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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籍飞将何启人:孤岛乡愁付丹青

 海西洞庭楠书房 2015-10-03

何启人先生(1909-1982


知道先父也画山水,是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初。先父通过异国转来的家书告诉我,他从台湾的军界退下来这几年,除了雷打不动的晨炼以外,还投师学画山水。那时候我正在向张晓寒先生学艺,也画山水。因此我曾天真地幻想过,假如父亲也在大陆,一起在张先生门下共同切磋,那该多有意思。当然,这只能是一个可笑的白日梦。要知道,一道浅浅的海峡,竟使我连想也不敢多想。

先父知道我也学画山水,挺高兴。他在以后的信里要我将习作寄给他看看。记得当年我用心画了几幅都不满意,只好夹着画卷请张先生裁决。张先生说令尊要的是你的写生作品,不要紧的。最后应我的请求,只在画幅上作了些润色渲染。我因为功力不济,没本事画略大一点的画。全市仅存一家的装裱师傅周吉安先生建议我请罗稚华师再题个“诗堵”,裱成卷就大方了。稚华师先是按照画的内容,挥亳写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两句唐诗。不料周师傅一看大惊失色!在当时极“左”的形势下,稚华师也意识到其后果不堪设想,赶快重新题了一首七绝:“浩浩江流渺渺天,霜毫幻出墨光鲜。小亭一角多诗意,若个书生正少年。”

先父看到我的习作,一眼就看出哪几处不是我的笔墨。他要我多向业师(张晓寒先生)求教,虚心学习传统的技法,多“师造化”。从他的信中看得出来,闽南故乡的景色才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东西,所以才交代要我的写生作品。他说,也想送我一幅画,就是不知道关卡重重,能不能寄到?一来一去,直到1982年他的去世,我仍没见过他的画。

1989年我获准到美国探亲,在洛杉矶郊外海边的家里,终于读到先父遗留下来的一批习作。母亲说,你爸是向张大千一位孙姓弟子学的画,退休后天天都窝在家里画,要不就到台北中正纪念馆附近的历史博物馆看画,喝茶。三哥知道我会到美国,先父弃养后特地把他的十几幅遗作,还有他生平阅读的《张大千画集》、《黄君壁画集》,和有作者签名题字的《溥儒画集》等精美的大画册,以及他用过的毛笔等等,全部打包,从台湾带到美国,当面交给我。其中,居然还有我当年那幅闽南山水习作。看到这些,我忍不住酸鼻,泪水汩汩地流了下来。作为父亲最小的儿子,我没有资格来评价他的画。他的画几乎全是张大千那种风格,但他的笔下,全然出自他的想象,或者他经历过的祖国的大好山河。在他的画中,云蒸雾绕的高山峻岭,下面的水边都会出现一叶小舟,都会有一个踽踽独行的老者。我理解,那就是先父他自己,他多么希望有一天,“浆子打两叶,归故乡”。先父终于没等到海峡两岸逐渐融和的那一天,永远安息在台北的空军公墓。多年后我因公到过台湾,二哥特地陪我上山祭奠先父,看到他和他的袍泽们的墓碑全都朝向西方,越过那茫茫的海峡,就是他们魂萦梦绕的故国!我顿时醒悟过来,祖国、家乡,在先父他们这一辈人心中有多么的沉重!于是,才有先父笔下那种只能意会而无法言传的诚挚感情。

当年国家危亡之际,先父他们把生命和热血献给了祖国。先祖父告诉过我,先父早年加入空军部队,哪有时间学画。不过,我还是在先祖父的藏书中发现了先父阅读过石印本《芥子园画谱》,也继续收藏着几幅当年西安等地一些画家送给先父的画作。可见,先父对国画山水的兴趣由来已久,起码到晚年才能够有机会把心中之所思,用笔墨表现出来。

先父交代过,他万万称不得画家。他从未加入过任何美术团体,也没参加过展览,更没卖过画。他的画史送给亲友。我不知道先父生前有没有到台北双溪的摩耶精舍拜访过张大千,但大师曾有作品题款赠给先父。大哥视先父的遗作,其宝惜程度绝对不逊于大师的作品。大哥说,先父的画里头有一种淡淡的乡愁。

说真的,我无法体会出这种乡愁,然而我还是不顾国际航班对行李超重的规定,把先父的遗物悉数带回厦门。今天,我把其中几幅山水画展现在这里,让大家回味一下那段曾经令龙的传人们感伤过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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