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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听戏

 pyszgwww 2015-09-30

喜欢听戏

     我承认自己从小就是个脾气古怪的人,有许多别的同龄人不理解的爱好,比如——喜欢听戏!

最早接触的戏,是秦腔!大嗓门儿吼出的是那个时代的最强音“八,学大寨,赶夕阳,看到天外还有天……”音色粗犷,嗓音沙哑却又响亮。当时年纪小,着实被这挟带着八百里秦川恢弘气势的风格吓坏了,从此不喜戏曲。

那时是一片蓝黑蚂蚁的时代,男女老少一色儿的灰、蓝的工装、中山装,即使单纯的白色也很少见,除非是学校或所在的城市有重大的活动,才会要求孩子们整齐划一地穿上白上衣、蓝裤子、白球鞋,只是那可怜的大小长短颜色不一的白衬衣已经被颈上整整齐齐系着的红领巾完全抢去了风头……记忆中最渴望的就是长大后能拥有一条类似于苏联小说中描写的有着许多小碎花儿的布拉吉,那么人生的心愿轨迹应该是个满满的圆了。

回老家时,偶尔听姥姥讲起了“戏箱”,也就是演员的服饰、配饰等,说起她年轻时见过的明晃晃的头面和手工刺绣的精美的衣靠,不过反“四旧”时一把大火都给烧了。在当时全国仅有八台戏的单纯年代,凭借姥姥的讲述,想象古老戏台上服饰翩翩的才子佳人又是我这个早熟儿童的一个痴痴盼望的白日梦。

谁知那么快就能梦想成真了!八十年代末期,古装戏在经历浴火之后,终于如凤凰一样涅槃出世,堂而皇之地在人们乏味的生活里重重撒了把调料,懵懂如我般的孩子也跟着一饱眼福了。

先是跟着父母从人山人海的外围杀入剧院看现场的《白蛇传》、《烤红》、《姊妹易嫁》等豫剧传统戏,继而进电影院看了越剧《追鱼》、黄梅戏《天仙配》、《牛郎织女》,曲剧《卷席筒》、越调《收姜维》,再后来有了电视,而我又总有大把的闲暇时光,于是借口奶奶爱看戏,一老一少终日乐此不疲,就这样靠蹭戏看了不少眼花缭乱的剧目。

暑假里回到乡下老家,与邻居女孩儿一起艰难地攀爬着粗笨的木梯子躲到房顶,在无人的平台上,模仿着戏中机智伶俐的小丫鬟、端庄大方的大小姐,甚至还自制了一条“四不像”的水袖和长长的塑料材质的“大辫子”,再来临摹《洛阳桥》里耶律含嫣甩大辫儿的动作时,因为有了这些简单的道具,那份得意、那种满足,比七月流火的溽热天气里吃了一牙儿冰镇大西瓜还要美到冒泡……

年龄渐渐地大了,一颗叛逆的心也渐渐平静得犹如波澜不惊的古井水。年轻时只是因为京剧被推崇为“国粹”,大有“我花开罢百花杀”的罡气因而让小小的我心生不服而故意不去亲近,现在少了争执的心后,京剧也能一步步地走进我心里的小舞台了。先是惊艳四方、靓丽委婉的梅派,一曲《海岛冰轮初转腾》成就了几代演艺名伶,把个偶尔失宠、拈酸吃醋而又兼沉鱼落雁之姿容的后宫女人自怨自艾、借酒消愁的可怜可爱形象展示的淋漓尽致,那一甩水袖的飘曳、那醉眼朦胧的回眸、那功力深厚的“卧鱼儿”姿势,一点一滴无不显示出了梅兰芳大师作为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的独具匠心的创造力。后世艺术家据此推陈出新排出了《长生殿》,由李胜素、于魁智担纲主演,二人亦是当代京剧演艺界大师,其唱念做打无不展示出大师风范,尤其是那段《长生殿前七月七》道出了君王人性化率真的一面,让人心生爱怜之情。《大唐贵妃》中的《梨花颂》更成了当代京剧、京歌的名曲,清新华丽的唱腔再现了大唐盛世的繁荣奢华的宫廷生活,完美地模拟出当年皇帝李隆基与杨玉环“上穷碧落下黄泉”深厚的平民式、家庭式的爱情。

