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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書院:歷史的經驗---周振普談讀書方法,只有熟讀背誦方能立體的懂

 蜀地渔人 2015-09-26



怎樣學習古文?我們翻開《唐才子傳》,在《王勃》傳裡,說:“六歲善辭章。”他六歲已經會寫詩文了。當時的詩,就是古詩、律詩、絕詩,當時的文,即古文、駢文。六歲怎麼就會寫這樣的詩文呢?再看《駱賓王》傳,稱“七歲能賦詩”;《李百藥》傳,稱“七歲能文”;《劉慎虛》傳,“八歲屬文上書”,類似的記載還有不少。換言之,在唐朝,七八歲的孩子不僅會讀懂古文,駢文、舊體詩,還會寫古文、駢文和舊體詩。是不是當時的人特別聰明呢?不是的。我們再看近代人,如康有為,“七歲能屬文”。梁啟超“六歲畢業《五經》,八歲學為文,九歲能日綴千言”(見錢基博先生《現代中國文學史》)。可見古今人的聰明是相似的。那麼,不論是唐代人或近代人,他們從小就能讀懂古文,不僅會讀,還會寫古文和舊體詩。為什麼現在人讀懂古文會成問題呢?這當跟讀法有關。




  我曾經聽開明書店的創辦人章錫琛先生講他小時的讀書。開始讀《四書》時,小孩子根本不懂,所以老師是不講的。每天上一課,只教孩子讀,讀會了就要讀熟背出。第二天再上一課,再教會孩子讀,讀熟背出。到了節日,如陰曆五月初五的端陽節,七月初七的乞巧節,九月初九的重陽節,年終的大節,都不教書了,要溫書,要背書。如在端陽節要把以前讀的書全部溫習一下,再全部背出。到年終,要溫習一年讀的書,全部背出。到第二年年終,除了要背出第二年所讀的書外,還要背帶書,即把第一年讀的書也要連帶背出。因此,像梁啟超的“六歲畢業《五經》”,即六歲時已把《五經》全部背出了;所以他“九歲能日綴千言”。因此,《唐才子傳》裡講的“六歲善辭章”,“七歲能賦詩”,按照“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的說法,他們在六七歲時,熟讀的詩和唐詩一定遠遠超過三百首,那他們的會吟詩也就不奇怪了。




  我向政協委員張元善老先生請教,問他小時怎樣讀書的。他講的跟章錫琛先生講的差不多,他說開始讀時,對讀的書完全不懂。讀了若干年,一旦豁然貫通,不懂的全懂了,而且是“立體的懂”,它的關鍵就在於熟讀背出,把所讀的書全部裝在腦子裡。假如不是熟讀背出,把所讀的書全部裝在腦子裡,讀了一課書,記住了多少生字,記住了多少句子,這只是“點線的懂”。記住的生字是點,記住的句子是線。點線的懂是不夠的。因為一個字的解釋在不同的句子中往往因上下文的關係而有變化,一個字在不同的結構裡會具有不同的用法,記住了一個字的一個解釋和一種用法,碰到了這個字的解釋和用法有變化時就不好懂了。讀一課書,記住了這課書中的生字,記住了這課書中的句子,這叫平面的懂。平面的懂只懂得這課書中的字的意義和用法;同樣的字,在別課書中,它的意義和用法假如有了變化,就看不懂了。因此,平面的懂還不夠,不夠解決一個字的解釋和用法的多種變化。把一部書全部讀熟就不同了,開始讀時不懂,讀多了漸漸懂了。比方讀《論語》,開始碰到“仁”字不懂,“仁”字在《論語》中出現了104次,當讀到十幾次的“仁”字時,對“仁”字的意義漸漸懂了,當讀到幾十次、上百次的“仁”字時,對“仁”的意義懂得更多了。因為熟讀背誦,對書中有“仁”字的句子全部記住,對有“仁”字的句子的上下文也全部記住,對於“仁”因上下文的關係而解釋有變化也罷,對有“仁”字的片語因結構不同而用法有變化也罷,全都懂了,這才叫“立體的懂”。




