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焦文峰(1958—),男,江苏扬州人,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政治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政治哲学。2008年第5期〖〗总第41期江苏行政学院学报〖〗Journal
of Jiangsu Administration InstituteNo.5,2008〖〗General No. 41哲学研究
欲望的自我意识的根据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中的相关问题焦文峰 (扬州大学 社会发展学院,扬州225002) 摘要:黑格尔关于自我意识的现象学叙述始终是以其思辨逻辑作为根据的。这个逻辑就是从抽象同一到差别再到真的同一的内在的必然进程。欲望的自我意识恰恰处于这个进程的第一阶段。基于其必然性,黑格尔以同一性为整个自我意识奠基,自我意识其后的进展都是同一性自身演证的结果。于是,抽象同一性即自我=自我的表达式终将演化为自我=非我的表达式,它们构成了欲望的自我意识的根据。 关键词:自我=自我;自我=非我;欲望的自我意识 中图分类号:B516.3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8860(2008)05002506 一 黑格尔的自我意识现象学是自我意识逻辑的现实化和具体化。在讨论自我意识发展的时候,黑格尔总是把这两者交织在一起,并试图使它们协调起来,使前者服从并深深扎根于后者。正是由于这个要求,他的相关讨论到处都充满了繁复的叙述。尽管他的《精神哲学》对这个理论进行了清晰化处理,但作为其体系导论的《精神现象学》中的那些异常晦涩曲折的文字不仅仍然让人望而生畏,而且要把这两部著作中的相关部分充分对应和统一起来也会遇到一些困难。由于黑格尔在其具体叙述中始终伴随着关于精神逻辑的思辨,在其思辨的支配下,他似乎就能并无多少障碍地使自我意识从一个环节引向另一环节,因而细致体察贯彻于这些讨论中的思辨,就成为理解自我意识现象的关键。 黑格尔把自我意识的发展区分为三个阶段或环节,即欲望的、承认的和普遍的自我意识。[1](PP221222)联系到他的逻辑学,这三个阶段大抵呼应了他关于精神发展的抽象同一、差别和对立以及真正的统一这三个阶段。也就是说,自我意识三个阶段分别体现为上述三种规定性。但既然在黑格尔看来自我意识按照它的概念是统一的,因而其本质就是它的统一[2](P116),或者用黑格尔其他术语来说,自我意识的真理就是它的统一性。如果从自我意识的环节及其发展的视角说明这一统一性,那么只是在最后一个形态极普遍的自我意识阶段才真正兑现了这个规定性。这样看来,自我意识的概念与其环节之间由于差异就产生出一个矛盾:它既然是在其概念中的自我意识,那么在其发展的最后阶段之前就应该一直保持着统一的本质,否则就会从其概念中被排除出去,从而是外在于自我意识的某种独自存在的东西。 这个矛盾导致黑格尔在处理自我意识发展问题时所面临的复杂性。然而在黑格尔关于自我意识的语境中,这个矛盾也是必要的。从表面上看,环节与其概念的关系在黑格尔的逻辑学中得到了很好的解决,因为他把理念的各个环节解释为自在地自身扬弃为其后的环节并最终扬弃在理念中的观念形态,从而诸环节并不具有根本的独立性。 [3](PP424427)但是,黑格尔如果要把这个观点运用到自我意识的具体进程,就要一方面遵循它的被勾勒为三个阶段的或环节依次进展方向,另一方面又要对每一环节种种变化和转向作出令人信服的推演,以保证该环节向下一环节的过渡乃是自我意识自身的必然过渡。