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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开府旌门东西绰楔，曰“澄清海甸”，曰“保障东南”。宋太宰漫堂荦抚吴时，修苏子美沧浪亭，又剏才子亭于唐伯虎墓次。中吴士大夫谓公点缀沧浪，留连才子，为中丞韵事。乃有各增三字于绰楔云：“澄清海甸沧浪水；保障东南才子亭。”则美而刺矣。 今士林所称四明四子者，李东门暾、郑南溪性、万西郭承勋、谢北溟绪章。人文并超于时，皆予契好，而于南溪分尤深。南溪自称“五岳游人”，有纪游集行世。平生不妄挟一刺，斫竹长八寸，广二寸，上锓“五岳游人”四字，有欲通者投之。埴赠一联云：“半风长挹余风在；五岳还留一岳思。”盖南溪恃南岳未游，尝谓予曰；“吾不尽游者，留此一岳付之余生梦想耳。”夫人生尝兴怯情之事，梦想于未当境之前，则愈生意味。既当境矣，亦何事云当留，余以付之梦想乎？南溪进乎道矣。 甲申春杪，昉思应云间提帅张侯云翼之聘，依依别予去。侯延为上客，开长筵，盛集文宾将士，观昉思所谱长生殿戏剧以为娱。时织部曹公子清寅闻而艳之，亦即迎致白门，南北名流悉预，为大胜会。公置剧本于昉思席，又自置一本于席，每优人扮演一折，公与昉思讐对其本，以合节奏，凡三昼夜才毕。两公并极尽其兴赏之豪，互相引重，致厚币赆其行，长安传为盛事。迨返櫂过乌戍，昉思遽醉而失足，为泪罗之投。士林竞为诗文以哀挽之。渔洋山人云：“昉思遭天伦之变，怫郁坎壈缠其身，终从三闾于泪罗，仅以词曲传耳，悲夫！”埴制昉思哀词，其序一联云：“陆海潘江，落文星于水府；风魂雪魄，赴曲宴于晶宫。”西河、竹垞二太史极推可之。 张东海《有感》诗云：“父兄劳于官，子弟逸于家。一逸已过分，况乃事奢华。轩轩傲闾里，仆仆趋县衙。不知祸所倚，方谓势可夸。势亦有时尽，祸成□无涯。不如慎德业，庶几平永无哗。”盖第家子弟，多坏于奢逸，务俾其知劳□，则读书进德，足以守身保家，不贻父兄之忧。埴见太司空子贞徐公元正，示子通守商农志莘一联云：“咬菜须知儒者事；守身庶慰老人心。”退而志其语。 范少伯之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卓文君之言曰：“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竹歇。白头吟，伤离别。”二条皆三言□□句□极君臣夫妇之际。合书为联，尤为千秋绝调。埴赋三言诗，采三言古语以法之。近述一书，抉摘前人长短成语彼此可俪合者，联扭作对，以此二条冠去篇，题曰“配词录”，取刘勰“词动有配”之义也。 太宗伯肇余杜公臻予告归，埴修谒于绣水里第，饮憩采山亭。亭乃曹侍郎溶所遗，王公觉斯铎为秋岳先生题额也。埴疑之，请于公曰：“此亭何尚悬故榜耶？”公曰：“侍郎，吾里贤达。宅为吾有，安忍尽更平？聊存此榜以志弗忘故主耳。然乏题柱，他手咸非吾意，子试为之。”埴拟一联以呈公，曰：“胜地适当投老至；采山聊为故人存。”大怯公意。适顾太史书宣图河至，公即命书锓版悬之。公有道敦古，多此类也。 宋赠岳鄂王谥忠武，其文略云：“李将军口不出辞，闻者流涕；蔺相如身虽已死，凛然犹生。”又曰：“易名之典虽行，议理之言未一，始为忠愍之号，旋更武穆之称。获睹中兴之旧章，灼知皇祖之本意，爰取危身奉上之实，仍采戡定祸乱之文。合此两言，节其一惠。昔孔明之志兴汉室，子仪之光复唐都，虽计效以或殊，在秉心而弗异。垂之典册，何嫌今古之同辞！赖及子孙，将与山河而共久。”按武穆乃未定之谥，当称忠武为宜。王墓祠与忠肃相望，其竁石镌一联云：“潭影寒生月；松风夜带秋。”即王题湖南龙居寺句。每风月夜，于墓下诵之，清刚之气，烈烈逼人。其灵爽，恍出没于湖烟湖水间。 杭州太守张公恕可官十年，题于署曰：“乡国几程劳梦想；湖山十载足勾留。”大有白公风味。京江相君玉书，其兄也。康熙辛卯，以劳王事殁塞外，公奉命假归护丧三月，迨弥期返境，则赍篆官至。公方睇望湖山，徘徊官舫，意有所属。