  學會讀古文跟學會讀外文相似。我向語言學大師呂叔湘先生請教,他小時候怎樣學外文的。呂先生說,他小時讀外文,老師要背,不是整課書背,是就讀的書,老師挑出其中精彩的段落來要學生背,背精彩的段落不長,可以背出。這次背出一段,下次再背出另一段,積少成多,就背出不少段落了。這是呂先生他們所以對英文有立體的懂的原因。《朱子語類》卷十一:“人讀史書,節目處須要背得,始得。如讀《漢書》,高祖辭沛公處,義帝遣沛公人關處,韓信初說漢王處,與史贊《過秦論》之類,皆用背得,方是。若只是略綽看過,心下似有似無,濟得甚事(中華書局本,197頁),朱熹講讀史書,挑重要節目處來讀,跟呂先生的講法相似。呂先生講就一篇中挑精彩的段落來背,更為靈活可行。不論讀古文或白話文,這方法都可行。呂先生小時學英語的方法,可以參考來使我們達到對古文或外語的立體的懂。




  再說張元善先生結合熟讀背誦來講“立體的懂”,還有一個意思,即培養語感。學習古文也是學習語言。《孟子·滕文公下》:“‘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齊語也,則使齊人傅諸,使楚人傅諸?’曰:‘使齊人傅諸。’曰:‘一齊人傅之,眾楚人咻(喧嚷)之,雖日撻而求其齊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莊岳(齊街裡名)之間數年,雖日撻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把方言區的孩子送到北京來念書,不用教他北方話,過幾年,他的北方話就講得好了,從發音到用詞都北方話化了。他回到家裡,聽到家裡的大人講話不合北方話的標準,還會起來糾正,他已有了北方話的語感了。學習古文也這樣,熟讀背誦了多少篇古文,培養了對古文的語感,對於古文的用詞造句,尤其是虛詞的運用都熟悉了,也就會理解了。再像讀舊體詩,按照舊體詩的平仄格律來讀,讀熟了,再讀人家寫的舊體詩,一讀下去,不合律的字句立刻就顯出來了。好比懂北方話的孩子,聽人家說不合北方話的字音和詞彙,一聽就可以指出來一樣。對古文有了這樣的語感,讀起古文來就容易理解了。




  對於立體的懂也不專靠聰明。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章實齋》篇,稱他:“幼多病,十四歲,《四子書》尚未卒業。十五六時,讀書絕呆滯,日不過二三百言,猶不能久識。為文,虛字多不當理。廿一二歲以後,縵縵向長,縱覽群書,尤好史部。”章學誠因從小多病,書讀得少,記性也不行。正因為書讀得少,記得少,所以到十五六歲時虛字還用不好。不過,到二十一二歲後,讀了很多書,才通了。他的通,還是從讀很多書來的。《現代中國文學史·王閭運》篇,稱:“顧天性愚魯,幼讀書,日誦不及百言,又不能盡解。同墊者皆嗤之。師曰:‘學而嗤於人,是可羞也。嗤於人而不奮,無寧已。’閶運聞而泣,退益刻勵,所習者,不成誦不食;夕所誦者,不得解不寢。年十五,始明訓詁。”那他是靠刻苦用功來讀通古書的。不論靠多讀或刻苦用功,都可到達“立體的懂”。




  立體的懂還可用電子電腦來做說明,把兩種不同的語文的詞彙和語法等用軟體放到電子電腦裡,可以使它做兩種語文的翻譯工作。那麼把幾種古籍或多少篇古文熟讀記在腦子裡,或看了很多書,構成立體的懂,幫助閱讀古文,應該是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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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普,1983年2月4日,中國出版工作者協會和中華書局在京聯合舉辦'周振甫從事編輯工作50年'紀念活動,表彰他為編輯工作所作的貢獻。


周振甫先生一生勤儉節約,當大家為他舉辦慶祝活動時,他還很不好意思,直擺手,錢鐘書先生曾說:'我與振甫兄是至交,與他相處越深,越覺得他是真心利人,不為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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