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联述录卷七 挽章上

　　道光二十九年庚戌，家文忠公由陕甘总督引疾归，里人争瞻仰。一日公访先严，街衢拥沸，公步行归，人乃散。公曰：“古人看煞卫玠，看煞东坡，莫不看煞退叟乎？”未几奉命征粤西，行抵普宁，患泄泻，病笃，口占句云：“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时余姻长刘炯甫先生参佐幕中，其次嗣公听孙廉访随侍，公弥留之际，口说“星斗南”三字而逝。公之功业，在人耳目，无庸赘述。当时发逆蠢动，闻公督师，势已解散。其祭公之文，有“公在我为民，不得不为民”之语。楚南胡文忠宫保挽公联云：“报先帝而忠陛下，两朝开济属宗臣，表续出师，千古英雄同下泪；佐天子以活百姓，万口欢呼起司马，家传画像，四方妇孺亦知名。”沉郁苍凉，比拟切当。已刊楹帖悬于福州西湖文忠公祠，先严谓可作小传读。

　　同里挽文忠公联有“千秋青史存公论；四海苍生哭此人”之句，里人以为冠场。先严挽云：“报国矢忠贞，无因循心，无嫉妒心，无畏难苟安心，劳怨不辞，旷代江山资柱石；陨星随气数，观议战事，观遣戍事，观平虏出师事，功名未竟，斯人生死系安危。”此从书丛中检录。

　　左恪靖侯挽乌鲁木齐都统英西林宫保联云：“遗诀酸辛，嗟膝下无儿，堂前有母；殊勋彪炳，看大江东去，冰岭西来。”

　　中兴功臣如胡文忠公，可谓东南柱石，公薨，曾文正联云：“誓清大地山河，一捷湘，再捷鄂，三捷吴，怎奈浔阳告捷，遽陨台星，将军忠勇果忘家，手掷骷髅，都不记上有老亲，下无弱息；哭断隔江枫荻，生同时，居同里，官同僚，自惭伟略难同，空悲旧雨，此日东南犹苦战，净扫萑符，问谁能匡扶社稷，力挽天心。”音节悲凉，情谊恳挚。文忠有此挽联，可以无憾。余里人官楚北归者，言公当日积劳喷血于壁，至今抚署西斋壁血迹犹存，浣之不去。

　　又有楚人挽胡文忠联云：“君是武乡一流，尽瘁鞠躬，死而后已；我侍文忠数载，感恩知己，生不能忘。”

　　曾文正又有挽胡文忠联云：“逋寇在吴中，是先帝与荩臣临终恨事；荐贤满天下，愿后人补我公未竟勋名。”语亦老炼。

　　咸丰元年，湘乡曾文正公上三德三弊奏疏，颇激切，因祁文端、杜文正言，上甚优容。三年，在乡团练，劾提督鲍起豹，力荐塔忠武齐布创立舟师，与塔忠武、罗忠节二公保全湘南，克复武汉等城，肃清江表。东征以来，由宿松克潜山、太湖，进驻祁门，迭复徽州郡县，遂拔安庆。同治三年六月，克复金陵，厥功甚伟。自古名将相，在乎知人善任，公尝谓“我本无才，以众人之才为己才。”罗伯宜观察说：“公立有天下贤能册，凡经一人说项者一圈，公之留心人才虚心若此。”又公最喜责善，尤为时人所不可及。左爵相挽云：“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薛慰农太守挽云：“一个臣休休有容，频年燮理余闲，小队出郊坰，惯向山中招魏野；万户侯绵绵勿替，当代元勋佐命，大名垂宇宙，岂徒江左诵夷吾。”案：宋山人魏野隐居陕州，寇莱公访之，谢以诗云：“昼睡方浓向竹斋，柴门日午尚慵开。惊回一觉游仙梦，村里传呼宰相来。”又应方伯宝时挽曾文正云：“举世托安危，生而为英，死而为灵，痛此时白马素车，滚滚江潮流日夜；大儒作将相，先天下忧，后天下乐，看到处黄蕉丹荔，纷纷俎豆荐春秋。”周方伯开锡挽云：“中兴将相出其门，合武乡汾阳之功，并为一手；半壁东南失所恃，问王导谢安而后，几见斯人。”倪豹岑廉访挽云：“知我十年前，问客何能，门下滥竽常自愧；论才三代后，如公有几，江南爱树已难忘。”蒯太守德模挽云：“公今与皋夔望散同游，伊古元勋齐俯首；我正溯江汉沱潜而上，每经遗垒辄伤心。”谭君家瑞挽云：“是豪杰，是圣贤，本一贯薪传，亲民明德；有天爵，有良贵，历三朝宠遇，生荣死哀。”周君金章挽云：“将相一身兼，恩眷方隆，惊看剑气归天，星芒坠地；华夷齐下泪，春光忽暗，愁见湘江涌浪，衡岳埋云。”秦缃业挽云：“名士名将名相，备之一身，衡岳溯钟灵，天为中兴降申甫；立德立功立言，足于千古，江流助悲哽，人谁后起继萧曹。”冯君桂芬挽云：“武纬本文经，为汉唐后儒臣吐气；中兴媲开国，与顺康间元佐论勋。”又有：“人正揆席，出总师干，以其身系天下安危，真不愧元老壮猷，名臣硕画；德媲皋夔，功逾管葛，所注意在民生休戚，恨未见滇南解甲，陇右销兵。”乃黄军门少春挽也。五花八门，各具制胜。

