通的环保执法人员,哪怕是铁证在手,也奈何不了这些企业。我真的希望这些企业的领导们能拿出良知和勇气来,偷排就是偷排了,只要以后不再直接向河道里排污。大家从现在开始集思广益,办法总会有的。因为芦台镇的污染治理,真的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了。
  我的父母用尽毕生的积蓄,在芦台最好的一个小区——叫做幸福小区的地方买了一套2居室的商品房。他们在搬进新居时还在不断念叨,这房价实在涨的太快,比几年前在华翠小区买房时要多花一倍的价钱。可随着2期房价的不断增长,他们的抱怨转为了庆幸。国庆期间,专门去塘沽国美店买了许多电器,准备把这里当作他们的安享晚年的家。我的担心在回家的第二天就出现了,早起的第一句话,我就对爸爸说,“我觉得现在的芦台实在不适合老人养老居住,甚至不适合人类生存。”
  我真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可是一晚上的彻夜未眠让我真切的感受着周围环境的恶劣。首先让我不能入睡的是蚊子,要知道,2006年的国庆和中秋是连在一起的。老人常说,蚊子是“七月十五铁嘴,八月十五蹬腿。”说明到了阴历八月十五,一夏的蚊害该到了解除的时候。我也因此掉以轻心,睡前没有好好检查屋内有没有埋伏。直到全身被咬得体无完肤之时才在半夜起来和蚊子展开大战,好家伙,发现十几平米的房间居然大摇大摆飞着不下10余只,而窗户还是关着的。更令我惊奇的是这里的蚊子比我在所有地方看到的都要大上1倍左右,落在墙上时几乎和苍蝇差不多大小。父母都是谨小慎微之人,平时门户极严。即使是我在门口叫门时也要用蒲扇扑打几下,以免蚊虫乘机而入后才放我近来。真不知这么多只是蚊子从何而来。我在家里是习惯开窗睡觉的,消灭了蚊子之后,我顺便打开了窗户。谁知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简直能把人撞个跟头,我才明白父母关窗的良苦用心。只是我一直不明白这恶臭的源头,这里背向蓟运河,附近也没有厕所,恶臭到底来自何方呢?还未等到天亮,我便给附近居住的同学打电话,他们告诉我芦台的下水道系统一直排泄不畅,是下水道反上来的味。而在清晨时分,落在窗台的一层尘土又让我惊奇不已。明明昨晚上窗台还是干净的,我才开了半宿的窗户,居然会落上一层灰尘。平时镇里的居民呼吸的是空气还是灰尘呢?
  蓟运河的终点不是大海而是一道人为修建的闸门。当初修建闸门的用意是防止海水倒灌,见过海水倒灌的人并不多。更多的人目睹了闸门修成后蓟运河野生河蟹的绝迹。河蟹是靠回游产籽的动物,这道铁闸恰恰截断了野生河蟹们的繁衍之路,游到闸门下的河蟹们再也无力返回,在梦想的破灭中客死他乡。好在目前人工繁殖的河蟹扑天盖地,人们依旧可以品尝到当年的美味。闸门修成的30几年间,从未象现在这样身负重任,因为一旦闸门打开,比海水还咸的蓟运河水势必归入大海。而脆弱的渤海湾能否包容这一池污水不禁令人生疑。善良的老家人不忍再让这河水去祸害他人,于是蓟运河水被牢牢挡在大海之外,这一挡就是十几年。百川归海之时细数他们的兄弟姐妹,会发现这位曾经美丽如少女一般的蓟运河十几年来无缘分享大家的聚会与欢笑。在闸门的另一侧,蓟运河面目全非,体无完肤,无颜再见当年的兄弟姐妹。
  在渤海之滨,一座新兴的城市正在崛起。未来的几年中,这座海滨城市注定要领跑中国的经济。海洋文明以它不可阻挡的魅力向东方这片古老的土地发出召唤,希望在不远的一天,文明的光芒能够照耀近在咫尺的蓟运河,还它一个清白的女儿之身,也让我们的下一代能在蓟运河的苇荡与传说中健康的长大。
   2006年10月8日0时3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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