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04 21:01 | 豆瓣: 快要下课的时候,窗外下起雨来了。 这秋雨来得好急,下面的学生一阵骚动,都齐刷刷地看着窗外,像是风中摇摆的穗子。 很多人都没有带伞,他也没有。 从夏雨的角度看过去,窗外是喷泉花坛,大片大片的绿草地外,开着一簇簇的,不知名的红色花,分外耀眼。 夏雨是小河城的年轻老师。刚来学校还没有两年,在艺术系做辅导员,兼职开着全校性的选修课,《世界艺术电影鉴赏》。他是电影美学的研究生,但在一个师范类的大学,这门课并不吃香,选课的人不多,稀稀拉拉的三四十人。看着窗外的雨,师生们早就无心上课,他出了个小题目,做练习,做好就交,下课。 学生陆陆续续地很快都交了作业,离开了教室。窗外的雨,却更紧了。夏雨老师没有心思去看学生们的作业,他更担心自己晾晒在宿舍楼顶的衣服和晚餐的内容。 教室只剩下一个学生了。 夏小雨。 是的,就是这么讨厌,这个讨厌女学生的名字,就和他差一个字。 而且还是他们艺术系服装专业的学生。 夏小雨抬起头看,一双闪烁的大眼睛,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笔下的本子,“老师,你很急吗?” 他摇摇头,看着窗外,“不急,反正下雨,也一时回不去了。” 夏小雨“哦”了一声,又低头,写着字,黑色波浪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脸。 第一个故事:怪树 夏小雨不是好学生,很多老师都跟夏雨这样说。一开始,夏雨是不信的。 相反,夏小雨给他的印象是极好的,她俏丽的脸蛋,有致的身材,糯糯温柔的南方口音,说话做事都彬彬有礼,是一个极好的女孩儿。 “你被她的外表骗了。”老辅导员李妈把这届服装班交给他时,这样警告夏雨: 她是服装设计专业的,老天给了她一张脸,她自己还要设计一张脸;爹妈给她买一套衣服,她自己还要设计好几套衣服。 他当然在笑,老辅导员是个老女人,天生在嫉妒年轻姑娘。 想到这,他嘴角挂着笑,他当然有这个自信,可以搞定这个女生。他年轻,与学生有共同语言;他长相干净,招女孩子喜欢;更重要的,他也相信自己的能力,在小河城学院,做辅导员是绰绰有余的。 墙上的显示屏投射着他布置的作业内容: 题目:妖怪学院 内容:西游记里的降魔河妖,还是猪刚鬣?请您大胆地运用想象力,用140个字写下一段话:人,或物,或动物,或精灵,把你的日常生活中最想“妖怪化”东西描绘下来。 第4节课分享。 但此刻他已经没有了欣赏题目的心情,只盼着夏小雨早点交作业,他好走人。用一碗滚烫的汤面暖一暖,自己的胃。 “老师,你说那是什么花?” 夏小雨忽然抬头,正和他说话。 顺着夏小雨的眼光看去,她也注意到了,喷泉池外的那一大片红色花。 “不知道!”他喃喃道。肚子却开始咕咕叫。 回过头来,却看见夏小雨对着他露出了暧昧的笑容。这笑里,似有几份讥讽,几份挑逗。 “这个女孩的确有些妖气。” 他想到了李妈和其他老师对她的控诉:在宿舍抽烟;半夜不睡觉喝酒;专业作业大胆的抄袭名家的作品;还经常夜不归宿,使用如卷发棒大功率电器,还未经允许使用同学的东西,其实就是小偷小摸。 只是这个女孩外表太乖了。 “我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学生!没抓到她现行,算她运气好。”李妈在办公室高声咒骂这个让她头疼的女学生,“迟早这个学生要出事,你要小心!” 而小雨也在和他独处的时候,抱怨过李妈:这个老处女,凭什么取消我的奖学金,是成绩不够好吗?还是我被处分过,都没有任何证据,就是看我不顺眼而已。 老处女。这样说李妈,他只是想笑,嘴上却责备她不该对老师出言不逊。 “我反正是和李妈撕破了脸了,我知道她看我不顺眼,背地里,还不知道说了我多少坏话?”小雨当着他的面,就抱怨李妈。 他还在胡思乱想,小雨就收拾了笔和纸,她写好了。 “好了,走吧,下课了?” “老师,你能帮我看看我吗?”夏小雨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眼神,“给我点意见,好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本子,看了,“不就是140字吗?一分钟不到的。” 他打开了小雨的笔记本: “某村有个挂满婴儿尸体的树精,树上的尸体都是由一个个活着的婴儿风干而成,树干融入了婴儿尸体的躯干里,就像是树上结出来的果子,那场景甚是凄惨和恐怖。 