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溪河岸，清水荡漾。可是毕节有个偏远的小山村，野鸡落村还是寒风呼啸，大雪飘飘。茫茫原野，看不见一丝暖意，清水河边，柳枝还是冬天的模样。 已是中午，大多数村民还赖在床上，只有一对夫妇慌慌张张，抱着一个婴儿在村里小街上东张西望窜着。他们走过垃圾堆，附近没人，徘徊很久，丢下什么东西，不断争论着什么，只有天知道他们的想法。几分钟后，男人先走，女人追着他，消失在清晨的街头。 溪水清清，水草初长，村庄还是被大雾萦绕，能见度不过数米。李奶奶像往常一样，背着箩筐，拿着口袋和铁钩，开始在乡村里捡拾人们丢弃的可乐瓶和纸壳。由于年纪大，生活艰难，满头银发凌乱不堪，腿以前受过伤，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稍微快点，就大口大口的喘气，似乎一阵清风就可以把她吹走。走过十几户人家，公路两边，放亮眼睛，别说瓶子，哪怕废弃的口袋也不见一个，她心心急如焚，想着，莫非村里又新添了捡垃圾的人！李奶奶还在苦恼，不快不慢走着，翻开一个个垃圾桶，解开一个个塑料袋，铁钩一勾，要么臭气熏天，要么丝毫没有利用价值，唉，看来今天要失落而返了。人间事，天注定。走到小街，突然在黑塘村村公所垃圾堆旁，明显听见有婴儿的哭蹄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哭得那个惨，那个伤心。由于是星期天，村公所没人值班，应该婴儿已经哭了许久。李奶奶放下箩筐，丢下铁钩和口袋，四处张望，不断寻觅。她翻开一个个废弃物品，没有，然后又甩掉一个个纸壳，终于在不远处发现一个小被子，走进一看，原来被子里裹着一个小婴儿，小小的嘴，大大的眼睛，身上佩戴一块玉佩，大概不到一岁，看起来很可爱。 怀念秋天，回首过往。看着婴儿，李奶奶想起了曾经的往事，回忆过往，自己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年轻时爱上一个男人，付出一切，但后来男人却去了城里，爱上了别的女人，再也没有回来。回过神来，李奶奶轻轻将婴儿抱起来，解开紧裹的小被子，原来是一个女婴！她心疼地叫着，小心肝，小宝贝，你是哪里的，你叫什么名字呀，而婴儿总是哭个不止，越哭越来劲，李奶奶将指头放在婴儿的嘴里，她才停止了哭泣。李奶奶静静瞧着，她太小了，像极了一个小猴子，又像小老鼠，却很惹人喜欢。心想，她父母为什么会忍心将她抛弃，莫非嫌她是女儿身。老人等了很久，天色渐暗，也没有见人来认领，无可奈何，她背着箩筐，将小女孩一起带回自己居住的煤棚。煤棚很远，天一片漆黑，煤棚有点黑暗，也很潮湿，不知道婴儿习不习惯。就这样走着，不远处有条小溪，李奶奶经常到溪边取水。她又有病，寒风吹过，路上不见一个行人，她走了几个小时，历尽艰难，才到煤棚。 夜晚的风，拼命的吹，只听见煤棚的油布沙沙作响。李奶奶将小女孩抱在怀里，耐心的哄着，点上煤油灯，又找玩具，又寻砂糖，给小女孩吃了一颗糖，小女孩才露出微笑，开始睡去。李奶奶轻轻地将小女孩放在自己摇摇欲坠的破床上，盖上上个月捡来的毛毯，带上门，出去了。她特意去小卖铺买了一盒饼干，花掉三元五角钱，这是昨天捡了一天垃圾所得，但她认为花得值得，用得心安。她轻轻将饼干撕碎，一点点放入小锅里，生火，加水，准备熬成小粥，待到晚上小女孩醒来，再一汤勺，一汤勺喂她，希望她能挺过这艰难的岁月，活着度过漫漫长夜。煤棚外的风没停，又下起了小雨，老人随便吃了一碗昨天吃剩的冷饭，缓缓将被子盖上，和小女孩一起睡去，嘴角露出了微笑，这一夜，她做了一个美梦。 四季更替，天气转变。李奶奶无论去哪里，都将小女孩带在身边，因为怕她出事。即使有时候无法带去，回来时总不忘带点小礼物，讨她欢心，让她快乐。春天，李奶奶带着小女孩去溪边洗衣服，清清的水，青青的草，她将小女孩慢慢放在草地上，蝴蝶飞过，小女孩便喜不胜收，爬着追赶；夏天，李奶奶去赶集，把小女孩装在箩筐里，看到花花世界，小女孩满面笑容；秋叶飘飘，小女孩已经学会走路，一步步走着，和奶奶拾板栗，听奶奶讲故事。