　　先严云：花县骆文忠秉章为中兴功臣之倡，公之能事，尤在乎知人善任。曾文正初出为团练大臣，各督抚皆有蔑视意，惟公重之；左恪靖侯勋业未著之先，公深识其人，筹兵筹饷，特委任之，有南阳宗资主画诺之风。公抚楚南尚宽，至督蜀，雷厉风行，严办哥匪，擒发逆石达开、土匪蓝大顺，历平诸盗；援黔援滇，心力交瘁。薨之日，蜀民哭声鼎沸，满城挂素。兹于《挽言录》择其尤者登之，童逊庵太史棫挽云：“自成庙鉴公清操，天下已望丰裁，祇今将相兼资，由先帝知人，留得老成劻社稷；论益州讨贼奇勋，此地复安耕凿，太息功名未竟，正中原多故，愿教灵气壮山河。”此联由清操入题监脑，高视阔步，笔力沉郁。文忠当日以御史奉命稽查部库，故事：御史得此差者，库吏向有馈赂，公峻却之，迨清查亏空，受赂诸人，多获咎罚赔，成庙知公清操，特旨宽免，由是大用，不数年而至封圻。

　　蒋香泉中丞挽骆文忠云：“文潞国位业相同，仰七省声威，佑我湘江犹再造；武乡侯经纶未竟，痛三朝元老，如公岭海更何人。”刘君培元挽云：“宏宰相度，副元老称，十七年扬历封圻，殊勋拟宋室范韩，唐家郭李；统文式才，树中外望，亿万姓瞻依祠宇，遗爱在大湖南北，全蜀东西。”何子贞先生挽云：“台馆饫清谈，一生学行惟虚己；疆圻资硕画，盖世勋名不爱钱。”赵君霦挽云：“惟君乃方叔之俦，屡执群丑；此地自武侯而后，重陨大星。”廖葆和等公挽云：“胸中自有甲兵，论当代诸贤，伯仲汝南功第一；身后不遗琴鹤，听舆人之讼，颉颃清献世无双。”张君人瑞挽云：“白发不能容，一柱西倾寰宇惨；苍生安所托，大江东去海天愁。”胡君寿昌挽云：“事业满边隅，忧国忘私，文正以还推此老；大名垂宇宙，鞠躬尽瘁，武侯而后有斯人。”皆雄阔壮丽，各有制胜之处，悉从《挽言录》节采之。

　　骆文忠公自挽联云：“廿载忝清班，由翰詹科道而转京卿，奉使遍齐州吴州汴州，回首宦途如梦幻；卅年膺外任，历滇黔鄂湘以莅巴蜀，督师平石逆李逆蔡逆，殚心戎务识时艰。”遗命悬诸灵前，可作一篇小传读。

　　左恪靖侯挽周受三观察联云：“学剑术虽疏，谁谓荆卿非勇士；渡河声尚壮，共怜宗泽是忠臣。”挽张石卿制军联云：“长沙独子几经旬，忆草檄纷驰，公为府主我为客；鄂渚一别即终古，叹萍踪靡定，昔向潇湘今向秦。”

　　冯尹平光生戍乌孙，城陷殉难，至光绪三年，哲嗣竹儒观察负忠骸归葬岭南。遗榇入关，左恪靖侯书联诔之，其联云：“绝徼作忠魂，孤冢迷离，收骨犹凭鄹曼父；覆盆嗟往事，九重昭雪，吁天不待武陵儿。”诸联隶事典雅。

　　湘潭罗忠节公泽南才兼文武，咸丰年间率生徒战吴楚，克城二十，经战二百，由训导擢道员。左爵相挽公一联，脍炙人口，传诵海内，其联云：“率生徒数十人转战而来，克廿余城，杀几万贼，亦良将，亦名儒，独有千秋，萝山不见；报国家二百年养士之泽，提三尺剑，著等身书，是忠臣，是义友，又弱一个，湘水无情。”悲壮淋漓，涵盖一切。末句用刘长卿吊贾长沙典语，忠节楚人，尤极贴切。邹翔笙为余诵也，或云此联非左作，粤中钞本则载曾文正也。