树精是村里人闻风丧胆的怪物,不过他以前是一颗挺拔的大树,为人们遮阴避暑,但是有一天夜晚,一个妇人活埋了一个婴儿在他的树根下,他从土里他都能感受到婴儿当时的呼吸和一天天尸体的腐烂,婴儿的怨气化作土壤的成分进入到大树的体内,造就了现在的树精。” “ 我擦,你不要写的这么恐怖吧。”他忍不住爆了粗口。 “老师,你的题目不是妖怪学院吗?”小雨在辩驳,言下之意,好像是说他喜欢这样的重口味。他转身,看着投影仪下的作业内容: 题目:妖怪学院 内容:西游记里的降魔河妖,还是猪刚鬣?请您大胆地运用想象力,用140个字写下一段话:人,或物,或动物,或精灵,把你的日常生活中最想“妖怪化”东西描绘下来。 第4节课分享。 “题目是这样的,但内容也要适可而止吧。西游记也没有这样的段落。首先,这个能拍吗?都要归入到限制级的去了。”他一顿抢白,他开始后悔出了这样个题目。在这样下雨的秋夜里,他有了奇怪的感应。 “那好吧,我另外再写个。”小雨悻悻地坐下,又拿起了笔。 说着,坐了下来,拿起笔就写。她笑着抬起了头,“老师,下面这个故事应该可以得 A的。是我自己的亲身感受哦。” 第二个故事:头发 看着,小雨这么有热情,他只得再次坐了下来。 但是,肚子还是饿。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包里还有块早餐的饼干。于是,翻起自己的包来,找到了那饼干,拿了出来,正要打开的时候,却发现了饼干莫名地缠一丝黑头发。 他把头发拉了起来,“是小丽的吗?”小丽是他的女友。 不对啊,小丽是染了栗黄色头发的。奇怪,自己并没有乱搞其他女人,怎么会有女人头发。 不过,在一个女学生居多的学校,交作业本夹杂一丝头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要小丽没发现,就好。 想到这里,他只是苦笑。 正要打开饼干吃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夏小雨也还没吃的。自己先吃了起来,是不是有些没有风度。于是,拿着饼干,对着夏小雨,正要说话。 “老师,你要吃点东西吗?我这里有饼干哦!”没想到小雨先从自己小包包里掏出了一块饼干,花花绿绿的。他愣住了,竟然和自己的是一样的饼干。 “吃吧!”小雨不由分说地把饼干扔了过来,自己也掏出另一块,来边吃边写。 他才注意到,小雨的头发和这手里的头发,竟是一样的。 隐隐地,他是有不安,心里一紧,“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想到了学期初的时候,小雨的爸爸来学校的事情。小雨爸爸一直反对小雨学习这个专业。或者他是对这个专业有所偏见吧,他一直以为这专业就是服装模特的什么的。 “这还能找到什么正经的工作?”小雨的爸爸是个老实而又普通的乡下人,急的满头是汗。 “你女儿都读到大二了,你才知道她念了这个专业吗?大一入学的时候,怎么不来说呢?”他觉得只是纳闷。 “我平时哪有时间管这孩子。”他父亲喃喃道,“只是这次要交学费。老师,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这样贵的学费,一万块,毕业了,还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咧。” 他讥笑小雨爸爸的迂腐和狭隘来。这么个老实巴交的父亲,怎么会有这样外表成熟大方,内心却古灵精怪的女儿来? 后来,她父亲果然病了,是绝症。 小雨好一阵意气消沉,在学校读着书,在校外兼着职,补贴家用。夏雨作为她班上的辅导员,发动大家给她家捐款,捐了不少钱,苦说苦劝,终于收了。 但是关于她的不利传闻,还是渐渐多了起来,说她在夜场里,先是做了啤酒妹,然后开始陪酒…,每天都很神神秘秘地出去。 他当然不希望她出事。只是这个女孩奇怪地把一切都处理的那么井井有条,风言风语那么多,只是连一条把柄都没有。 “老师,好了。”小雨再一次把课堂作业,递了上来。 他打开一看: “我的一把梳子,上面沾满了平时梳下来的头发丝,自己迟迟不愿清理,渐渐的头发丝堆积成了一块块毛发。 想必我睡熟后,那一堆头发变会苏醒,杵在我床前,浓密的毛发包裹着全身,让人分不清“它”的脸在哪? 稀散的发丝浮在空气中,慢慢的接近我的脸慢慢的缠上我的手臂……” “这,这也太诡异了吧。”他忍不住对小雨抱怨起来了,“前面那个恐怖,这个又诡异?” 小雨有些不解,“不是这样的吗?这个作业要求。” 他忽然觉得似乎学生误解了作业的目的:不是恐怖或者诡异,有些奇幻或者想象,也可以是温情和温暖动人的,比如《宝葫芦的秘密》《神笔马良》,甚至《人生遥控器》《蝴蝶效应》什么的。