大雪封山，群山静谧。奶奶和小女孩坐在火炉旁，烤洋芋，炸玉米花，欢喜过大年。那些岁月刻在女孩心里，多年之后，还能清晰记起。 时光匆匆，一晃三年。小女孩渐渐长大了，开始左窜右跳，可以帮助奶奶挠痒，看家，喂鸡，追着小狗跑。李奶奶不识字，看见她经常在门前草地里玩，给她取名为小草，小草很听话，乖乖跟着奶奶走过一村又一村，走过一山又一山。每天和奶奶居住在杂乱破旧的煤棚里，没有灯，没有火，假如做饭，也要到山上去拾干柴和树枝。道路崎岖，野草丛生，奶奶每次回来都会受伤，有时还会被毒蛇追赶。李奶奶对小草很好，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先给小草。小草很懂事，不做坏事，不和小朋友打架，不吃别人给的食物，不羡慕别人的玩具。奶奶去山里，它就乖乖在门槛上坐着，玩着奶奶买的玩具，等着奶奶归来。奶奶去邻村捡垃圾，她也提一个袋子跟在奶奶的后面，多少也能捡回一点，减轻奶奶的负担。这样的生活虽然艰苦，但小草还是有家的感觉。 日月两盏灯，春秋一场梦，幸福并不长久。小草长到三岁半的时候，积劳成疾的奶奶突然病倒，年纪又大，家里没药，又没钱上好医院，两天后，气息奄奄，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也不能和小草说话。小草急坏了，不知所措，最后知道不远处有个医生，因为以前她生病，奶奶带她去过。小草翻过一座大山，刚下过雨，全身打满泥土。躺过清清溪水，这是去医生家的唯一通道，一步步，一个个脚印，脚磨出了鲜血，手被荆棘划伤，待到医生家的时候，全身都没有了力气。 进了院子，小草急匆匆冲进医王拐脚的小土墙房，跪在地上，尖叫着说，王伯伯，王伯伯，求你救救我奶奶，她病了，病得很厉害，喝不了水，吃不下饭，也听不见小草说话。医生王拐脚一开始不以为然，渐渐地被小草所感动，背起久久不用的药箱，拿着手电筒，抱起小草往山那边赶。走了很久，进了门，拿出温度计，号脉，翻来眼皮，得出奶奶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也许过不了今天晚上。小草拼命哭着，奶奶，我不要你死，奶奶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回光返照，命不久矣。奶奶用最后的力气，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医生和小草。她紧紧握住王拐脚的手，眼里露出血丝，哭着说，大哥，我将不久离世，已经无怨无悔，唯一放不下孤苦的小草。她自小被父母遗弃，无依无靠，无亲无戚，我死了，真不知道她该怎么办。大哥，求求你，代我照顾小草，代我给小草一个家，不久后，她父母会回来接她的，随而眼泪夺眶而出。而王拐脚拼命摇头，慢慢说，自己有老婆，有三个孩子，家庭也不富裕，生活也拮据，不能接受，并说，小草的父母永远不会回来了。奶奶看看小草，看看窗外，伸出僵硬的手，轻轻抚摸着小草的脸蛋，就像曾经捡到她时那么亲切，那么可爱。小草啊小草，奶奶走了，你该怎么办呀！随之祖孙二人哭成一团，而王拐脚，早已离开她们的煤棚，回到自己那间土墙房里去了。 月光依依，音容不在。奶奶走了，带着遗憾走了，奶奶走了，带着泪水走了。留小草一人，留小草一人，春夏秋冬，孤独而过。奶奶无儿无女，没有人送葬，没有人守夜，她就这样静静睡着，慈祥而安静。小草哭得很伤心，扯着奶奶的衣服，泪水侵透小小的衣服。奶奶，你起来，你起来呀，起来陪我玩，起来为我做饭，可是奶奶还是一动不动。 奶奶没有亲戚，也没有后人，村里拨通政府电话，不久政府找来灵车，将奶奶的遗体从小床上起下来，白布盖上，两个工作人员，将奶奶抬上小车，拉走了，兴许去殡仪馆吧，谁也无法知道。小草不知道要把奶奶拉去哪里，拼命追着。还我奶奶，还我奶奶，却没有人注意她，车驶得飞快，瞬间消失在群山之间。只有小草那悲凉的声音响彻在山间，群山回响，白鸟悲哀，清风无语，村里的人还顿在家里，而老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天涯海角，何处为家。