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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 载】赵松雪:旧时王谢堂前燕 四十五、翩翩晨风 青青蕙兰 四十六、川渟岳峙 星斗明灿 ■吴梅影

 杨关桥 2015-10-08





四十五、翩翩晨风 青青蕙兰


  台上红脸的关云长高声唱来:

  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我情惨切!(带云)这也不是江水,(唱)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观戏众人如醉如痴。

  李六高声叫好,更转过头对子昂说道:“这关汉卿之戏,真让我等浑身舒坦。”这日是李祥芝满百日,李六高兴,和几个打鱼兄弟一道,合伙请来个草台班子,演那北曲杂剧《关大王独赴单刀会》。

  子昂道:“汉卿,汉卿,汉家子弟矣。兄长之名,本身即含深意。”

  是日,子昂去集市上买画材,见到一个士子,正在卖卜。因这元蒙政权未开科举,士子失去了仕进的阶梯与上升通道,读书人多数和子昂一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好混迹于市井。

  这士子叫杨崇禧,他见到子昂,高兴叫道:“兄长,来来,吾昨夜写了一支散曲,唱与为兄听听。”

  他拿着卖卜的檀板,轻轻敲响,唱道:

  “不读书有权,不识字有钱,不晓事倒人有夸荐,老天只恁忒心偏,贤和愚无分辨,挫折英雄,消磨良善,越聪明越运蹇。志高如鲁连,德高如闵蹇,依本分只落得人轻贱。

  不读书最高,不识字最好,不晓事倒有人夸俏。老天不肯辨清浊,好和歹没条道。善的人欺,贫的人笑,读书人都累倒。立身则小学,修身则大学,智和能都不及鸭清钞。”

  唱毕,他望向子昂,四目相对,眼中皆是泪。

  这是至元十九年(1282年)的春天,大元的读书人,却一点望不到春天。

  自那年德清归来以后,子昂就不光用心于书画,更常常埋头于经史。自尊心极强的他,看不惯别人脸色,受不得半分委屈,难得出去交往应酬。他苦研学问,诗文书画名渐渐远播,时任江南浙西道提刑按察司事之女真人夹谷之奇闻其声,某日更亲自前往登门拜访。

  这日,他到子昂家中,正是午后时光,子昂专心注释《尚书·禹贡》一段:“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

  夹谷之奇拱手:“冒昧来访,还望鉴谅。”

  子昂答道:“穷僻之地,让大人见笑。”连忙让座,奉茶。

  夹谷之奇说道,“瞧见兄台治《尚书》,吾亦是爱此《书经》朴素无华,质胜于文,敬天、修德、勤民,又诚挚、深厚,‘修辞立其诚’。”

  子昂听他这么一说,眼前一亮。

  夹谷之奇又细细翻看子昂所作注释,说道:“此篇《禹贡》,按照司马子长《史记·夏本记》之大禹‘左准绳,右规矩,载四时以开九州,通九衢’精神,虽为后人托禹之名而作,不过以地理为径,分天下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可谓达矣。更兼载山脉、河流、土壤、田地、物产、道路等,以及各部落属地,无不详加论列。实为我中华不可多得之宝贵山川地理资材。”

  子昂点头称是。

  夹谷之奇又说:“在下滕州人,自幼受词章之学于金朝进士、东平学派良师康晔,又与金陵杨刚中同受理学于张翌,算略微读了些诗书。”

  子昂说道:“大人过谦,依小的观察,大人不论人品、风貌、才情皆是当世第一流……”

  子昂还没说完,夹谷之奇打断他说:“不必虚礼。我二人而今一见如故,不妨以兄弟相称,吾年纪稍长,自认为兄,子昂就委屈称弟吧。”

  子昂抱手说道:“兄长虚怀若谷,孟頫心领从命。”

  自此,子昂真心把这个异族深沉仁厚的兄长当成自家哥哥来敬爱。弟兄俩虽不常见面,却书信往来频繁,讨论向学之事,相互敬服。

  夹谷之奇力荐子昂为大元翰林国史院编修官,但子昂婉拒其好意。今岁春,夹谷之奇将被召入大都升任吏部郎,子昂于吴兴家中,作下此诗:

  驱马原隰间,经时不遑休。

  昔来日在斗,今去麦已秋。

  王事有埤益,宴安非所求。

  翩翩晨风翼,一举逝莫留。

  谁令匏瓜系,自怀离别忧。

  青青蕙兰花,含英在中林。

  春风不披拂,胡能见幽心。

  相去千余里,会合大江浔。

  促席谈自古,知我一何深。

  此别虽非远,怀思渺难任。

  公其爱体素,尚无金玉音。

  秋末,接到鲜于伯机兄长书信,子昂决定前往扬州。


四十六、川渟岳峙 星斗明灿


  郭守敬站立于大都天文台。明月缓缓升起。天空苍蓝,星斗明灿,大地辽阔,川渟岳峙。正是深秋时分。天外,青山浓墨写就;城内,秋水幽深明澈。北方,层林尽染斑斓;南地,渔舟唱晚悠然。

  他复叹息:“筚路蓝缕啊。”六年多的时光匆匆而去,弹指之间,自己变成五十多岁的“长者”矣。而今许衡逝去,王恂亦辞别人世,所有的担子,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好多工作依然未能完成。可是,人,辛苦不怕,艰难不惧,首要的是,所苦所累值得与否。为了国家和百姓,一己的享乐可以放弃,私利权谋与己无关,与大地山川为侣,同江河星辰为伴:“吾之一生,值矣!”他向着天空,微微一笑。

  他带着一群官员、学生,缓缓走下台阶。更轻轻抚摸着天文台的一石一柱、一砖一木,仿佛对自己心爱的小孩。

  他走近仰仪,此刻,照耀它的,是一天明月。

  仰仪,怕是郭守敬最得意的一件天象观测仪器了吧。它如同一口仰天躺着的巨锅,静静立在这大都天文台上:“诸位,请看,它是一个铜制的中空的半球面,半球的口上刻着东西南北四方。半球口上,以一纵一横两根竿子架一块小板,板上开启一个小孔,孔的位置正好在半球面的球心上。太阳光透过小孔,在球面上投下一个圆形的象,映照在所刻的线格网上,立刻可读出太阳在天球上所处之位置。避免用眼睛逼视那光度极强的太阳本身,就知晓太阳的位置。更妙的是,”他微微一笑:“发生日食时,仰仪面上的日象也相应地发生亏缺现象。这样,从仰仪上即可以直接观测出日食的方向,亏缺部分的多少,以及发生各种食象的时刻了。”

  他又走向长长的圭表:“圭表,主要用来观测日影月影。这是吾值得说说的改进吧。呵呵。”这个身材魁伟、有着小麦色健康肌肤的大元科学家,羞涩地眨眨眼:“吾想法子,把圭表的表竿加高到五倍,因而观测时的表影也加长到五倍。表影加长了,按比例推算各个节气时刻的误差就大大减少了。”

  “还有,圭表旁边,这个叫做‘景符’的仪器,使照在圭表上的日光透过一个小孔,再射到圭面,阴影的边缘就极为清楚,可以量取准确的影长。”

  “再走过来一点,看,这个叫做‘窥几’的仪器,使圭表在星和月之光照下亦可以进行观测。”“来,走过来,透过今夜朗朗星光,诸位来看。”众人好奇,纷纷贴近,边看边议论。

  一个官员说道:“郭若思大人,您对圭表进行的这诸多改良,解决了实际观测中的疑难,我大元天象观测工作因之比前人做得好矣。”

  郭守敬没有答话,接着介绍:“圭表改进工作大约完成于至元十四年(1277年)之夏,是年冬天已始用它来测日影。因为观测之急需,最初高表柱为木质简制,后来才改以铜铸成。诸多观测圭表,最有特点的是河南圭表,它与此大都的圭表又略有不同。它因地制宜,利用那座高台之一边为表,台下用三十六块巨石铺成一条长十余丈的圭面。当地百姓为此圭表起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名称,叫‘量天尺’呢。”

