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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故事】图布《浮生若梦之鬼故事》(三)

 作家荟 2020-11-03

【阅读悦读丨故事】韩雪丽《聪明的妻子》

文/图布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盖房

家里大规模的盖房一共是三次。第一次盖房是在刚刚脱离了大家庭的三年后,那时候哥哥五岁,而我也快满一岁了。分家的时候分到的三间房愈显得不够住了,所以在原来的房子侧面又加盖了三间。

据母亲说,父亲那时候年轻,不知道顾家,也不知道疼老婆孩子。有时候整天在外面晃荡不着家,家里的里里外外都是母亲一个人操持着。家里请了人,有时候需要帮工,母亲就上;师傅们临时缺个啥工具,母亲就帮着村前村后寻人借;一天三顿饭,添茶递烟,母亲要招呼,照母亲的说法就是一天忙得脚不沾地。

所以整个冬天我都让母亲用1背单背在背上。一天下来,母亲累得是腰酸背痛,而我的小腿小脚也因为一直吊着,血液不通畅变得乌紫了。每晚等到晚饭后,把请来的师傅们支应走了,母亲再用热水给我泡脚。放我睡下后,她还要收拾两桌人的碗筷,为第二天早上的早饭做好准备。等到这一切妥当之后,往往已经凌晨过后了,母亲才能安安身身睡下。

辛辛苦苦一个冬季后,三间土墙土瓦的房子算是修起来了,不过椽木都是用谷草扎着两根竹子在一起凑合的。那时候不仅缺吃少穿,坡上的荆棘树木也是相当紧缺。我想我的童年便是在这几间新屋连着父母从婆婆爷爷那里继承下来的旧屋里欢蹦哭闹过来的。

这些都是从邻里长辈和母亲口中得知的,算是被他们强行灌输给我的记忆。现在想起来倒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他们的灌输还是我早期朦胧的记忆。反正这些往事就这样深深的烙在了我的脑海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想记忆是值得铭记也值得传承的。

而我记得的那三间房是在第二次盖房需要拆那三间房的时候,七八个男人从墙缝里穿一根纤绳到墙的内侧,然后在里面绑上一根横木。他们拽着纤绳一边喊着号子一边用力往外拉,摇摇晃晃的墙体在一阵惊呼中轰然倒塌。我幼小童年的记忆就像这扇墙一样摔得粉碎,偶尔寻得一两块碎片,也无从拼凑,而我人生真正的记忆此刻才算是开始。

第二次盖房是在一九九四年,我已经七岁,对于盖房的场景和诸多世事我已经有了清楚的记忆。

那时候奶奶憎恶父亲,一心不想把父亲留在身边,就叫我们到隔河而立的山坳里去盖房,还言之凿凿:“你们到对面地里去盖房,离我远,吃香喝辣的我看不见也闻不着,到那里单家独户的,清净。”

母亲死活不愿意搬走,据母亲后来说那是因为她考虑到了对面山坳里那是分到我们家的包产地,那时候农民都在家里种地,一家人的肚子、开销全指望那几亩薄田瘦地。如果因为自家盖房占了自家的包产地,这往后恐怕就得饿肚子。还有那边没有人家,电也不通,搬过去后还得找供电所另牵一档电线过去,又得花钱。而且那边全是崎岖的山路,出门进门都不方便,一到了粮食收获的季节,山坳里遮阳,连个晒粮食的地方也没有,这诸多问题导致考虑面面俱到的母亲怎么也不搬。

如果我们家搬走,那么原来三家人的地方也就成了大爹和幺爸两家人的地方。现在母亲死活不愿意搬,自然也就触犯到了2大爹和幺爸的利益,他们也就有了足够的动力联合起来为难我家。

父母当时考虑到两个儿子长大了得娶媳妇儿,所以房子规划得多,正三间,两边各两间偏房,再是猪牛圈。打算将来等我哥俩长大以后一人分一半,而他们就回到他们从爷爷奶奶那里继承下来的三间老房里住。

要放下这么大一院房子,宅基地成了最棘手的问题,除了把1987年修的三间房拆掉以外。爸爸看中的宅基地里有大爹的自留地,也有幺爸的一大片竹林和自留地,另外还有我们生产队另外一户毛姓人家的桑园。父亲用我们自家的好地换了毛姓人家的那块桑园,并且承诺每年补贴50斤小麦,在以后的数年,我都会看见父亲或者母亲把新收的小麦用背篓背到毛姓人家去。

然而大爹和幺爸儿却一直以各种理由、借口推诿和避让,不愿意把地方换给我家。父亲是个怪脾气,在我幺爸儿面前放了狠话:“我是生养了两个儿子,可你也不要忘了你也生养了一个儿子。你要是不愿意和我换地方,那我就在我自家的地方和换回来的这块桑园修正房和偏房,另外在你屋前的那块地我就用来修猪牛圈。等你将来要盖房,我也没位置让给你,我看你怎么修?”第二天幺爸同意把位置换给我家了,而大爹独木难支也就不再坚持。