顾而见之，怫然曰：“咄咄官吏，逼人受事耶！”时吟得“三阳渐布明湖满”之句，对未就，座客应声曰：“五马方从旧里回。”遂击节称快，拜受事。公五马还官，来从故国，宣所欲言，便犁然有当去也。盖诗写情事于五、七字，简括调度，在唐人亦颇难之。西河毛太史奇龄尝谓埴曰：“文无古今，只在情事切当，善入人意而不涉凡近，便是能事。”“五马”句得之矣。 诸庶常襄七锦，以孝廉御试第一，授中书。始而中翰也。旋第南宫，选西清，继而内翰也。用以对品宰百里而改教授，又继而外翰也。一人三翰，士林美谭。埴赠一联云：“热官宁换冷官做；外翰原从内翰来。”襄七为绣州英俊，才品矫矫轶群。踵秋岳、竹垞两公而起者，非他人，必襄七也。 江都令某署于听事云：“具胸次光明，方许看广陵月色；听民间愁苦，莫认作扬子涛声。” 申瑶泉时行未壮而仕，未艾而相，未耆而归。勇退于急流，大隐于嚣市。适之为园，休之为庵，署其堂云：“有赋归来顺四时，成功者退；无心毁誉同三代，直道而行。”海内传诵。 以民间输粮之耗羡，分给于官，乃今圣天子创行旷典，从古未有也。在外大小职官及试用奉役诸员，咸有资给，统谓之曰“养廉”。养廉者，君恩豢养以呵保其廉隅也。虽欲不廉，得乎？近有浙谣云：“民皆易化能知耻；官不难清有一作给养廉。”二语可入雍正实录。 乔彝京兆试赋《渥洼马赋》，其警句云：“四蹄曳练，翻瀚海之惊澜；一喷生风，下湘山之乱叶。”京兆云乔彝峥嵘甚，荐之。埴谓试场之文，要须有峥嵘语，乃得入荐。又如张曙《击瓯赋》：“董双成青琐鸾飞，啄开珠网；穆天子红缰马解，踏破琼田。”又江文蔚《天窗赋》：“一窍初启，如凿开混吨之时；两瓦鴥飞，类化作鸳鸯之候。”无名氏《风赋》：“送夕鼓而传音，扫晨钟而成响；出幽巷而摇拂，击华堂而清敞。”亦峥嵘语也。唐赋中如此警联，亦不多见。 孙思邈有屠苏酒方，谓“屠绝鬼气，苏醒人魂”也。埴谓此八字何等冷劲。 前代拜相者必封公，故称曰“相公”。卿子即公子，人相褒□之，称公之子曰“公子”，卿之子曰“卿子”。宋义为卿子冠军，即取此义。齐田父曰：“将门有将，相门有相。”埴俪以晋王沉曰：“公门有公，卿门有卿。”颇为的对。又第家即世家。王莽传“安汉公出于第家”。又门业、门才皆谓阀阅也。梁武帝谓徐勉曰：“贺循殊有门业。”李彪上书于河北，七州人擢其门才。 关中屈悔翁复称诗。来浙，埴与晤于郑南溪许，一见谓予曰：“与君心交三十载矣。”予最爱其湖上吟二句：“此生安得西湖死，添箇梅花处士坟。”风致如许，较胜元人“咸平处士真堪羡，死守梅花在里湖”之句。时南溪欲为悔翁谋结茅孤山，埴赠悔翁一联云：“兰畹骚翁为远祖；梅花仙客定前身。”惜其举不果。 东坡雪堂既毁，绍兴初黄州一羽士捐建。何颉上梁文云：“前身化鹤，曾陪赤壁之游；故事换鹅，无复黄庭之字。”工而切当。 太仓唐太史实君孙华咏门神一联为海内传颂：“将军自昔曾当户；丞相于今亦把关。”嘉兴张木威邵一律：“功名一纸笑空虚，也比凌烟画影初。每到残年催致仕，恰逢新历当除书。衣冠滥买光朱户，灵爽难邀式敝庐。腹负将军痴宰相，赫然相对立何如？”杰作也。今禾中刻三家咏物诗一册，各百律，而张作美不胜收。 向于吴门，见上官抑奢教示，颇有俊语，因摘数联云：“妻孥□味，无如春韭秋松；朋戚言欢，何必山珍海错！”又曰：“始而绮襦纨袴，犹曰子弟之常也；今则凤采龙章，家家效缙绅之饰。始而绣袿花袖，犹是女工之制也；今则轻裘重缎，人人修命妇之容。”吴俗奢风，数语如画。然自今天子登极以来，更崇俭返朴，而此风亦多节损矣！ 北齐王晞被遇孝昭时，将用为侍中，苦辞不受，谓人曰：“我阅人多矣！充诎少持，鲜不败绩。且性实踈缓，不堪世务，人主恩私，何由可保？万□□独求退无地，非不爱作热官，但思之烂熟耳。”予从弟文孙兆珑，辛卯举于京兆，令济阳八月，力请解职，改教谕，遂返籍。予赠一联云：“宁退热官思烂熟；聊支冷俸就清闲。”乃用晞语。 高宗绍兴五年，皇后讣音自北庭来。唐煇疏文一联：“十年罹难，终弗返于苍梧；万国衔冤，徒尽簪于白奈。”是时正从徽庙蒙尘，其对偶精切如此。按晋史：成帝时三吴女子皆簪白奈花，传□天公织女死，为之著服。已而后崩，其言遂验。