奶奶走了，煤棚被村里改建，弄成一个砖厂，小草被赶了出来。她再次成为孤儿，没有食物，没有住处，没有衣服，没有温暖。漫漫前路，月影稀疏，天地虽大，却没有属于她的归宿。无依无靠的小草，流落街头，饿了，就喝点雨水；困了，就躺在垃圾箱里过夜。她每天都在走着，希望能有人收留她，过上正常的生活。不得已离开和奶奶居住的地方，离开那冷漠的土地，溪水无声，煤棚不在。小草一路乞讨，一路漂泊，人们以为她是坏人，不但不给她钱，还说她是小骗子。中秋佳节，合家欢乐，到处飘荡着月饼的味道。而小草却还在流浪，月光温柔的撒在她的脸上，瘦黄的皮肤，表情坚硬。星星远在星空，她似乎看到奶奶，看到和奶奶相守的日日夜夜。匆匆光阴，静静华年。小草已经四岁了，长成一个小姑娘，流浪整整半年，过得很苦，风餐露宿，夜留街头。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喝过一杯干净水。 秋水路口，斜阳几度。杨树的枝条枯长，弯曲，在春天最先吐出了花穗，摇摇荡荡在灰白的天上。小草饥饿的走着，来到大街上，吃别人丢弃的剩烫，剩饭，却总是被人驱赶，说她是小乞丐，嘲笑她是小骗子。流浪日子，漫长无边。她长发变得凌乱，长满虱子，夜深人静，全身发痒。衣服也忘记什么时候洗过，破成一片一片的，风吹过，在清风中摆动。脸很黑，只看见一双发光的眼睛，鞋已经不知丢到何地，漂泊太久，脚上磨出老茧。 天无绝人之路，人间似有真情在。夕阳西下，她看见了农田，看见了河渠、荒冈和远山，看见了旷野上农舍炊烟。小草依旧向前走着，顺着公路，跟着人户。由于很多天没有饭吃，小草头昏目眩，筋疲力尽。走过一个小木桥，眼睛一黑，突然昏倒在地，恍惚中，似乎看见了奶奶，奶奶向她招手，牵着她的手重回那个温暖的家。 第二天醒来，小草睡在一张小床上，眼里的泪水被人擦干净了。望着陌生的环境，小屋子贴满各种漫画，地上镶嵌地板砖，床头还有一些玩具，小草身上换上了新衣服，窗外一对夫妇正在忙碌。心想，莫非是这对善良的夫妇收留了她。后来得知，夫妇是本地人，丈夫是乡村教师，世居此地，妻子是地道的农民，勤劳耕耘，乐善好施。他们没有孩子，没有期盼。小草的出现，认为是上天的馈赠，给他们添了快乐，圆了梦想，他们把小草视为宝物，细心照料，耐心呵护。给她美食，赐她衣服，给她梳头，给她洗澡，小草逐渐恢复了欢乐，不再落泪。从此小草过上安稳的生活，虽然清贫，却感受到了家的温馨和父母的疼爱。 柳暗花明，阳光灿烂。小草乖巧懂事，不贪玩，不淘气，总是帮助父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洗菜，割草，洗衣服，以减轻父母的负担。她和其他孩子一样进入学校，勤奋好学，积极向上，获得老师好评，也得到同学们的喜爱，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几年如一日，除了干活，都在学习。 寒窗十载，光明普照。皇天不负苦心人，后来小草如愿考上大学，开始接受高等教育。别人玩耍，她在图书馆，别人回家，她还在打着暑假工。她被评为感动人物，她被授予优秀干部。每到此时，她都非常开心，自己没有辜负父母期望，奶奶的恩情。 命运面前，谁可抉择。生活给小草带来苦难，但同时也成就了今天内心的坚定和懂事。她始终坚信跋涉过漫漫沧海桑田和茫茫人世烟云，一定会收获阳光和温暖。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校园飞起细雨，小草独自坐在图书馆，看一本关于感恩的书，似乎勾起曾经的记忆。那个春天，那清清河岸，那个村庄，那些温暖，虽然再也回不去，但奶奶一直住在她的心里，保佑着她，安慰着她，没有苦难，永远，永远。 作者：郭华 二〇一五年秋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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