例如,当自我意识从意识中发展出来的时候[2](PP113114),它就是直接抽象的、纯粹自身等同的自我意识,它被黑格尔概括为“我就是我”(或自我=自我)[2](P116)[1](PP219220)的表达式。它作为一种经验形态同时被规定为欲望的自我意识。这些规定应该能够符合辩证法第一阶段是抽象的自身同一的规定性。但它们并不能被黑格尔直接指定为具有这样的规定性。他还必须能够说明,自我意识在这一阶段的变化都内在地体现为这个规定性,并且内在地发展为差别性。在很大程度上,黑格尔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才不厌其详地反复论证其过程:在《精神现象学》中,相关论点经常在不同的地方被一再铺陈,以表明这些论点的必然性和合理性。 在黑格尔的叙述中,第一阶段的自我意识至少被揭示为三个显而易见的论点。第一,自我意识是自我=自我,从而是抽象的自身同一;第二,它既与此前的意识本身阶段相重合,又是与那个阶段的矛盾;第三,它是欲望的自我意识。下面主要讨论这三个论点。 第一个论点即自我=自我的表达式。这一关系在黑格尔的叙述中是非常清楚的。在他看来,从意识本身中发展而来的自我意识扬弃了前者与对象的外在性,对象进入意识内部成为意识并且意识因此是自我意识。[2](PP115116)他接下来的讨论侧重于说明自我意识的差异性与同一性,并试图通过缜密的推演强调指出前者建立在后者之上。现在,一方面,自我意识由于其中具有一个对象而包含着如同意识那样的差异;但另一方面,这时的意识把这个对象作为意识从而外在对象是不存在的。这一点取决于黑格尔业已在意识本身阶段充分证明了的发展结果,即“自我是这种关系(即意识与对象的关系——引注)的内容并且是这种关联过程的本身”[2](P115)。也就是说,意识本身在其发展的最后阶段,把原先是外在的、“漠不相干”的对象扬弃为意识的内在性,使对象过渡为意识的环节,使意识过渡为它的对方,同时双方过渡到作为它们全体的自我意识。这样看来,在黑格尔描绘的上述第二方面的情境中达到的统一的自我意识形态不仅成为意识的真理即本质[2](P115),而且使差别“只是作为自我意识的诸环节”,从而“差别是不存在的”[2](P116)。这一要点正是黑格尔意识运动理论竭力想要达成的首要结果:由于自我意识排除了独自存在的对象的持存性,所以感性对象或者世界仅仅是并非作为本质的现象“而本身没有存在的东西”[2](P116),并且正是因为这个结果才造成了自我=自我这个黑格尔关于自我意识的经典表述。 这个表达式包含的内容并不像乍看之下那么明晰。表面看来,它主要被黑格尔用来勾画初步达成的自我意识第一形态(即第一阶段)的根本图景。没有“我即是我”,就没有把对象包含在自身内的要求,从而也不会有作为对象的自我并形成自我意识。在自我=自我的图景中,任何外在对象都被淹没在意识中并成为作为自我那样的对象。这个图景无非意味着黑格尔通过意识运动初次但又是决定性地建立起了意识与其对象漠不相干的同一性,并使他能够把这种同一性作为自我意识的基地即它的真理,以使他能继续向前推动自我意识进程。然而,黑格尔似乎并不打算明确交待这个表达式与这时的“自我意识就是欲望一般”[2](PP116117)这个表述之间究竟具有什么关系。而且他也似乎比较随意地说起这个形态的自我意识还不具有关于表达式所包含的统一性的认识。[1](P220)此外,这个用来刻画自我意识的灵魂的表达式也没有明确透露出有关此时的自我意识同时是其“先行阶段,即意识”[1](P220)的论点的原因的更多信息。但这个同一性既然是自我意识的本质,那么关于它的合理推断就是黑格尔必须把上述问题都与这个表达式相缠绕,或者说它们的解决方案都应该能从中有效开放出来,以使他接下来的推演能够与这个表达式相衔接。 