宅基地有了,父亲也就着手盖房了。垒墙的土是在我家房角的一块地里挑的,硬生生的把三分旱地挑了一米下去,后来这块地也因此改成了田。请的师傅们每天一大早就从沟前坡后赶过来,吃完饭,挑土的挑土,夯墙的夯墙,木夯整日咚咚咚的声音震颤着山谷。父母整日神情紧张的奔忙着,递烟倒水,还要不时嘱咐工匠们把墙夯得紧实些。墙体立起来之后,就要开始上椽木和桁木,这次父母不在打算用双根的竹子来“滥竽充数”了,但坡上能砍的树也都砍了,依然是不够用。大姨家在“兴隆”场,离我家有二三十里山路,那里山高路陡,林木却多。父亲就到大姨家去扛树,一大早出门,到夜黑月高也就能跑三个来回。

这些往事我都依稀记得,只是不太清楚其中很多细节,算是半听说半记忆。当年新房盖好后,借下了不少钱,家中可谓是一贫如洗,那年过年吃的肉还是父亲兼职屠夫去帮别家杀年猪,主家酬谢的,其余再无添置。从新房盖好后,在以后的数年里,由于诸多世事,家里一直是债台高筑。

我们在第二年春天搬进了新房,由于没钱。所以新房有一半以上的屋子没有装门,一直堆些柴火和杂物,就那么空着。直到哥哥一心要到绵阳上学,父亲在幺爸的帮衬下到城里做木活。帮城里人装修房子,这时就能遇上主家拆的旧门不要了,父亲带回家以后,才陆陆续续把房子的门装上。父亲到城里和幺爸学木匠的时候已经40岁了,算是老来学艺。而在这之中的数年,父亲到河坝里帮人搬过鹅卵石,夜晚就睡在河坝里,当过半罐子石匠,帮人垒过坟、刻过碑,和我小姑父一起翻山越岭跑过很多地方抓蛇卖;也在家里开过小型的加工房,替人打米磨面,等等便不一一细数。

父母的计划最终还是落空了。一大院的土墙瓦房并没有能给哥哥以及我娶回媳妇儿。2002年哥哥毕业了,走南闯北并没有挣下什么钱,而且时常需要家里拿钱接济。那时候我正在乐安读职中,2004年哥哥在广东中山因为扁桃体发炎引发肿瘤要做手术,再一次打电话问家里要钱。那几年传销横行,父母都不放心,最后父亲拿着借来的钱去了广东。父亲走后,我经常看到母亲一个人偷偷地落泪,或者干活休憩的时候,或者在灶台上做饭的时候,这贫穷而又毫无生机的生活使得母亲绝望了。而我愚钝木讷得不知如何去安慰母亲,只能沉默着领受世事于我家里的一切苦难,甚至怨恨着哥哥这些年敲骨吸髓一般地让父母一次次难堪,不让他们喘上一口气。父亲到医院后确认哥哥的确是生病后,把钱给了哥哥。第二天就坐火车回家了,他不能留下照顾哥哥,他只能把哥哥一个人丢在遥远的他乡,因为他要赶着挣钱,还一屁股的债,他想早日捶平日渐高长的债台。那是父亲直到现在唯一的一次远行,也是唯一坐的一次火车,而母亲至今连一次火车也没有坐过。

可能因为那一次大病,曾经逼得哥哥无路可走,也让哥哥看到了世间冷暖,人情寡薄。在05年以后哥哥开始老老实实挣钱,每月都往家里寄钱用于还债,那两年父母和哥哥把家里的所有债务还完了,接下来为了给哥哥娶媳妇儿,又计划着修砖房。07年底,家里又开始四处举债,准备修两层的小楼。为了腾出屋基,家里请了挖掘机甩动着巨大有力的臂膀把根本就还没有人住过的那半边土墙土瓦掀翻,推到。父母当年的血汗和精力便化作一股股腾起的尘埃,而后他们还将付出更多的血汗和精力。

房子还未完工,时遇5.12汶川大地震,当时我和父亲在绵阳。父亲从工地立马动身回了老家,所幸房子受损不严重。父亲心里才松了一口气。那年底,哥哥和嫂子在新房里完婚。而这之后的几年父母总是谋划着等债务还的差不多了,再把另外几间屋子也掀了,再为我建一处两层的小楼。幸而因为各种因素,这个计划至今都没有去实行。

迄今家里大规模的盖房就这三次,而期间和之后盖一间粮仓,修一处敞屋或者建两间猪圈和搭一处鸭棚便弄不清有多少回了。但是现在真正还在住人的房子就是08年时候修的那两层小楼。小楼的后面和侧面都是以前数次修房子的遗址和地基,破破烂烂的房子没人料理,垮垮塌塌的就那么矗在那儿,似乎是在对着我们这些偶尔回家的小辈讲诉一个个陈年的模糊的老故事。

父母这一辈人总是在不断地修房子,耗尽一生心血修了又拆,拆了又修,反反复复。他们修了祖祖辈辈没有修完的房子,也修了子子孙孙还没来得及修的房子。他们生长在一个不断推翻,重建的时代,他们似乎别无选择。

而我今后是该步入他们的后尘,还是把融入他们血汗与精力的一处处新的、旧的,甚至来不及过冬就要垮塌的房子传承下去。看着一排排人烟罕至的新村、新城,我有些迷茫,迷茫这反反复复的时代,迷茫这反反复复的世事。

附注:1背单:用于把幼儿背在背上一种布制简易工具。

      2大爹和幺爸:父亲的哥哥和弟弟。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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