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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人·翰墨】柯文辉谈艺录

 伯乐书香小屋 2015-09-17

柯文辉 当代著名书画评论家、鉴赏家、美术理论家,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研究员。现任中华书画名家研究院顾问。著有《钓梦》《孤独中的狂热—卫天霖传》《刘海粟传》《解州关帝庙》《旷世凡夫—弘一大师传》《齐鲁谈艺录》《花溪语丝》《漓江谈艺录》《书法门外谈》等。



中国画与西画

不要责难素描,因为它在西方造就了无数的大师,因为它是科学的产物,强调准确。中国画家是超越准确的诗性思维,它对客体从形似开始,用写生打破形似,它寻找的是似与不似,不似之似,最高形式是无似无不似。看看屈原如何学诗经,陶渊明如何学汉魏诗,李杜如何学汉赋,就会找到其间之奥旨。

西画来到中国,是伴着兵舰大炮逐渐进口的。中国发明了指南针给洋船导航,发明了纸留着写不平等条约,千辛万苦创造了伟大的中医学说,而仪器代替了摸脉。喊打倒帝国主义和崇拜帝国主义者有种共同的东西,都是希望洋人承认,其实都是没有自信。

如果中西合璧有成就的话,伴随的是中国古典文化的削弱。走在这条路上的历史很残忍,除了留下了一些形似的成功,没有经典,越来越贫血。很少人想过一个肠胃不好的人吃人参也拉稀,而汉唐吃什么都是补药。

一位教授说过一句很无耻的话—模仿也是创造。这违背了人类艺术史。如果说中国数以亿计的人学习西画,要给中国画输液,那要问中国画缺少什么液?为什么西方不派一人来中国学习中文?这就说明了问题。

东西方文化各走各的路,这兄弟俩个体越发达,世界越强大,两者似之,则是灾难。

讨论百年后中国画像什么样子,不妨多读一点有用的书,并且让我们的思想自由而深邃起来。

我在国外看了三千张洋画,我不敢说我懂得了什么,回来也没写任何文字,因为我知道我不懂。认为自己懂得西方艺术源头的人,只是了解院派的一点技术而已。李少文同观过巴特农神庙雕刻,他说希腊雕塑是有程式的,特别是腹部肌肉的处理,原因是它源于埃及艺术,埃及是可以打死俘虏解剖人体的,希腊不许,所以留下了程式。我以为埃及的高明之处是让我们看不出它比希腊高,虽然两个古国都信神,都有神秘感。神秘感的多少决定艺术的深度,为什么美院做的神像没有神秘感?因为创作者本人没有宗教感,和尚读不懂佛经是释迦牟尼的悲哀。


柯文辉著《书法门外谈》


南京博物院在爱丁堡展出了四张明朝文人的画像,其中有我所知道的李日华,还有我原先也把他神化后来知道他是凡人的徐文长,另外两位一个一百多岁,一个九十多岁,我没有读过他们的著作,对他俩一无所知,确实感觉到惭愧。徐文长的像—我不是攻击人的生理缺陷—这个画家多么杰出,他没有画麻脸,而是透过皮肤和肉,用极薄的颜色,肉红色,上面用灰墨点了几下,非常真实地毫不掩饰地,把天花病的后遗症告诉了我们,我相信这与他后来的疯狂是有关系的。然后看了西方一张画,是三个人头一个人,就是青年、中年、老年,青年是狮子,中年是狼,晚年是狐狸,颜色用得非常厚,是意大利人画的,肯定也是大师作品。这个像一对比后,我忽然感受到了,中国人是用薄来表现厚,洋人是用厚来表现透明,没有谁高谁低之分,我们应该平等地去看待。明代这位无名画家,与西方任何一位大师相比,至少在画人像上来讲,是同等水平。可能中国这位画家比西方的那位画家至少要年长二百岁,可见文明的发展不是可以吹哨子齐步走的,也不是开调拨单就可以调来人才。而人才也很势利,多的时候就多得不得了,少的时候就几乎没有。这样一想,我就懂得了印度有几百年的历史,只几行字就没有了。并不是那个时候地球转得特别快,有可能有伟大的诗被忽略,有可能就是无话可说,无可奉告。

古法用笔和意在笔先

古法用笔,意在笔先,我认为是艺术家从自己的个性出发,不断提高自己的学识胆量,然后把大自然、社会生活,从外部内化成自己的思维和血肉,加上艺术家的个性,用拥有弹性的毛笔把它表现出来,加以外化。这一内一外,线条的骨力充满了情感的信号的时候,就叫古法用笔。