如前所述,这个表达式所强调的是自我意识起初的抽象同一性,而且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黑格尔才能够把它与其他问题联系起来,进而组成一个上述各个论点的统一场景。由于意识阶段的诸环节在现在的消失,它们“对于意识的单纯的独立长存性是失掉其存在了”[2](P116),意识才进入自我意识阶段。这意味着在黑格尔看来意识运动的结果使一切世界都消失在“意识”这个关于世界和自我的原点之中,因而所余留下来的就只能是自我意识本身。黑格尔只有在这个情境中,才能说意识就是自我意识:那个作为对象的世界就是我,因而对象与我的关系就是“我即是我”。但是,这个关系对于自我意识却造成了双重的意义。一方面,它标志着与世界的统一并把世界统一于自身的自我意识的诞生,另一方面,由于否定了对象“这个作为一个他物的差别”[2](P116)而建立起了自我意识的自身同一,所以这个同一性就是抽象的自身同一。由于黑格尔把前自我意识的意识本身的对象视为与意识相互外在,所以在那个阶段,意识因为从自身中排除了对象从而是抽象同一的。因此,现在的自我意识在其抽象同一性这一方面与意识本身是相同的,区别在于意识本身的抽象同一乃是基于意识与其对象的漠不相干相互外在,即它并没有把对象包含在自身中,而自我意识则在相反的方向表现为同样抽象同一的本质,即不是明确把对象排除在自身外,而是把它们完全包括或沉没在自身内。然而我们将会看到,自我意识的这种区别于意识的抽象同一必然出人意料地面临转化。 二 上面实际上已经触及前述黑格尔的第二个论点,即自我意识既与前此的意识阶段相重合,又是与那个阶段的矛盾。[1](P220)需要指出的是,黑格尔关于两者重合的论点可以被归结为两者都具有抽象同一的特性,但他对于矛盾的解释却要复杂得多,而且也容易引起不同的解读。矛盾不在于两种各自存在的完整意识之间、而是在于自我意识自身也是意识,即这个自我意识既是自我意识同时也是意识,从而它自身是分裂或矛盾的。[1](P221) 在黑格尔看来,这个矛盾的根源在于自我意识的抽象的自身同一,它同时也是直接性,并正是由于抽象同一与直接性的结合从而是有限性。需要说明的是,黑格尔在这里仍然是通过一种繁复的推演才进展到这个直接性规定的结果的:自我意识把自我作为对象从而是抽象同一,但这个自我恰恰由于其抽象的自身同一而尚未经历向其对象的过渡,它同时作为对象也没有过渡为自身,而仍然是如同感觉和知觉那样的对象。[2](P117)这意味着,这样的对象和自我决定了自我意识是具有直接性的东西,它同时也是其有限性。简言之,自我意识与其对象之间仍然存在着相互外在的直接性,而且恰恰由于这一点它才是意识。在这一意义上,抽象的同一性是其直接性的首要表达。因此,正是在黑格尔关于自我意识与意识的分裂图景中,他才能把自我意识视为“对意识的第一个、因而还是有条件的否定”,并且基于这种否定,自我意识采取了“由于其无区别的内在性而为外在性所充满的东西的形式”。[1](P221)黑格尔的这一非凡的推演无非是表明了这样一个结论:自我意识对于意识的否定还是直接否定,还不是那种把意识的直接性扬弃并包含在自身内的否定,从而它自身也是直接的以及与意识相互外在的。换言之,它的抽象同一没有包含其外在性,反过来的情形也一样:其外在性并未得到内在性的充实,从而它作为主观性与它作为客观性是分裂的。它与前此的意识阶段一样,仍然把自身限制在单纯主观性之中。黑格尔所揭示出的这个矛盾的根源,恰恰在于自我意识也是其先行的意识阶段。 对于这个矛盾的解释,也附带揭开了黑格尔之所以说那个表达式“只是被我们这些观察者、还不是被自我意识本身所认识”[1](P220)的原因。这个原因深藏在上述矛盾中。这是因为“我就是我”的表达式要想真正实现或成立,就必须使等式的两边建立为两个有差别但又不是相互外在的东西,以免除其空洞的同义反复。但在黑格尔现在所指陈的矛盾场景中,这个表达式的含义就是这样的同义反复或抽象的自身同一。