又《晋书》“都人簪奈花”，即今之茉莉。佛书茉莉花，言奈花也。 予乡有宋唐义士珏祠。埴偶于祠下得句云：“山竞秀中士竞义。”久未有对。适游浣纱溪，偶以“水争流处女争妍”，然殊未工也。 少时诣禾中，□方伯王公言远庭公偕过曹侍郎秋岳溶于倦圃，指埴谓侍郎曰：“金子幼敏，能属对。乃吾年友童职方在公之外孙也。”时塾师课文，以“再献可矣”。命题。有徒捷笔，一题连构二艺，犹欲作其三，予戏之曰：“再献可矣不待三。”两公闻而惊之。侍郎即命以二句属对，久未得。适有邻人数十辈，感侍郎歉岁之恤，把香踵门，欢抃称谢，因对云：“众皆悦之不患寡。”复“不”字，殊未工也。两公大相击赏，且为延誉。今追思五十余年，衰老终不闻道。惭负汲引，如何如何！ 周繇作梦舞钟馗赋，其警句云：“奋长髯于阔臆，斜领全开；搔短发于圆颅，危冠欲坠。”后世画师写其影，须摹唐赋中语乃肖。相传钟乃灵璧人，至今后裔在焉。多以丹砂绘其祖像而货以资食。上有县篆者尤灵应云。 “曙景张屏，挂清光于露壑；飞流界练，贯幽响于风湍。”唐顾云嵩山隐居序一联也。陈白沙家居临河，自制一联云：“帘卷帘舒，新月一圆知我意；帆来帆去，清风两面顺人情。”梁云构《中秋上月宫表》：“金气旺而皓魄弥晶，玉镜圆而清秋适半。”又云：“兔影常圆，人对年年玉宇；珠胎频孕，家传世世天香。” 有学使马公者，谒庙过泮池，见诸广文环待，乃以“泮水先生”四字属对。一教授应声曰：“绛纱弟子。”李义山诗“绛纱弟子音尘绝”，使者大赏而表荐之。 曹公秋岳尝言：“凡人作诗文，当为知我者讥弹，不当为流俗人貌誉。讥弹则受益，貌誉则受欺。”埴爱其语，拟为一联云：“受欺貌誉宁知己；获益讥弹赖雅人。”西河太史曾书于壁。 昔有学使者以“临财毋苟得……”二句试士。一生醉，戏书题内“苟”作“狗”，而文无讹。使者欲责之，叱曰：“能构对，姑免。”几上大书“礼记一经无母狗”七字，生应声曰：“春秋三传有公羊。”遂列第一。二语迄今传之。此即王荆公所谓“天造地设”也。 有宗室，号风角主人，性不慕荣贵，饱学闲恬，而目善鉴貌。视一切谈柳庄麻衣术者，蔑如也。先皇征噶尔丹，命将授师皆决之于风角主人，相其具福命者始遣之。及全师凯归，上谓之曰：“尔可以相天下士矣！”欲爵之，力辞免，人因呼为“天士”。自题于堂曰：“风尘鉴别英雄色；寒陋生辜帝室宗。” 作者：金埴 整理制作：恶人谷珠楼 转贴请注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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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埴(1663-1740)，字苑孙、小郯，号鳏鳏子、耸翁、浅人、壑门，浙江山阴(今绍兴)人。有关作者的生平事迹，只能从这《不下带编》、《巾箱说》两种笔记中得到一点零星材料，目前尚未见到其它记载。金埴的家庭是明代官僚大族，父亲金煜，顺治十年进士，授职山东郯县知县。康熙九年(1670)罢官。金埴随父在山东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这两种笔记记载山东的人和事较多。金埴是一个屡售不第的秀才，以教馆当幕僚为生，到晚年连馆地也谋不到，生活每况愈下。金埴在文学上有较深的造诣，是一位诗人。年青时去北京看望父亲，做了八首《燕京五月歌》，曾以后生晚辈谒见当时的诗坛领袖王士祯，颇受赏识，称他为“后进之秀”。金埴通说文，精文字声韵之学，仇兆鳌请他校订过《杜诗详注》中的文字声韵。还参加过编修《兖州府志》。《不下带编》七卷，《巾箱说》一卷，记载了作者的见闻，包括当时文人士大夫的遗闻佚事、社会习俗、科举考试等，反映出当时社会某些侧面，及作者对某些人和事的看法。《不下带编》还有不少篇幅属于诗话性质，评论艺术上的得失，勾稽诗人的立身行世，交待诗的本事等等，对研究清代文学有参考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