　　张南屏太学殁于军所，曾爵相挽云：“杀贼出奇兵，竟作国殇哀翟义；捐生完大节，居然家法绍睢阳。”

　　曾文正挽塔忠武云：“谥并武乡侯，旷代奇功青史在；年如岳少保，古来名将白头稀。”语极真切。

　　番禺丁仲文廉使杰论人特识，不徇附和。廉使谓多礼堂将军隆阿用兵如神，兼明奇门遁甲，又深得武乡侯谨慎之秘。所部黑笼江马队步兵，当咸丰间江皖血战屡捷，鲍爵军门超当初以三千人挫贼数十万者，皆将军之翼卫。将军屡挫回焰，回人有“只怕将军多”之谣。嗣提兵攻盩厔，发逆克之，受伤星陨，惜哉。耀如家兄挽中兴名将，咏将军云：“李广不侯千古恨；黄忠老将几人同。”

　　先严云：才将不如福将。向忠武荣于道光中从杨忠武，擒张格尔有功。咸丰初年，由粤西提兵追贼至鄂，受钦差大臣开防，镌“灭此朝食”四字。至金陵逼城而营，为苏常障蔽者三年。自发逆侣乱之初，诸将率多畏葸，惟公屡与贼战，虽挫不怯。若大权早属，则歼贼已久。《樵隐诗话》谓向忠武得重柄时，贼氛甚炽，大营溃，公七月薨于军，遗事嘱张忠武国梁主之。张忠武统大军，一身如龙，有警必赴，屏蔽苏常四年，保全东南财赋，以海运给京师。而诸当轴坐享宴安，并不力为调护曲全。时常州有饷二十万，火药十八万，吝而不与。庚申闰三月，金陵营溃，忠武退丹阳，力战不支，入水死。时钦差和春、总督何桂清，同出常州城，留张玉良以守。初一贼抵常州，初六日张玉良佯出战，遂率兵遁。初八日常州失守，和春退浒墅关自尽。张玉良兵至苏，掳民财走退杭州。十三苏州陷，巡抚徐有壬死之。此次之失，则由当轴与张忠武不睦，屡掣其肘。郭筠仙中丞常曰：东南数百万生灵之死，死于何桂清。先严有挽向张二忠武句云：“弧矢两星同陨地；东南一柱孰擎天。”

　　何子逸孝廉与沈文肃三世挚交，丁卯岁文肃招入船局，极重其才。嗣以明珠受谤，遂遭离索之嫌。文肃薨，孝廉挽以联云：“知己十年余，痛祁山丞相，遽尔鞠躬，用我无人，僰道李严空属望；中兴诸将尽，问江左夷吾，谁堪接武，忧时有泪，新亭周顗不胜悲。”文肃幼从先严游，先严早卜其大器。其督两江四载，荐贤避同里。己卯冬病笃，犹以国事为重，身后不遗余赀。国朝于文清公，于今再见。王丽丹观察葆辰挽文肃联云：“内端心学，外备边防，遗疏独惓惓，抱半壁隐忧，病榻弥留谋国远；作吏耐贫，课功责实，手书常娓娓，诵先人恺谊，孤儿涕泪受恩多。”庄重之语，运以超逸之笔，故佳。

　　有楚人挽冯竹儒观察焌光云：“万里觅遗棺，风雪西归怜孝子；九重劳侧席，海邦东望失才臣。”观察自伊犁迎父骨归，方将应召入都，卒于途次。

　　楚南何镜海观察应祺，文武兼才，为曾文正公畏友。当日东南发逆滋蔓，迨及肃清，前后情形，能言之历历。文树臣观察挽观察联云：“有经济才，有著作才，想平生气薄风云，每当五夜倾谈，放胆敢论天下事；为文字交，为道义交，更此日欢联秦晋，讵料九原永别，伤心遽作古之人。”文观察与观察联姻云。

　　《楹联丛话》载纪文达挽刘文正云：“岱色苍茫众山小；天容惨澹大星沉。”定远方子箴方伯浚颐挽曾文正云：“衡岳云开天柱峻；大江星陨石城寒。”二语包括一切，与纪作笔气相同。

　　中州袁端敏公甲三久历戎行，深谙韬略。徐子厚诵曾文正挽公联云：“属纩寄箴言，劝我勉为范宣子；盖棺有定论，何人更议李临淮。”

　　有人挽某钜公云：“生可称心，一品大臣三品子；死难瞑目，九旬老母七旬兄。”

　　陈少伯部郎挽亲家某云：“红叶是良媒，琼佩来时仙佩返；青莲休小谪，玉山醉倒泰山颓。”此君因中酒卒，少伯闻讣时亦入醉乡也。

　　芙生司马挽沈伯眉学博世良云：“识面甫经年，遽惊奄忽黄罏，畴昔论文何太晚；伤心真欲绝，何况飘零白社，平生知己本无多。”缠绵感慨，情见乎词。

　　沈文肃宫保挽饶仲卿云：“论此才在玉笋班中，何期六千里归来，薄宦京华成幻梦；寻尔父到大罗天上，为道十三年别后，故人尘世已衰翁。”仲卿为枚臣军门次嗣，制府守广信时，幸得军门援兵，故为挚交。