[2](P116)这意味着沉陷于现在含义中的自我意识仅处于这个表达式的起点阶段,它还远未达到其最后的完成。还不知道差别的同一的完满含义:这个含义要到表达式的最后阶段即普遍的自我意识阶段才是实现了的,或者说它才是被其内涵完全充实了的表达式。但是现在它还被封闭在抽象的自我意识之中。 但是,黑格尔关于抽象自我意识的这个封闭形态的描述深刻关联着自我意识的下一步进展。这个抽象同一的表达式,为他所演证的自我意识接下来的运动提供了一个充分但又是唯一的动力机制。可以顺便指出的是,黑格尔迄今所有论述的复杂性取决于他在这些论述中必须始终谨慎贯彻这个基本方法:任何运动都必须在其自身中而不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揭示出其动力因素,否则这个运动进程就是外在地强加于它的,或者干脆说,那样的运动只不过是干预的结果而毫无必然性。因此,他接着所要做的就是深入揭示这种动力机制,把发展引向或者说引回自我意识的概念即它的统一性,并同时实现自我意识原先是自在本质的自身释放及其返回,以把它构筑成为完整的自我意识统一的自身循环的最终形态。 具体说来,这个自身动力机制的必然性取决于黑格尔为自我意识所确定的意义。就像前面所指出的,现在的自我意识图景仅为自我=自我的抽象表达式。这个抽象同一在黑格尔的观念中仅仅还是自我意识的初次浮现。它由于把全部世界都规定为意识的环节而是自我,除了意识之外,其他任何东西都可被视为不存在的,即这些现在作为环节的对象在意识之外是不存在的。这个图景宣告了自我意识的统一性或普遍性的建立,在这个图景中,精神的无限性本质才首次通过意识展现出来。这一点乃是黑格尔必须让自我意识承载的首要意义。这个意义的关键在于,黑格尔唯有通过它才能找到精神无限性的寄寓者,即自我意识。但是同时,他也必须通过它能够揭示出它既然作为存在那样的寄寓者就不是无限性的最终本质这个他本人的常规观点。这就是他赋予自我意识的第二方面的意义。根据这个意义,初次形成的自我意识就为自身确立了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通过漫长的自身运动以实现这个返回。因此,黑格尔为自我意识规定的这个具有双重意义的图景的重要目的,正是在于为自我意识下一步的进展奠基。这个图景由于其自身的丰富性而深刻隐藏着上面提到的自我意识内部的动力机制,自我意识的发展只是基于这个机制的能动而深入的自身推演。 三 现在需要讨论的是在黑格尔的叙述中自我意识是如何触发这个自身运动的。这个问题与前面提到的第三个论点有关,这个论点就是黑格尔把自我意识的第一形态规定为欲望的自我意识。在他看来,自我意识由于把对象泯灭在意识中而成为自身无真实对象的,即:它是世界中的唯一者而把任何客体都当作微不足道的非本质的现象加以摒弃。如前所述,正是由于这一点才构成了自我意识自身统一的本质。关于本质,我们可以引入黑格尔基于逻辑的视角的看法,即它“是通过中介的过程已经扬弃了规定并把它包括在自身内的无规定性”[3](P190),或者本质作为单纯的自身联系乃是存在,而且它作为存在是“直接性的东西”[3](P189,241)。这种情况在自我意识的自在本质那里也得到了鲜明的体现:既然同一性是其本质,而这种同一性现在由于是单纯的自身联系或自身同一,所以它即使经过了意识的中介却仍然是抽象的并且因此而是无规定性的东西。具体到自我意识本身这就意味着:自我意识通过免除其对象的外在性而沉陷在自身中并是单纯的自身联系,所以它是单纯主观的抽象同一,即就其同一性而言是不具备自身客观性的单纯主观性。但是,这种情形立刻就同时意味着自我意识消灭了其自身外一切客体而独自存在,并且因此它就是与所有他者毫无关联、漠不相干的孤独的直接性和外在性。