溯本求源,对京剧的喜爱让我一路追寻到了“徽班进京”,也因此对一向喜欢的黄梅戏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这个本是山间民歌小调的剧种在严凤英时代得到了空前的发扬光大。我印象中黄梅戏多演的是神仙生活,《牛郎织女》中七位仙女秉夜下凡,仙女湖洗浴的场景,碧绿如洗的湖中一群明媚皓齿的美女连同飞扬的长发、粉红色的轻纱……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世人大多数都知道那首《夫妻双双把家还》,甚至在卡拉OK流行时不惜把这首歌唱烂,却有相当一部分人不了解更能触动人心的还有《天仙配》中的《路遇》、《牛郎织女》中的《架上累累悬瓜果》、《女驸马》中的《为救李郎离家园》等曲目,这些经典唱段更能体现黄梅戏如行云流水,委婉清新、细腻动人的唱腔特点。特别是当代黄梅戏演员韩再芬演绎的《女驸马》,那一颦一笑,恰如其分地演出了冯素贞女扮男装进京寻亲不遇而又偶然考中状元后又不幸被招为驸马的惊喜与无奈,给人的感觉类似于常香玉大师在《花木兰》的元帅探病、提亲一幕中“险些儿露出来女儿痕迹”的矛盾心情,幸而最后公主同情、皇帝圣明、兄长救驾,终于成就了冯素贞“为救多情李公子,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的完美结局。

戏曲打动人心的不仅仅是华丽优美的唱腔,也不仅仅是行云流水、华美旖旎的表演,更多的蕴含在戏中的故事以及原作者、改编者的文字才华。《锁麟囊》告诉人们一个富贵如流水、行善必有好报的故事,《醉打金枝》的来源《满堂笏》,则展现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宫廷里昙花一现的虚假繁荣茂盛。最让人为之掬一抔泪的是仙气十足的昆曲。这个来自江南水乡的古老剧种,带着吴侬软语的曲款自清波荡漾的湖中来,原汁原味的保留了原作者穿越时空的文笔,如《牡丹亭》、《西厢记》中几乎是以原句谱的戏韵,步步娇、皂罗袍、懒画眉        等词牌名同时也是唱腔名,如锦丝般绵长的吟唱,带我们重回元朝,体会杜丽娘游园惊梦后,离魂索爱的奇幻经历,让我们感受“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的“晓来谁染霜林醉,尽是离人泪”的莺莺小姐与张生告别时内心的凄凉与无助,如秋风飒飒、如枯叶飘飘……特别是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品味昆曲儿,夜色昏暗、四周寂静、焚香净手,播放一曲昆曲,那如同天籁的仙乐之声,能让你听到如痴如醉、浑不知身处人间还是仙境。戏曲的净化心灵魅力由此可见一斑。

我很少看电视,尤其很少看电视连续剧。究其原因主要是长期养成了阅读的习惯,好读书、读好书是我业余生活的一大乐趣之一。读书内容涉猎五行八作,因而读书的品位也逐年高了不少,近年来读过的一些文学作品,凡是能入我眼引起过心灵共鸣的,大都在出版后一年半载后被拍成了电视剧或电影,但是因为时间和投资等一些因素的限制,把一部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字的文学作品短时间内压缩到小小的银屏,无论导演是第几代的卓尔不凡,也无论演员是那一级别的巨星,都会有一些疏漏和遗憾,而对于象我这样的有严重精神洁癖的人来说,更是绝对不能忍受对一些著作中人物形象哪怕有一点点和自己想象的不一致,所以我的电视长时间都锁定在戏曲频道或音乐频道。听戏成了人到中年后的一大赏心乐事。步行上下班的路上,往往一路哼唱着近期正在听、正在看的新的唱段,或许会引得路人侧目,但我依然我行我素。自娱自乐,干卿何事?!