　　咸丰戊午，流寇数万由闽汀窜嘉应州，时萍乡文壮烈公字叔来晟摄州事，婴城固守，屡挫贼锋，援尽矢绝，巷战惨殉。事闻，赠道员，建专祠，属吏张君邦泰、王君惠溥公挽联云：“垂四十载循吏，本实心，行实政，遗受在民，到处棠阴思召伯；捍万千贼凶锋，内无饷，外无援，见危授命，他年庙食重程乡。”

　　左爵相挽李忠武续宾云：“八月妖星，半壁东南推上将；九天温诏，再生申甫佐中兴。”挽刘忠壮松山云：“勋业略同马伏波，骨归万里；精诚差比岳忠武，寿少二龄。”

　　吴县吴晴舫学使钟骏学问渊博，道光甲午，典试闽中，先严试卷，为誊录漏七行，乃中副车。学使輶轩三至吾闽，两次督学，咸丰甲寅卒于试廨，何谷贻明经挽云：“廿载六乘轺，化雨覃敷，藻鉴两朝推领袖；七闽三驻节，使星遽陨，瓣香十郡哭渊源。”

　　南通州徐清惠公宗干以州县起家，官泰州，有“徐青天”之目。所至有德政，公抚闽，凡米船进口，免其税厘，由是贸易他货者，无不带米压载，至今米价平减，皆公力也。公正色立朝，居官廉洁，身后家如寒素。杨子恂太史挽云：“是廿年南国福星，教泽在士，遗爱在民，嗟我苍生，读到碑文应堕泪；数一代中兴良佐，循吏有传，功臣有表，报君青史，愧无手笔为书勋。”

　　侯官家可舟太守士傅，由广西桂林府解组归田，历掌鳌峰、凤池、建安诸书院。课余闭户自精，不预外事，望重乡闾，论者以大贤目之，身后家无余赀。子恂太史挽云：“懦者立，顽者廉，乡党恂如，霁月光风钦茂叔；谦而尊，和而介，门庭清绝，泰山北斗仰昌黎。”

　　倭文端公为国朝理学名臣，朝野称颂。公薨，杨子恂太史寄挽云：“帝王之师，社稷之臣，朝野同声，三百年来真宰相；日星在天，河岳在地，宫墙一恸，五千里外老门生。”楚南谢麐伯太史挽云：“辅圣学于道统绝续之交，诚意正心，讲学敢参他说进；夺我公当国是纷纭之日，排和议战，明朝无复谏书来。”

　　曾文正挽陈堇覃给谏联云：“归路三千指故乡，记否黄鹤晴川，曾上高楼行使节；去年重九作生日，岂忆只鸡斗酒，又来萧寺吊诗魂。”可称悲切。

　　道州何文安公凌汉，子贞先生父也。官尚书，子四皆显达。潘相国世恩挽云：“桃李接新阴，正喜谢庭森玉树；蓬莱开别院，忽惊白傅返仙山。”孔部郎庆镕挽云：“蓬岛早看花，仰两朝开济鸿猷，名垂简策；苔岑常梦草，恸五夜遽回鹤驭，泪洒蘼芜。”汤海秋太史鹏挽云：“朝露洒遗笺，问几人东阁重窥，有子才如苏右相；春明陪末座，忆两载南车亲奉，前贤顿失郑司农。”

　　挽潘星斋先生夫妇同日寿终联云：“位跻极品，年过古稀，名德更贻千载远；生本自天，殁仍同日，唱随犹是暮春初。”左恪靖侯句也。

　　宝应王文勤公凯泰由粤藩擢闽抚，所至多惠政。吾闽致用书院，公建立也。公卒于抚署，朝野同悲，子恂太史挽云：“正己率属，勤政爱民，并代循声配清惠；养士崇儒，通经致用，一家硕学接楼村。”又：“一病为忧时，溯鳌峰立柱，鸢站悬军，他年碑读琅琊，涕泪应同登岘首；小心深爱士，看致用堂成，同声集在，此日魂归沧海，烝尝长自悬桐乡。”