意在笔先,不是主题先行。“意”,我指的是中国人特有的意象思维或者叫诗性思维,思维的空间越大越广阔,作品的容量就越大,不论他画的是什么。我们不能说梁楷的《李白行吟图》能代替传记,但他的确能把李白一生重大的侧面体现出来。没有丰富的内化的过程,其外化的东西只能是重复别人,重复自己。如果他是一个谦虚的人,他在重复的时候会淌汗,如果是一个无知的人,他重复的时候充满了骄傲。所以,重复也是一个站在十字路口的状态,他可以感受自己的不足而充实壮大自己,成为对历史有贡献的人,也可以把所有的重复当成骄傲的资本,这样可能确实也有捧场者、崇拜者,买得起大房子和很贵的车,周围有很多人围着,但是最后,所有的一切也仍然是皇帝的新衣。对于一个凡夫俗子来讲,这辈子穿了一次皇帝的新衣,也值得了,你也不必替他惋惜。最多画家的年代,独创的画家最少,所以历史也是公平的。

柯文辉作品 香泉小筑


说说悲鸿先生

有人问我,你对徐悲鸿先生有什么看法?我说,我没有看法。这是个敏感的主题,而我是个最不敏感的人,还有一点儿自知之明。

对方说,那你总要说一点儿什么吧,我是很真诚地问你。

我说,一个中国人初到西方,又是穷人的孩子,他急于学会让他惊讶的素描技术,打开一个新的世界。但是第一代出洋学画的人,并没有受到中国文化的武装,一去就被技术迷惑了。技术非常重要,拿他画的狮子和德拉柯罗瓦的狮子一比,就知道高低,我无权评论。我喜欢的也可以说是他一生中最好的一张画,就是他画的甘地。为什么画得好?我第一眼就感受到,一个非常骄傲的人忽然在另外一个人的人格面前感到自己的渺小,那种崇敬让他特别虔诚。那时他恐怕还没有读过甘地的传记,甘地说了一句话让我非常佩服:“我是一个离不开女人的人。”假如他读过这句话,可能这张画就没有了。人有的时候,不可不被了解,也不可太被了解。至于泰戈尔的画像,我小时候看过那张,确实要承认,比刘海粟画得高,我感觉到泰戈尔老爷爷,在沙滩上,看到所有的孩子,都非常慈悲地摸摸他们的顶,非常祥和地给每人一本《飞鸟集》,还有一包糖。就是那种感觉。同样,也是悲鸿先生在泰戈尔面前受到了净化,所以这两个是悲鸿先生高出他油画作品很多的作品。形式并不是最重要的,中国人穿西装还是中国人,外国人穿长袍大褂还是外国人,问题是,头脑里想的是什么,什么是主宰。如果中国文化修养很高,就能够把西画化掉,我相信中国会有那一天。只有我们知识程度提高了,我们口袋里的钱比美国人多了一点儿而产生了一点儿自信,我们的科技发明真正走进世界,走进千家万户的时候,中国文化才能谈到复兴。埃及、巴比伦、印度,还有羊皮书被西班牙人烧光的玛雅文化,历史给了他们超过了两千年的时间还没有复兴,对此我们难道不应该引以为训?地球的日子也不多了,不要再陶醉于自己那点儿小小的成就,陶醉的结果就是让你天天重复自己,很愉快地自己把自己淘汰掉。


柯文辉作品 鹤侣躯盟联


刘海粟和徐悲鸿

刘海粟和徐悲鸿在伦敦见过一面。鲁迅有个学生叫陆晶清,和许广平是同班同学,有一天她和刘先生说,您跟徐先生见一面可好?刘说,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有个前提,要请梅兰芳来做饭,太想吃中国饭了。他认为这是做不到的。没想到,第二天他来的时候,梅先生把菜都做好了。刘徐二人见面,打个招呼,都很客气,没说什么,也没有吵架。关于两人争论的文章,刘徐两个人没有争论,四篇文章都是发表在中国第一次美术展览会会刊上,编者是黄宾虹,争论者是徐志摩,是批评徐悲鸿不应该把马蒂斯翻译成马踢死,把塞尚翻译成塞上奴,另外认为梵高不是艺术家。应该说是二徐之争。但徐悲鸿认为,徐志摩是此刊编辑之一,他又不画画,肯定是刘海粟指使的。刘海粟回应说,我指挥不动诗人,朋友归朋友,让他写这样的文章他不会写的。有些事是时代造成的。

至于刘海粟提出的艺术应该是“表现”而不是“再现”,也不是针对徐悲鸿,艺术就应该是“表现”。


柯文辉作品 甚深无碍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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