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铭传诗联评说前 言
刘铭传是一个武将,这是无庸置疑的;他同时又是一个诗人,“一月不作诗,闲情无所托”,未必尽人皆知。整理、评说、介绍刘铭传写的诗联,有助于我们全面了解这位首任台湾巡抚的人生轨迹。 诗与故乡 33集电视连续剧《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在央视和一些地方台播出后,引起了观众浓厚的兴趣。剧中塑造了一位能诗善画多才多艺的陈展如的形象。历史上的刘铭传,生活中确实有这样一位姓陈的如夫人,琴棋书画样样皆能。有一次,刘铭传看陈氏画梅,不觉来了兴致,提笔也画了一幅,顺带题了一首顺口溜: 圈圈点点又叉叉,倾刻开成一树花。 1836年生于安徽合肥西乡大潜山下的刘铭传,行六,少时得过天花,脸上留下稀疏的麻点,不过他并不忌讳。他的家境贫寒,只因是昆仲中的老小,才勉强读了几年私塾。但在长期征战中,他很注意读书以汲取知识和智慧,故具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尤擅做诗。我们今天能找到的“刘诗”有好几百首,其中不乏与家乡有关的佳作。 刘铭传10岁丧父,20岁丧母,他从乡间揭竿而起,淮军组建时领“铭”字营,渐成淮军名将。初次出征时,他所写的七律中四句是:“从戎气壮晨趋马,破晓云开鸟出山。人值少年当自立,身逢乱世敢偷闲。”有一次,他在前方得到家书,欣喜之情溢于纸上: 千里暌违音问难,家书到眼不禁欢。 长年征战,还要应付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他不禁有了这样的想法:“解甲还乡去,入山种翠薇。何须老大返,依旧少年归。朋辈疏音问,官场任是非。此身欲闲散,故与宦情违。”35岁起,刘铭传回乡赋闲13年。表面上,他“争睹景星庆云为快,乐居廉泉让水之间”,还在大潜山下的刘老圩建了个盘亭,收藏“虢季子白盘”,自撰嵌字联“盘称国宝,亭护家珍”,实际上国家危亡未尝敢忘。壮年不得志,他慨叹: 自从家破苦奔波,懒向人前唤奈何。 某天,刘铭传“郊行二三里,四望皆村庄。秋收禾黍尽,露冷林叶黄。马前一老叟,独在田间忙。举头见行骑,走避殊仓皇。”他很是奇怪,自己轻装简从,又没佩刀枪,那老农何以躲避?一问方知,太平军、捻军虽走了,但“剿贼”的官军“村内掳衣物,村外牵牛羊。人多不敢阻,势凶如虎狼。老妻受惊死,一子复所伤。骨断不能起,至今犹在床。暮年寡生计,空室无斗粮。所幸此身健,勉力事农桑。近凡见兵马,畏怯故走藏。”刘铭传听罢十分伤感,他接着吟道: 我闻殊太息,揽辔思彷徨。 电视剧中把陈展如描绘成刘铭传的文字师,显然把生活中的陈夫人拔高了。有刘铭传的诗为证:“梦中得句昏难记,推醒姬人待继诗”。“堂前灯火听儿读,枕上吟哦教妾诗。”——还是刘铭传技高一筹! 顺带指出,陈夫人并非如电视剧所称“四夫人”。查合肥《刘氏宗谱》,刘铭传妻妾9人,依次为配程、又项、又陈、又王、又陈、又秦、又陈、又李、又李。“四夫人”或可只能是“四姨太”?最后两位姓李的侧室,在刘铭传死后的第二天和第四天,竟先后“绝粒殉公”,年仅18岁、21岁,“两李同冢”。 诗与台湾 1884年7月16日,刘铭传冒险渡海秘抵基隆。他先以“巡抚衔督办台湾事务”,胜利指挥了历时一年的抗法保卫战,1885年10月台湾建省后又成为首任巡抚,直至1891年6月四请开缺离台,“回籍就医”。在此前后他写下的一些与台湾有关的诗篇,我们如今读起来仍感慨良多。 相传刘铭传抵台不久出巡途中,有人借口接风席间请其赋诗,以为会难倒或者想考考这位武将。刘铭传当即口占: 幼习干戈未习词,诸公何必命留题。 台湾中部山深林密,生活着高山族等少数民族,过去笼统地把他们称为“番民”或未开化的“生番”,一些番民为生计往往杀人越货,番语叫“抬郎”。刘铭传进山“抚番”,针对番民文化程度低,恩威并举易于感化的特点,编了一首《劝番歌》: 劝君切莫去抬郎,抬郎不能当衣粮。 内中的一些措施不见得符合今天的少数民族政策,但对战时台湾的社会稳定和山区开发确实有着积极的作用。这首《劝番歌》收在光绪年间的台湾《恒春县志》中。 