　　先严曰：作长联如悬绳千尺崖，坠而不断；又如骑五花快马，奔山绝涧，一勒便转。本朝善此者，均推彭文勤公。然文勤楹帖极多，不过三十余字至六七十字，一气相生者则未见。今见子严观察所为楹帖，无语不工。余于长句楹帖，自谓颇有得处，不意观察竟夺吾席，视若已有可也。挽孙小楚太守云：“以秀才官二千石，遇诚荣哉，曾记得风檐共革，水榭看花，何等豪情逸兴，蓦地里乡关闻战伐，羡书生投笔，入参幕府，元戎赏鉴，争列剡章，抚字正劳心，讵梦中旗鹤先迎，可怜嵇阮深交，长笛一声添旧恨；随名王获数万俘，功亦伟矣，怎禁他蜣蛣转丸，蚍蜉撼树，竟教换羽移宫，荷天恩甘陇再驰驱，奈贺兰山险，藏遍么麽，灵武城空，荒连沙漠，弥留难瞑目，况堂上金萱垂暮，顿使崔卢增恸，素琴三叠发新吟。”此联可作行状读。挽张军门海柯在湖北阵亡云：“识面我无缘，名在江淮，百战功勋万人敌；出师公未捷，气吞云梦，一生忠勇九重知。”

　　合肥李玉泉比部文玕，今宫太保少荃爵相之父。比部偕定远方益之明府锡明，同举江南乡榜，有元白结邻意。萱亭之卒，比部自京寄以挽章云：“社酒记同斟，数里闬交游，十载春明劳梦想；榜花曾共擢，感君家伯仲，一灯秋雨动哀吟。”

　　联语有超脱恒蹊者，如李爵相挽曾文正联云：“师事近三十年，薪尽火传，入室忝为门生长；功名盖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代难逢天下才。”笔致疏古，行神于空。

　　郭筠仙侍郎嵩焘抚粤东时，延先严课其嗣君立篪茂才，时铨随侍。侍郎属录奏稿，并为缮写密摺。侍郎古文词雄迈沉郁，联语亦多古奥，惜不及钞。兹读侍郎挽曾文正联云：“论交谊在师友之间，兼亲与长，论事功在宋唐以上，兼德与言，朝野同悲唯我最；考初出以夺情为疑，实赞其行，考战绩以水师为著，实主其议，艰难未预负公多。”

　　挽联之作，有溯其人平日之品行事业者，有就其目前之事而浅近陈之者，语无泛设，便是佳章。树臣观察挽罗海农太守瀚隆联云：“同谱忆前缘，廿载深交，掩泪怕看循吏传；称觞曾几日，九原遗憾，伤心犹恋老莱衣。”太守卒之前二日，犹为其太翁七十称祝。观察此联，语极轻便。

　　叶敷恭太史大遒挽其内弟黄叔勤云：“嗟嗟长吉，天上虽不苦也，其奈阿，何忍看寸草摧心，未报春晖先萎落；申申女媭，地下果相逢乎，且修来世，罢若向石林问状，为言壮岁尚蹉跎。”笔意浏脱，毫无俗尘。

　　树臣观察又挽其同谱卓杰士提军兴联云：“英雄何必读书，杀敌勇，治军严，百战功高，古名将不过如是；骨肉岂殊同姓，复仇雠，急危难，一生义重，真良友竟丧斯人。”

　　先严云：“挽联若能赅括切实，可尝一篇行状读，惟有笔足以达意，有才足以写情。”俞荫甫太史所制挽联，才笔并妙，推陈出新。挽恽次山抚部云：“大雅宏达是名翰林，清通简要是真吏部，严明仁恕是封疆重臣，遗爱长留荆楚地；论芸香俸为前后辈，编花萼集为同年生，订缟纻交为吴中老友，伤心怕过栎存堂。”挽曾文正公云：“是名宰相，是真将军，当代郭汾阳，到此顿惊梁木坏；为天下悲，为后学惜，伤心宋公序，从今谁诵落花诗。庚戌进士覆试，公充阅卷，以余诗有‘花落春仍在’，期许甚大。”

　　荫甫太史挽吴仲云制府注云：“公为嘉庆甲戌翰林，至余庚戌入词林，为一十九科前辈矣。官至云南总督，因疾归，庭户萧然，无异寒士。晚年主讲敷文书院，与余所主诂经精舍止隔一西湖。”太史挽联云：“树滇黔数万里外威名，归卧林泉，一品门庭若寒素；溯翰苑十几科前老辈，叨陪杖履，半年坛坫共湖山。”

　　少香先生挽胡仲玉云：“满目云山缞墨去；一天风雪旅魂归。”

　　侯官家梅九广文挽叶纪周云：“黯黯雪中天，丹旐言旋，遵海魂归游钓地；汪汪湖上水，只鸡凭吊，临风肠断解推人。”此联与上联同一悲切。

　　左爵相挽徐清惠一联，真挚之情，不假雕饰。其联云：“老去怯伤心，那堪万里长征，严装更哭同舟侣；人生如寄耳，剩有卅年清德，令名付与史臣书。”