于是,由黑格尔所描绘的这个幼稚的自我意识就见证了其主观性与其客观性的巨大差异,“即其应当是客观的那种抽象性或其具有一个外在客体的形状并且应当是主观的那种直接性的矛盾”[1](P222)。黑格尔着力想要说明的是,同一的自我意识现在已经具有了主观性和其客观性的形式,但两个方面却是相互外在的。应当具有自身客观性的主体是外在于这个客观性的,而客体也因为它就是自我意识本身而应当是具有主观性的然而却不具有这个主观性。这就是说,这个无限的同一性附着了一个直接性的外壳或“帷幕”[3](P189,242),并且僵硬地与自身对立。 实际上,由于自我意识本质是同一的,所以对立双方是同一个自我意识,这个对立于是就是自我意识自身的分裂。这样看来,黑格尔关于自我意识的思辨恰恰因为其同一性而不会把这种外在对立的状态维持多久。然而,这种对立对于黑格尔而言又是绝对必要的,因为它为他现在的叙述提供了一个关于精神活动的十分重要的契机。按照黑格尔的观念,精神的无限性在于其主观性。无限主观性起初是单纯主观性而是抽象的,从而是具有直接性的有限存在。但它既然是无限主观性,就必然要把自身发展为客观性,把自身建立为一个客体那样的他物,即“自己的他物”(或它的他物,“它的别物”)[3](P257,207),从而达到“‘在别物中即是在自己中’,或者从过程方面来表述,就是:‘在别物中返回到自己’”[3](P207)。只有这样才是精神的真的无限。对于黑格尔而言,关于精神活动的这个程序对于自我意识具有根本的意义。因为自我意识要想建立起真的统一性并在自身中揭示出精神的无限性,就必须始终遵循这一程序,否则它就绝不会达到其普遍阶段从而发展为理性。现在,如果我们用黑格尔的这个程序检视自我意识的形态,就会发现它还处在与自身简单差别的阶段。即它的抽象同一性设定并接着又消灭了外在性,但没有同时把自身建立为客观性,因此它的直接存在尽管是与自身的差别,但这个存在由于其直接性而是有限性,自身差别表现为自身的相互外在而不能称为同一的差别,从而整个自我意识是有限的。换句话说,这个自我意识通过简单否定外在性以建立自身同一性,但这样的否定正好意味着乃是对于有限性的直接否定而使自身也是有限的东西。在如此建立起来的同一性中,所体现出来的仅为“坏的无限”而非真的无限。[3](PP206207)这意味着同一性应渗透、包含而不是简单地、强制性地剪除有限性,否则就会把自己也弄成了有限性。 如此看来,黑格尔所描述的这个语境是在为自我意识的进展积蓄必要的能量。在上面这个语境中,自我意识已经是同一性,但其存在形式却还是直接有限的,即其存在与其同一性是不相符的。但是,其同一性的本质规定却决定了它终究要洞穿有限性的限制,通过使任何自身外的东西被收编或“消解”(用黑格尔的术语说就是扬弃)于自身中,把它们建立为自身目的或客观性并建立起新的同一性。这个结果其实就是黑格尔所说的“它的满足必须建筑在对象的扬弃上”[2](P121)的意思。这样一个动力机制决定性地赋予了自我意识的真实对象所必须具有的双重意义:第一,它是客体,从而是区别于主体即自我意识的主观性的;然而其区别却绝不能是漠不相干的区别,否则自我意识将始终外在于客体而沦陷于其抽象同一性并自取毁灭。所以第二,这个作为对象的客体必须扬弃自身的外在性,并过渡到自我意识主观性或者说主体中成为后者的自身目的,同时保留客体的客观性。在黑格尔看来,所有这些意义都是在自我意识同一性本质的支配下才获得的,否则任何意识既是毫无必要的,又是无从谈起的。 然而,就像黑格尔所说的,上述意义的获得现在还仅为自我意识的目标[1](P221),它还不是业已实现了的真理。自我意识还须经受若干必要的阵痛才能赢取这个目标。在目前的自我=自我的表达式中,它所遭遇的不过是与之相关的另一个表达式:自我是非我。[1](P221)这个新的表述所展示的似乎令人困惑不解的场景,实际上正是上述自我意识自身分裂的集中反映:自我=自我所能导致的只是自我=非我的结果,即其存在形式的直接性规定是外在于其同一性的,从而这个自我意识还是空洞的和无内容的东西。