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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晚年的书写风格

 百了无恨 2015-09-18
 

秃笔与八大山人晚年的书写风格

  八大山人晚年心性淡定,书法风格渐渐向简约、洁净发展。他是如何来表达这种书写风度的呢?八大早期的书法作品属“二王”一路的用笔方式,“一拓直下”,用笔如用刀。那种爽劲的运笔、快节奏的行笔、大动作的提按,都足以表现八大早年的激越。晚年的心态已不同于早年,为了更准确地表达自己,让书写成为抒发胸臆的方式,八大在创作实践中不断地提炼自己的书法语言。

  首先八大在书写节奏上舒缓了下来,整体放慢了书写的速度,在运行过程中弱化了快慢的比较。淡定感首先来源于行笔的速度。比如大草的激越感更多地来源于走笔如飞的速度,篆书的舒展感来源于缓缓推行的笔触。心无挂碍,心清如水,才能行笔从容。八大的舒缓还是保持了一定速度的行笔,这跟以后弘一的行笔相比,要更紧凑一点,线条感觉也要结实一点(见图一)。


图一

  另外,八大在行笔中持有一种较为稳定的力量,没有上下移动弯曲摆动,提按动作幅度也小。这样写出来的点画形质删减了许多笔致之外的信息,传达出安宁、洗练的信息。这种行笔让作者与读者都更专注于点画形质之下平静的情愫。点画中一些微妙的变化往往因为整体的简约而愈发见精神,特别是他的一些信札和题画的跋,常常在笔锋入纸时,那一点尖尖的锋芒很快就在圆浑的运笔中难以寻觅,然而你只要细微地观察到这一点,就有如老树枝头春芽萌动,暗藏生机。圆健的线质、简约的笔法、洗练的点画形质,给人带来审美的朴素与含蓄,是八大书法的一个特质。简约而不简单,散发出迷人的艺术魅力(见图二)。


图二

  在上述分析中,八大好像很自觉、很熟练地应用书法语言,对各种书写元素与审美情感的体验一一了然。但是很显然,在八大的时代还没有成熟的书法形式分析,更没有将书法作为一门学科背景下的书写语言分析。然而那时代人对情感的表达、对审美的表达却来得自然而然,来得比现在更真实,不会通过形式的构成伪造情感。他们在学习传统的过程中善于体悟经典的表达,启发自己的书写。

  追循而去,八大晚年用圆浑的线条表达洁净的心态与审美上的从容。这种简约、圆健的点画形质的启示来自于,在传统书法中篆书的线条秉守着中锋,行笔速度也慢而均匀。在行草书中,怀素的中锋用笔尤为明显。八大会不会从这里受到启发?

  其实当代不少学者认为,八大晚年的用笔主要是从篆籀笔意中吸收了营养。这有一定的道理。八大也曾在晚年临写过《大禹碑》和《石鼓文》,但从《石鼓文册》这件作品的题跋中看,他的行草书用笔方式已经成熟。他从篆书里吸收书写线条的感觉,但要用到行草书里来还是有很多的不同,字形结构不同,运笔也不同,比如篆书横折都是用圆形的弧线弯成的。而怀素草书的运笔对八大行草书中锋的用笔启发来得更为直接。事实上八大也确实关注过怀素的草书,并且临写过怀素的草书作品,在《八大山人全集》中《临古诗帖册》第4页上署有“临僧怀素”。在北京匡时2012年春拍中国书画夜场上的八大《书法册》中的第六帧与《临古诗帖册》中署有“临僧怀素”页,十分接近。

  八大书法风格的提炼以及晚年书风的确立是多种因素的综合,包括他在董其昌影响下的一系列借鉴与反思。在讨论八大书法风格的同时,大家容易忽视一个细节,那就是他的书写工具。简洁的书法风格不是使用工具产生的结果,而是心态使然,关键是如何书写才能表达出这种书境。不同毛笔的笔性有助于更有效地表达。

  我们可以在不少论述八大的书画文章中看到一两句涉及他用“秃笔”的文字这个看似无关重要的细节。从形式上分析,八大用什么笔和他书写的意义并无多大关联,更重要的是他的书写向我们表达了什么。这种直指书写结果与风格决定论的方法会让我们忽视很多重要的书写细节。对一个有风格的书法家来说,形式的切入是一种很有效的微观分析,其中包括书写工具。很显然不同的书写工具将带来不同的表达效果,不同书写工具的特殊笔性形成点画不同的形质。