　　许紫笙孝廉挽其弟虞琴十一云：“孑身万里独长征，家事甫暇，国事旋劳，趁关中恰奏敷功，相亦怜才，好音方为汝盼；一别三年成永诀，天性独优，天年何促，向地下试稽冥籍，尔胡不禄，归魂来告兄知。”友于笃爱，情见乎词。

　　杨雪椒光禄庆琛挽徐清惠公云：“立德立功，结闽中三至因缘，到底成仙仍此地；同官同谱，想山左十年交谊，从今爱我属何人。”杨雪沧观察浚挽云：“是人间父母神明，大被万家，遗爱长留钜鹿笏；遍海内门生故吏，心香一瓣，失声同哭岘山碑。”

　　子恂太史挽陈奕轩观察云：“二千石卓卓贤声，溯九重恩命，三辅治平，县谱州书，家世相承循吏传；十四载悠悠远别，忆风雪长安，莺花白下，酒龙诗虎，旧游空忆少年场。”观察名崇砥，为先严门下。先严尝谓门徒善读者以观察为最，居官廉能，政声著于燕赵。

　　闽县陈幼莲观察挽梁礼堂观察云：“且休言安石苍生，即文苑词坛，措施未竟；也算是河汾弟子，况赤嵌白下，羁旅相依。”○子恂太史挽先姊丈范新溪侍御熙溥云：“慷慨谏书传，想青琐朝班，报国年华君尚富；凄凉邻笛暮，博黄垆酒伴，余生患难我犹存。”姊丈学优品粹，恂恂孝友，宜其继起有人，获报未艾也。

　　满洲瑞文庄公麟相格清癯，与阮文达公相彷彿。当日有相士评公“天官背，宰相须”。公十年封疆不动声色，公薨前半月，星陨于野，众所共见。曾中丞璧光挽云：“立言立德立功，中外咸钦韩魏国；多福多男多寿，古今几见郭汾阳。”

　　挽联造句之妙，屹立如山者，如左恪靖侯挽兰州道琫兰谷观察联云：“从佛国斡轮来，十载同官推长者；自边关闻喜后，一棺归去剩清名。”

　　家庭间有极难处而善处之，其孝弟之报，冥冥固自不爽。古称舜为大孝，外此岂尽不孝乎？盖其号泣至情，同室每不欲言，而里党知之，鬼神知之。世人之如帝舜，没而不彰者有之。某太守由科第起家，遭家不造，竟至自尽，可悲也。铨与太守向有宾主之感，制联寄挽云：“倘夙世冤仇，胡结为母子兄弟；论斯人品行，可质诸天地鬼神。”

　　道光中，嘉定李藩伯赓芸官吾闽，被讦狱，为大府某面辱，雉经，士民改唐诗咏之云：“清明时节雨霏霏，路上行人哭布司。借问冤家何处起，人人皆指汪志伊。”事经孙文靖尔准具奏平反，时绅士公挽藩伯联云：“清贫若张君游，悲愤若韩长公，是生平海内闻知，何事盖棺明志节；遗爱如郑子产，立身如柳下惠，料他年冶南父老，直应洒泪奉蒸尝。”

　　楚南钟云卿廉访谦钧由军功起家，历官楚粤，善于理财，而俭于自奉。凡赈灾恤嫠、修桥育婴诸善事，罄宦囊而为之。又复礼名贤，兴绝学。在粤时，醵金数万，刊刻殿板《十三经注疏》、《通志堂经解》、《古经解汇函》三书，同治壬申引疾归，窭如也。及卒，左爵相奏请立传，桂皓亭孝廉挽之云：“旬宣楚粤奥区，治推第一；表章汉宋经学，誊比无双。”

　　咸丰三年，吾闽上游土匪蹂躏，阵亡诸君如金谷生太守万青、李月楼鹾尹，为世所惜。符雪樵大令挽鹾尹联云：“风雨二陵秋，哭子忍闻秦蹇叔；功名千古恨，封侯空说李将军。”

　　张丹叔观察初官广西，历署州县，所至有声。同治癸酉四月，擢授庆远府。时封翁柏亭先生居里门，得报甚慰，旋染疾，于五月仙逝，遗命勿收奠仪。时挽联极多，以许涑文观察其光一联最为工切。其联云：“有子擢专城，喜丹诏飞来，犹及桑榆承爱日；遗言辞众赙，叹素冠归去，依然藜藿旧家风。”

　　何铁生太守金寿与黄漱兰学使同官江南，相遇于维扬。未几学使案临淮安，而太守讣音至，学使挽以联云：“薄宦共江南，记冬月维舟，花下清尊陪水部；思君在淮上，正秋风陨箨，留中哀韵到山阳。”

　　番禺陈奎垣茂才起荣敦品积学，尤工骈体文，生平笃交情，重然诺，任恤睦姻，不遗余力，今之王彦方、陈仲弓也。吴亭孝廉与茂才同兴乐善堂、惜字社之举。茂才卒，孝廉挽以联云：“天宫缺员，行满功成应赴召；人间乐事，论文煮酒又何时。”