但是对于黑格尔来说这个结果的含义却绝不仅限于这个方面。当非我否定了自我=自我的表达式的时候,自我=非我的表述同时也隐蔽指向黑格尔按其必然性所包含的一个长期期待:这个自我或主体要把自身建立为客观的,从而是与前一表达式即自我=自我相否定的自我意识。从这一视角看,关于非我的规定还包括了否定抽象同一的自我意识的意义。 于是,自我意识就进展到了这样一个阶段,即“欲望一般”[2](P117)的阶段。在黑格尔的叙述中,欲望是以这一阶段自我意识的表现形式出现的。如果说他此前的讨论是在思辨地考察这一阶段的逻辑过程的话,那么他现在的任务就是要揭示自我意识是如何根据这个逻辑经验地演历自身的。只是在这种地方,黑格尔才在严格意义上进入他所谓的现象学考察。就像其逻辑演证一样,这些现象学考察同样有其缜密的根据。按照他的基本观念,精神逻辑出于其必然性一定要将自身显现出来,后者作为精神的映象被包括在逻辑之中。在自我意识的这个阶段,其实际经验就是通过欲望显示出来的。所以,这个被黑格尔援用的似乎多少有些突兀的“欲望”,其实服从于他业已详尽展开的逻辑必然运动。欲望并非是黑格尔通过对各种诸如欲望这样的实存形式是否契合其逻辑程序的反复试错工作才终于发现的可行形式,相反,它必定早在他进行逻辑演证的时候已经浮现。在任何意义上看,欲望作为黑格尔关于自我意识逻辑进程的经验效果都与这个逻辑相符合。第一,“欲望在……这里还没有任何别的规定”[1](P222),从而它就是自我=自我的经验的方面。第二,欲望的唯一规定是冲动。[1](P222)这个规定使自我意识能够实存,但却是以非我的方式实存。黑格尔给冲动的含义所赋予的限制是:“不是由思维所决定就指向一个它力图在其中使自己得到满足的外部对象。”[1](P222)所谓“外部”对象,意味着对象与自身的相互外在性从而两者是漠不相干的。它是一个非我,并昭示出冲动本身由其直接性所决定,其存在形式也是非我的实存。用黑格尔自己的话说就是:自我=自我的抽象自身同一“同时还与一个直接的、非观念地建立起来的他物,即与一个外在的客体、与一个非我有关,并且是外在于自己本身”。[1](P223)于是第三,欲望的自我意识就是意识。也就是说,欲望通过把对象建立在或者说排除在自身之外而把对象消灭在自身以内,从而这个非我仍然是抽象的自身同一。这个对象由于其规定而是自我意识的客体并导致自我意识看上去是具有内容的,但这样的客体实际上乃是非我,它并不具有客观性,所以它绝非自我意识的自身内容。第四,单纯欲望的自我意识由于其自身无内容的空洞性,其满足表现为坏的无限,即在欲望与其对象的互动中前者必然一方面无情地吞灭对象,另一方面也逐渐耗尽自身,并因此陷入自我意识“又产生对象并且又产生欲望”[2](P121)的那种不断出现新的欲望和新的对象的无穷进展的坏的循环。 黑格尔所精心绘制的这幅令人眼花缭乱的经验场景似乎又是让人绝望的,因为其中好像没有出现任何冲破这种循环宿命的显著踪迹。但是就如人们已经看到的,这个色彩斑斓的图景拥有一个作为其根据的绝对基调,黑格尔前此的所有论述都是围绕着这个具有支配性的基调展开的。它就是自我意识的统一性。它隐藏在自我意识的每次现实进展中,并且这些进展本身就是它自身的展开或实现过程。 参考文献: [1][德]黑格尔.精神哲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2][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3][德]黑格尔.小逻辑[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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