这堂课的内容不就是《世界奇幻电影》吗? 话虽然是这样说给小雨听,但他内心真正的是害怕了这个头发的意相。 “那好吧,我再重新写个。”小雨的口气,像是个没法满足弟弟要求的大姐姐,又一屁股坐下了。 第三个故事:日记本 还要写啊!他摸出手机,一看时间,18:30了。下午第4节,下课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了。 但窗外的秋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屋里却渐渐地全暗了下来。 他把全部的灯都打开了,“小雨,不如你回去写,下次上课的时候,再带来给我。” 小雨停下笔来,看着老师,自信地笑了,“老师,你放心,我这次的创意一定让您满意。”说着,自顾自地写了起来。 无法,他只好百无聊赖地玩起了自己的手机来,看了一会儿微信,又检查了一下微博,又抬起头来,看着窗外那窗外是喷泉花坛,大片大片的绿草地外,开着一簇簇的,不知名的红色花。一个个学生从花坛面前走过,打开的伞,从楼上看去,就像是盛开在水里的五颜六色的花朵。 小雨是这样认真乖巧的女生吗? 他想到了上个月那件事情来。一个社会的混混被一群男生扭打住,准备就往学校的保卫处送,恰好被他看到了。据他的学生说,这个叫雄哥的青年在女生宿舍大吵大闹,说要找小雨算账。 他急忙赶走了学生,截住了雄哥,询问其中的缘由。 雄哥说了他和小雨的故事。小雨和他是夜场认识的,一开始雄哥只是好玩,想和她调情,结果买了不少酒。后来,小雨说,她爸爸病了需要钱治病,说跟他借,他也不知道是心软,还是糊涂,就借了一两万给她。结果,小雨就消失了。后来,他一打听,同样的,她还跟别人借了不少钱,说是弟弟病了,或者妈妈病了。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什么地方的,或是什么学校的。最后,他的一个小兄弟,恰巧在小河城学院看到她,雄哥就赶过来,要钱了。 “雄哥,你说小雨欠你钱,你有什么证据吗?借据什么的。”我问。 “妈的,老子上了这小妞的当咧,当时她答应和我处朋友,我一装逼,说不要借据了。” “那就不好说话了。”我笑了。 “你不好说话,你们学校培养出这么个祸害社会的妖精,你们不负责人。”雄哥急了,“你们不管,我就就把这视频发出去。”说着,他就把手里的手机打开,扔到我面前。 我捡起一看,是两个光着身子的人做爱的不雅视频,那男的,分明就是雄哥,只是这女的,长发飘逸根本看不清脸,听声音倒是有几分像是小雨。 “你发了这,你不就是完了吗?再说,这女的,也看不出是小雨。” “妈的,你放心,我还有好几段看的出的。”说着,这小子就摔门出去了。 说也奇怪,当我把小雨叫来的时候,小雨完全否认了这件事件,"你是说雄哥吗?他不是混混咧,老师,你放心,他是警察。我没跟他借钱,他不会再来骚扰学校的。”后来,也没有什么社会青年来学校闹事了。 夏雨还在胡思乱想,小雨已经写完了。这次,她直接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老师,辛苦了!”小雨轻轻地向他道别,“要不要,我送你一段,我带了伞。” 说着,小雨从课桌里掏出了伞,举起“噗呲”一声,撑开了。 他愣了一下,“不用了,我办公室有伞。” 小雨收起了伞,道了声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说, “老师,那花是海棠花,叫四季海棠花。是我最喜欢的花。”然后,就走了。 他却打开了小雨的作业本: “小的时候老师会要求我们写日记,父母也会要求我们写日记。 于是写日记就变成了一种强制性的规定一样。 老师看完,父母看,永远也不能写上自己真实的日记。 而真正要写日记的人,想要在日记本上记录心事而不愿意让别人看都的人就会和担心。所以这个特别的日记本只有日记本的主人可以看到记录的东西的最真实的状态。 当父母或老师看的时候,这个日记本就会根据记录的东西重组日记,别人就无法看到真正的秘密。 当日记本的主人想把日记本给别人看时,只有主人在上面写了这样的时,并且是日记本的主人拿的,才能看到真正的内容。” 夏雨从窗外望去,楼下的小雨正走进雨帘中,她撑着把花雨伞,她的花伞从楼上看去,像是雨中一朵盛开的海棠。 查看原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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