  在我看来,考查八大晚年的书写工具,特别是对秃笔的应用,应该有一个比较充分的关注。为了深入了解八大晚年所用的书写毛笔情况,我常在细致察看他的作品的同时又细心临写《八大山人全集》,特别是他晚年的作品。在临习过程中我发现,八大在晚年的书写中用笔种类还是比较多的。从物理原理看,不同笔毫形成的点画形状,一是笔的形状造成的,另一方面是用笔方法形成的。这里主要指向两种笔性,尖锋的笔性和秃笔的笔性。

  我在临习八大的小行草一路作品时,发现他写这一类作品用的是锋毫挺健的毛笔,因为在多数字的起笔处可以发现尖锋入纸的笔锋非常精致和挺拔,这是秃笔不可能写就的效果。之所以让人有秃笔的误解,原因在于八大的笔锋在入纸后有两点给人秃笔的感觉,其中最明显的是少提按甚至不提按,用一种均匀的力量稳住书写过程中的毛笔,点画的粗细没有多少形态上的变化,就如秃笔书写的效果。第二点是,充分利用笔腹着纸,并且书写的整体节奏是舒缓的,优游不迫,线条质感中实有力,也给人有秃笔书写之感。但这类小行草在简约的书写风格里暗藏着一种精微的精神。

  八大晚年的书写确实常用秃笔。他画画与写字的笔常常是通用的,画画对笔锋的要求没有写字要求高,在“横涂竖抹千千幅”中画笔常常是锋颖退去,旧笔秃毫。我们在一些字形较大的作品比如《行草书七夕文》拓本、《行草书唐耿湋诗轴》等中,看不到这种尖锋入笔的精致。从字口的起笔和一般的运笔规律看,起笔秃就,行笔万毫齐下,收笔圆浑,可以肯定是用秃笔写就的。


图三

  秃笔的笔性在运行上,中锋稳定的用笔显得平和散淡。其一,秃笔要着墨而行,要写得枯而润,就必须运笔慢行,线条也不能大起大落。其二,运行匀速的使转,秃笔的提按动作大大减小,而线条的深圆毛涩之感却大大加强,在入笔时不可能有侧锋入纸的感觉,收笔也在笔性中失去细腻锐利。这种笔性因锋秃难调,笔锋中自有一股倔强难驯的感觉,作品中不自觉地产生一些拙意。笔意里有种孤傲也许正是八大所要的表达效果(见图三)。

  秃笔的性能也决定了行草书线条的简洁,一笔失误,他笔难行。如果缺少对技巧的驾驭能力,会陷入散漫、松垮的地步,因此准确到位是形成八大那种冷峻不屈风格的重要因素。八大创作较轻松,这种轻松源于作者对线条的控制能力,这样就创造了含蓄隽永的意象,产生了无限的画面之趣。秃笔在这种程度上呈现出某种特殊的审美特征。书法家风格的表现对工具的选择是有目的性的。如清代金冬心也用秃笔,用新笔剪去前端的一部分,排开使笔锋整齐如刷,所以他的横画堆砌、竖画排列,很有特色,被称为漆书。一种有特色的笔画便被烙上了十分鲜明的作者个性,如诗人心中那几个特别鲜明的意象,在诗中的出现频率很高。

  八大的书法线条极简,全然没有繁笔草书的积极和着力表现的风度。在王铎、傅山、邢侗诸家的繁笔草书中,有一种向着中心缠绕、捆绑的潇洒和专注,特别是傅山的线条穿插、牵引、迂回。与之相比,八大的秃笔已失去了这种牵引。八大的秃笔也使他的结字少牵丝引带,更朝向那种简明与古朴的基调,秃笔的笔性浑圆而厚茂。他运用秃笔越来越精熟,通过墨色枯润的变化,让作品饱满练达、气息澄净。这种光润不滑既流畅圆劲,又凝厚沉重,柔中寓刚里抒发了特殊的笔致情态(见图四)。


图四

  八大选用秃笔,告诉我们艺术是一种生命的表述,秃笔产生圆浑、简洁、生涩、冷峻之感。八大秃笔下的墨法纯洁清脱,这对于他来说并非是对笔墨的游戏,而是现实情感的倾泄。他的作品之所以感人,就在于他的笔墨真正表现了哀乐。他风格的形成是时代和遭遇造成的艺术情调,他选择秃笔写心境透出了他独特的艺术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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