  “最后面的那个,叫做简仪。”“诸位请看,吾保留了浑仪中最主要最必需的两个圆环系统,并且把其中的一组圆环系统分出来,改成另一个独立的仪器,把其他系统的圆环完全取消。这样就和原来的浑仪有了根本的不同。再把原来外部圆环全都撤除,用一对弯拱形的柱子与另外四条柱子承托留在这个仪器上的一套主要圆环系统。如此,圆环四面凌空,一无遮拦矣。此种结构,比起原来浑仪来,真乃又实用,又简单,所以命名‘简仪’。简仪,恐怕可以称为‘天图望远之镜’矣。”“诸位过来,透过它,寥远的星斗,如同近在眼前。”

  “此大都天文台,乃王恂、守敬同一位尼波罗国(尼泊尔)建筑师阿尼哥通力合作,修筑而成。台上每一样观测仪器,都非一蹴而就啊。”

  众人边看,边啧啧称赞:“这诸多天文仪器,一一设立于此,贡献于我大元的天文观测事业。大都天文台,恐怕是当今世上无有国家可以相比之最为先进、最为完善的天文台了吧?”

  众人一片夸赞声中,郭守敬更回想,自至元十三年起,我和许衡、王恂一道奉世祖之命修订新历,五六年啊,走了多少的崎岖之路,遇到了多少的艰难困苦。

  世祖皇帝更对我等天文观测活动关怀无比,守敬当帝前指陈理致,无分日夜。有时,我讲到深夜,讲得唇焦舌燥,世祖皇帝仍然毫无疲倦、听得津津有味呢。“遂设监候官一十四员,分道而出,东至高丽,西极滇池,南逾朱崖,北尽铁勒,四海测验,凡二十七所”。于其中的六个点,特别测定夏至日的表影长度和昼、夜的时间长度,此为编制新历提供了全面而详尽的数据。这次天文观测规模之大,真乃世所罕有呢。

  在世祖皇帝的英明决策下,至元十六年,郭守敬奉旨进行“四海测验”,南海的测量点设于黄岩岛。此次修历,许衡为首,主持全面工作,厘清思路,给出改历大策及线路,郭守敬和王恂负责具体工作。

  郭守敬继续介绍:“单是历书,就遍考四十多家,从西汉的《三统历》到唐之《纪元历》,再到宋之《大明历》。我等昼夜测验,参考古制,别开新法,推算力求精密准确,研究归纳至元十七年以前、70次改历经验,考察13家历律推演方法,前后三年派专人分赴全国四方,定点做日晷实地测量。众人通力合作,测出北极出地高度,新测二十八宿距度,测定了黄赤交角新值等。通过三年半约二百次的晷影测量,定出至元十四年到十七年的冬至时刻。又结合史上可靠资料加以归算,得出一回归年的长度为365.2425日,一月为29.530593天,一年的二十四分之一作为一个节气,以没有中气的月份为闰月。前年终于改历成功,我大元世祖皇帝更以古语‘敬授人时’之意,赐名《授时历》。”

  “王恂力主治历应‘明历之理’,主要负责历理;而我扬己之长,主张‘历之本在于测验,而测验之器莫先仪表’,负责创制和改进今日诸位所睹之简仪、高表、候极仪、仰仪、立运仪、景符、窥几等十几件天文仪器仪表。”

  “此外,王恂还分掌天文观测和推演方面的工作,先生于《授时历》的修订,贡献特巨。他尝言:‘算术,六艺之一;定国家,安人民,乃大事也。’希望诸位同学后生,理当铭记此语于心,为国求定,为民图安。王恂辞世,他的推算方法没有定稿,交予守敬,吾定会细加修订整理,不负先生所托。”“王恂为国操劳一生,家无积蓄。真乃一心为国为民忠臣也,时间会记住他,百姓会记住他。”

  “让我们仰望苍穹。”郭守敬最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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