进山不仅要披荆斩棘,凿路开道,还要面对水土不服和瘴疠的侵袭。刘铭传的诗歌中充满豪迈的气概和乐观的心态:“万峰刺天一鸟道,亦跋险阻瞻櫜鞬。归来自笑成何事,装点一卷游山编。”按櫜鞬为置箭和弓的器具。戎马倥偬之余,刘铭传也有闲情逸致,连战的爷爷连横编著的《台湾诗乘》收有他的《游古奇峰垂钓寒溪》: 山泉脉脉送寒溪,溪上垂杨拂水低。 开煤矿、办工厂、修铁路、通商,都需要掌握先进科技知识。刘铭传延聘中外教习设新式学堂培训人才。他撰联鼓励学生:“千万间大厦宏开,遍鹿岛鲲洋,多士从兹承教育;二百年斯文远绍,看鸾旗鼍鼓,诸君何以答升平?” 刘铭传是在一系列改革措施全面铺开,壮志未筹而被迫辞职离开台湾的。他虽“养疴田园,每念中国大局,往往彻夜难眠,眦裂泣下”。1895年4月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签订,6月割台,10月日军占领台湾全境。接二连三的消息传来,刘铭传悲愤交加,病情迅速恶化。他在病榻上作《乙未冬绝笔》: 历尽艰危报主知,功成翻悔入山迟。 1896年1月12日(农历乙未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刘铭传病故于故乡附近的六安刘大圩别墅。诗人梁启超曾作《游台湾追怀刘壮肃公》,表达了他对爱国将领刘铭传的崇敬之情。 诗友唱和 1861年底,李鸿章回乡募兵,刘铭传所部被定为“铭”字营,带往上海。刘铭传在征战生涯中因“战功”屡屡升迁,官至直隶提督,这其中少不了李鸿章的提携和关照。当李鸿章做六十寿庆时,刘铭传已在老家赋闲10年。生性梗直的他可能仗着是老部下又“无官一身轻”吧,居然只按合肥一般往来的乡俗提溜着寿面寿糕到李府祝寿,寿礼上附诗一首: 时人个个好呵包,鸡鱼肉鸭整担挑。 按合肥话“呵包”有奉承、吹捧、巴结意,“省三”为刘铭传字,过去习惯以字行。 李鸿章家老三李鹤章送刘铭传诗一首,刘铭传作《步季荃统领原韵》回赠: 自从仗剑赋随征,所向频闻唱凯声。 桐城派后期大师吴汝纶是晚年李鸿章的重要幕僚,也是刘铭传青年时就熟悉的朋友。刘铭传曾有《赠别吴挚甫》: 龙眠有佳士,乡里素闻知。 从诗中可以看出刘、吴之间“相遇贵相知”。另一首诗中刘铭传瞩望比自己小四岁的吴汝纶“既怀匡世策,莫负少年时。此去各相念,音书不可迟”。 沙场决斗,官场斗角,经年累月,刘铭传感觉累得慌。他有过这样的感慨: 三十人为一品官,多人憎忌少人欢。 杨宗濂是刘铭传的老朋友。请看他的《赠杨艺芳观察》: 皖水识荆州,经年作伴游。 有一年重阳后,友人史松园来访,适下雨天留客天,宴毕史松园先口占一律,刘铭传依其韵奉和: 天意留君住,萧萧雨满岭。 云龙山是徐州的游览胜地。刘铭传在这里巧遇张树珊,于是作《赠张海珂军门》: 军中连接南归檄,喜到云龙结伴游。 刘铭传诗文会友,会的多是淮军将领。淮军前他初办团练时,曾把大潜山庙中的铜菩萨毁了造炮,他功成名就后回乡又捐资重建了大潜山庙和文昌阁。有一次,慧空和尚画了一幅游春图,刘铭传观赏后题诗二首: 桃花如锦草如茵,一杖逍遥物外身。 其二 踏青携伴到云岑,娆涧穿林缓步寻。 电视连续剧《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孤拔说我不管刘铭传是军人还是诗人,他首先是我的敌人。从上述这些用典意境皆不错且不乏佳句的酬应唱和之作可以看出,刘铭传不仅是一位长于带兵打仗的军人,也是善于舞文弄墨的诗人,当然,他更视侵略者孤拔为敌人。 联语赠酬 李鸿章做六十大寿,刘铭传仅以“二斤挂面两条糕”和歪诗一首“幽他一默”。轮到自己六十寿庆(按虚岁算),那天是1895年农历的七月二十七日,在安徽六安麻埠刘大圩,合肥名士王尚辰特地赶来送上一幅幽默联贺寿: 打吴二鬼起家,曾记金桥烧当典; 上联揭了刘铭传的老底子,年轻时贩私盐烧当铺,下联则赞扬了他不买翁同龢要其交出虢季子白盘的账,坚不出山。刘铭传喜欢这样的对联,吩咐立马挂到中堂。正此时,湖北的一个叫石超的秀才翻过大别山也来贺喜了,但他只称兄却不行礼。刘铭传很奇怪,喝斥道: 持三寸帖,见一等男,童生大胆称兄弟! 那石超不卑不亢,随口应答: 写八行书,行千里路,布衣长揖傲王侯。 