　　桂昊亭孝廉为杨黼香太守门下。太守守湖州时，其嗣君少桐孝廉返粤，游蒋香泉中丞幕府，暴疾卒。桂孝廉挽以联云：“二十年间黄卷青灯，不堪回首；三千里外椿庭萱室，益重伤心。”蒋中丞见之，极称此联之痛切。

　　左恪靖侯挽唐荫云方伯联云：“湖外故人稀，万里遥情春草绿；荆南良史在，廿年遗爱岘山青。”

　　恪靖侯挽许虞琴部郎□□云：“人望属君资，雪岭三年怜瘦骨；兄曰嗟予弟，星轺万里入边愁。”盖部郎从戎关外，没时其兄筠庵少司马正视学陇省。

　　桂昊庭孝廉云：劫运之来，人心感召，天谴既定，虽君相亦无可如何。咸丰二年，发逆由粤西窜湖南、湖北、粤东，冯展云中丞誉骥时官詹事府庶子，抗疏有“臣观内外公卿，真才真学真识，无如前任礼部侍郎曾国藩，请使为钦差大臣、两江总督，则逆贼指日可以藩平”等语。疏入，上乃命曾文正在籍团练，而以向忠武为钦差大臣。迟之数年，逆贼猖獗，文正有钦差大臣、两江总督之命。文正薨时，中丞挽以联云：“一旅独勤王，誓此身平荡江湖，勋业终能酬志节；片言曾论帅，记当日流连诗酒，笑谈早已识英雄。”

　　劳辛阶制府崇光挽张忠武公国梁云：“东南半壁，血战十年，那知功坏垂成，顿使江天空保障；豆俎千秋，荣褒九陛，自诧言多幸中，先从草泽识英雄。”李春生观察仲良所挽一联尤切，其联云：“统万军讨贼数年，壮哉慷慨捐躯，到处威名知翼德；作两江擎天一柱，惜也英雄掣肘，至今遗恨忆睢阳。”

　　张南山太守挽潘伯临部郎正亨云：“杯酒犹温，待醉眼醒来，方知撒手成千古；园林无恙，倘吟魂招得，可许谈诗共片时。”又：“三绝擅清才，能诗能字能文，一第未成留隐憾；半生多乐事，爱友爱花爱酒，考终无疾证前修。”此联乃兰浦学录撰也。

　　龚云峰七月十四日卒，卢秋舫司马作联挽云：“此老与众仙同班，实盖法幢，仍向玉京山头，齐赴盂兰宴会；预日为苏子所约，清风明月，邀来赤壁舟次，共联诗酒因缘。”

　　廖云氅驾部鹤年挽冯桂溪仪部景略云：“二携共推深友，卿才公望，谁知同叔竟无年，愿他时荆发孙枝，漫伤心春草临川，微云淮海；十年难补一官，我去君留，何意巨卿成永诀，怅此日薤歌歧路，怕回首金台说剑，玉淑论诗。”

　　王渔庄编修浵由广东学政回京，恭应大考，以病腕未能完卷，旋归道山。刘树君方伯挽以联云：“蓬岛久蜚声，自珠海归来，又谁知赋未终篇，又成绝笔；梓乡齐陨涕，想玉楼召去，最难忘堂前老母，膝下孤儿。”方伯权篆广州时，挽瑞文庄相国联云：“调鼎鼐于三朝，际此仔肩任重，辅翼心劳，想箕尾神归北望，难忘双凤阙；列门墙者廿载，回忆帐下谈兵，殿前起草，愧竿头步进南来，无补五羊城。”○许观察瑶光挽绍暨总团死节包生立身云：“普天莫非王臣，只为同仇悲子弟；百战欲存寸土，休将侠义认神仙。”

　　陈古樵大令挽陈少伯部郎景伊云：“髫龄夙负英姿，愧我未能成汝器；异日相期寡过，恨天不肯假君年。”

　　陈循仲舍人景周挽李奎垣铨部云：“万口争传，事业文章孚众论；半生私淑，风流儒雅亦吾师。”

　　侯官家锡三学使天龄由宏德殿内师傅简命江苏学政，卒于节院。陈儆夫孝廉挽云：“先皇尚北面尊师，度在人亡，动天朝故笏悼思，史馆他午应补传；长者以西宾迟我，情深缘浅，帐江上扁舟相访，灯窗中夜哭遗书。”龚薯人方伯挽云：“生有自，死有归，在地为河岳，在天为日星，曾年弓剑攀髯，是典学旧臣，九京遗憾；志同方，行同术，重之以婚姻，申之以盟誓，去岁河梁握手，叹长江逝水，一派无情。”