作为一个河南人(禁止地域黑,河南人不偷井盖!),对豫剧当然是耳闻目濡、心向往之。豫剧四大名旦中常派,代表作有《白蛇传》、《花木兰》、《拷红》、《大祭桩》等,我喜欢常香玉大师铿锵有力的唱腔,因而常常会模仿一二,并且还能把豫剧《白蛇传》和程派名伶张火丁的《白蛇传》做一比较,从中体会到了两种不同的创作风格和风俗人情。马派的马金凤大师是我很喜欢的一位演员,能在80高龄依旧登台演出且嗓音依旧的,除了京韵大鼓的骆玉笙老先生外,几无旁人,从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人佩服马大师的德艺双馨,更何况她的代表作《穆桂英挂帅》、《对花枪》、《白奶奶醉酒》等传统剧目中的大段唱词我都已烂熟于心,深深体会到马金凤大师唱腔的独特魅力,一改一般豫剧的直白厚重,分外地轻巧婉转,如一股清风沁人心脾。崔派的《三上轿》、《秦香莲》、《桃花庵》,一唱三叹,字字句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哀婉欲绝,更是韵味非常。最让我心动的是当初实在不能适应的阎派,阎立品大师的《秦雪梅》,哽咽声中吐露无限深情,断续呜咽表白少女情怀。还在建市之初也是市广播电台筹建期间,几乎全天不间断地播放这出戏,刚听时是诧异——这还是豫剧吗?后来听多了,又了解了剧情,渐渐接受并喜爱上了这种别样的豫剧流派,如断似连、音色娇嫩,宛如乳莺初啼、春雨细润,说不出地直接抵达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让人不由自主地随剧情的发展渐入戏中,用全部心灵体会到一个天真烂漫的相府千金到书房私会未婚夫婿的惊喜与羞怯、悲叹后来因其父赶走借读的未婚夫自己不幸沦为一个未嫁的未亡人的悲惨命运。直到现在,《秦雪梅》中的大段唱词还会不时地由我完整地演绎出来。一次周末无事,偶尔兴起,在一群花甲老人组成的业余豫剧票友会上唱了一段《秦雪梅在绣楼自思自忖》,竟赢得满堂喝彩——无他,所谓不忘初心是也。

其他的剧种如评戏,新凤霞的《花为媒》、《刘巧儿》,音色圆润如潺潺小溪流水,听之令人忘俗,神清气爽。越调大师申凤梅扮演的诸葛亮,大气沉厚,塑造一个蜀国名相活灵活现;另一位越调大师毛爱莲的《火焚绣楼》则走的是不同的路子,唱腔明丽清亮、乖巧活泼,把一个豪门女不惜与兄长反目要嫁给穷书生的故事演绎成越调经典。河北梆子与河南豫剧同祖同宗,其代表作《蝴蝶杯》,在其他剧种也有表演,名字好像是《打渔杀家》,但这出戏用河北梆子唱来,声调慷锵有力,独具特色。唯一让我不满意的是类似京剧《红鬃烈马》一样叫做《大登殿》的一句唱词,“寒窑里受罪十八秋,薛郎登基我做了皇后”,我认为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出身相府,绝非贪慕虚荣之女,她对丈夫回家表现欣喜若狂是应该的,但拿出来炫耀的绝不应是在和代战公主共侍一夫后的皇后娘娘的虚头衔!洁癖如此,我对自己也是无语了。

再转及开头提起的秦腔。长大后,再随父母听了整本的《玉堂春》、《窦娥冤》等传统剧目,体会到了秦腔激越、悲壮、深沉、高亢的哭音与欢快、明朗、刚健的欢音的贴切结合是无懈可击的完美。就像是在八百里秦川大地上用海碗盛了一大碗腰带宽的擀面,再配上红彤彤的油波辣子,绝配!几年前出差到西宁,夜晚街头散步时偶尔听过一出秦腔演出,当时感觉就是一个字,爽!

近来秋凉,万木开始有了枯败的迹象,恰逢听的是越剧名家王文娟、徐玉兰的《红楼梦》,听到“绕绿堤分柳丝穿过花径”的《黛玉葬花》时,不禁与剧中黛玉感同身受——“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又听到宝玉的《哭灵》中悲恸欲绝的《问紫鹃》,更是忍不住流下了“看戏掉眼泪,替古人担忧”的眼泪。揽镜自视,不知不觉中,满头墨玉青丝竟被流转的时光沾染了缕缕白霜,那触目的斑白银丝如谶语般地明明白白地昭示着:戏如人生,再好的戏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于是放纵自己,深深沉溺在唐诗宋词元曲般美味的戏韵悠悠里,且歌且行……

 

 

2015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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