刘铭传欣赏这样不阿谀奉承者,连忙要管家给这位不速客安排坐席。 身当壮年,刘铭传有10多年赋闲在乡,他给故居大潜山房书联“解甲归田乐,清时旧垒闲”,实际上他哪里闲得住?他慷慨捐资在合肥西乡领衔办学,请左宗棠书“肥西书院”校名,请李鸿章题“聚星堂”牌匾,自己则作联: 讲武昔连营,五百里星聚群贤,洗甲天河,共仰肥西人物; 大潜山庙新修落成后,刘铭传拟联三副,其一为: 万户侯何足道哉,听钟鼓数声,唤醒四方名利客; 刘铭传赠一友人的中堂联颇为别致: 有本事生了事,生出事变作无本事; 赋闲时刘铭传还常去各地“旅游”,莫愁湖留有他写的对联: 笠屐此重来,风月依然,鱼娃学打花边桨; 刘铭传为愚园清远堂撰联: 地近杏花村,栏槛留春,潇洒林泉新画稿; 浙江的安徽会馆里,刘铭传曾题联: 美擅湖山,留此地萍踪,且共一觞一咏; 曾做过无为州知州的胡维藩送刘铭传联中有“万里留题,处处新纱笼妙句”。主讲江宁书院的薛时雨赠刘铭传百字长联,上下联末句为“当今名将”、“与我心同”。 被誉为“台湾近代化之父”的刘铭传主持修造的基隆至新竹铁路是我国自筹资金、享有主权的第一条铁路。通车时刘铭传于狮球岭隧道口刻联以纪念这“旷宇天开”的壮举: 十五年生面独开,羽毂飙轮,从此康庄通海屿; 如今在台湾,狮球岭隧道口已是重要的历史文化遗存,第一辆火车头“腾云号”也成了特级文物。台湾资深记者朱剑云有感于“刘铭传先生在台治绩及海峡两岸人民心声”,特制嵌名联: 铭镂感德风,施政七年绩垂千古; 挽联寄情 刘铭传挽郑成功联,堪称名人挽名人的佳作: 赐国姓家破君亡,永矢孤忠,创基业在山穷水尽; 按《辞源》中“国姓爷”条单指郑成功。相传朱元璋九世孙、唐王朱聿键在福州建南明政权,自号“隆武”,但手下兵将匮乏。一日见到年轻有为的郑森,交谈后相见恨晚,遂封其为“忠孝伯”并赐与皇帝同姓,改名成功,鼓励他抗清复明。郑(朱)成功的父亲郑芝龙原是海盗,在东南沿海一带建立了庞大的走私集团,逐渐“富甲全闽”。清军攻入福建,郑芝龙被招降,居然还劝儿子也归顺清廷,被郑成功严词拒绝。朱聿键被俘绝食而死,而郑芝龙却被清军解往北京,其妻遭清军侮辱而自尽,家也被抄。国恨家仇使得郑成功树起“背父救国”的大旗,他先在金门、厦门两岛建立了比较稳固的根据地,与清军抗衡;又挥师渡海,赶走荷兰殖民者,收复祖国的宝岛台湾,被誉为民族英雄。郑成功在台湾病故时才39岁。刘铭传为台湾台南延平郡王祠郑成功像拟此联,表达了对郑成功的尊崇和缅怀之意。 张树珊(1826—1866年),字海珂,和刘铭传同乡、同入淮军,官至广西右江镇总兵。刘铭传获悉他在湖北和捻军作战阵亡后挽曰: 四十里策应来迟,半途中噩耗忽惊传,见马革裹尸还,长号一声举军痛哭; 潘鼎新(1829—1888年),字琴轩,和刘铭传同乡、同入淮军,官至广西巡抚。中法战争中他先失谅山再克服谅山但被错误革职,不久郁郁而死。刘铭传挽其联为: 卅年风味忆书灯,绛帐从游,犹记得,君家昆弟、吾家昆弟; 历史是复杂的,历史人物也是复杂的。张树珊、潘鼎新和刘铭传早年都曾参与镇压太平军、捻军,这“功名”如今看来不足取。但淮军后期却起到了国防军的作用,许多将士在抗击外来侵略中建有功勋乃至为国捐躯。刘铭传为巢湖的淮军昭忠祠书联: 升高以望东关,情随事迁,百战江淮如昨日; 此联和刘铭传为巢湖文风塔题写的石匾“中流一柱”如今都是当地重要的人文旅游资源。 刘铭传的侄孙刘朝带1889年带兵在台东狮子山修路时不幸遇害,其妻随之自尽追他而去。合葬时刘铭传含悲撰一长联悼曰: 万户侯何足道哉!惟凭此满门忠节,表义千秋;能报国能殉夫,华夏播嘉名;近来大局中兴,麟阁诸公谁比美? 后来清廷特命着刘朝带家乡为这一对夫妻建昭忠祠(建于今合肥淮河路六安路交口的东北角,有趣的是,上个世纪50年代在原址盖起的楼房曾长期为市妇联的办公处),该祠拆毁前一直挂有刘铭传的亲笔题联:“为国为家,为吾宗大光门第;是忠是节,是一对上好夫妻。”
作者:戴健 原载:新浪军事 整理制作:恶人谷珠楼 版本:网络版 转贴请注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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