　　曾文正挽邹叔绩孝廉汉勋联云：“闻叔绩不生，风云变色；与岷樵同死，日月争光。”盖孝廉经术极精。

　　挽联有情真语挚，读之如见其人者。曾文正挽莫郘亭舍人友芝云：“京华一见便倾心，当时书肆订交，早钦宿学；江表十年常聚首，今日酒尊和泪，来吊诗人。”

　　曾文正挽凌荻洲水部玉垣云：“湖海诗名二十年，身世略同黄仲则；沅湘故国三千里，魂灵归傍贾长沙。”笔亦老练。

　　吴兰雪先生挽蒋心余光生云：“翰林投老身才用；天子知名遇亦稀。”

　　宜黄符雪樵明府兆纶长于诗歌，跌荡风流，不可一世。罢官后闭门谢客，文字自娱。尝自挽云：“以青蝇为吊客；骑白鹤返故乡。”明府与先严文字知交，诗人多穷，可慨也。

　　陈少香先生，诗书画均学东坡，名重一时。昔有人赠郑板桥“三绝诗书画；一官归去来”二语，可以移赠。先生楹联，亦极趣妙，惜多散佚，仅记一联挽刘明府云：“既饮醇酒，又近妇人，到得此间，早已生还无可望；便作好官，兼爱百姓，留些空子，纵教死去不能饶。”刘君亏欠部款，未解而逝，例应追究其家，大吏见此联，悯其穷而弥其窘。

　　又左恪靖侯挽陈步青提戎联云：“无以家为，万里边尘悲马革；不如归去，他生风雪泣牛衣。”

　　同里萨露萧先生疏财仗义，青芝孝廉代人挽先生联云：“司马姓名黄宪量；杜陵广厦洛阳裘。”又：“望神山十二楼，绛节朱幡，游仙竟去；备箕畴九五福，绯衣牙笏，遗像如生。”

　　董琴虞大令平章，解组四载病卒，沈文肃公挽以联云：“八千里外好音来，陶令归乎，胡为郁郁幽愁，四载驹光扶病过；二十年前知己感，钟期邈矣，忍听声声血泪，九旬鹤发抚棺悲。”

　　荫甫太史挽言，随笔书之尤妙。挽许仁山阁学云：“伤心丁卯桥边，蒌翣归来从此过；屈指甲辰榜上，文章遭际似君稀。”

　　管洵美明经，乃陈硕甫先生之高足弟子也。其没之夕，有星陨之异。硕甫先生名奂，精毛诗学，居吴下之南园，学者称南园先生也。荫甫太史挽明经云：“东壁霣文光，一星炯然，果应此老；南园访乔木，三吴学者，又失斯人。”

　　吴兰雪先生哭蒋心余先生云：“贺监江湖初返棹；杜陵衰病已成翁。”又：“青衫一别囊琴碎；白马重来酒盏空。”

　　侯官何睿斋封翁慈惠俭朴，孝友传家，其嗣君翊卿司马履亨以名进士官甘肃，早赋归田，一时英俊，多游其门。杨子恂太史挽封翁联云：“隐德重枌榆，生子允成名进士；仙踪渺鸾鹤，登堂顿失古耆英。”

　　有人挽其僚婿某卒于花朝日联云：“花满芙蓉城，莫是请君作主；风飘杨柳岸，何堪与我分襟。”掩映风华，笔亦轻倩，朗山堂兄为余诵之。

　　张弼臣刺史牧化州华庭司马幕中，襄佐戎务，主宾相契。同治丙寅刺史仙去，司马挽以联云：“肝胆独能倾，忆当年铁马金戈，相依患难；膏肓终莫救，叹此地白头黄口，未有归期。”

　　汪芙生司马挽吴晴波少尉云：“薄宦清才，东野终身才一尉；工诗善画，南宫遗迹足千秋。”裁对工整。

　　左恪靖侯挽刘克庵银台联云：“北阙君恩，南陔母养，西域戎机，忠孝合经权，好与圣贤论出处；廿年变固，万里功成，九原梦断，死生关气数，忍看箕尾吐光芒。”

　　晋江黄寿臣制府宗汉挽柏雨田抚军贵云：“十年再到，一面无缘，谱谊僚情，尺素顿增遗迹感；五岭绥疆，重营怀远，蟠根错节，寸丹谁谅老臣心。”

　　何石卿太史若瑶挽易太守容之云：“地□天惊，千里招魂，碧血尚无归榇路；父忠子孝，九原抱憾，白头犹有倚闾人。”太守在德安府遇贼，父子同日殉难。

　　番禺陈奎垣茂才品学之优，已详于前，兹补录其门下士桂杏帷孝廉坛挽茂才联云：“面训犹存，十载春风称弟子；心丧罔极，两楹夜月梦先生。”

---

　作者：林庆铨　录校制作：恶人谷珠楼　版本：初校版　　转贴请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