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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历史深处感悟秦楚兴亡

 简易乾坤 2015-10-16

2015年10月15日 第A6版:读书治学

到历史深处感悟秦楚兴亡

作者:丁国强     来源:学习时报      字数:3680





    《秦崩:从秦始皇到刘邦》《楚亡:从项羽到韩信》是两本耐读的历史笔记。作者李开元1982年北京大学历史系毕业后担任田余庆先生助教,从事秦汉史研究工作。难能可贵的是,他没有囿于学术论文的固定套路,而是将文献梳理与实地考察结合起来,用行走访问去体味当年的生活环境和精神风貌,冲破概念束缚,矫正历史错觉,用超越学院写作的历史叙事,给我们呈现一个活的人间世界。

历史是一堆往事
  李开元沿着司马迁的足迹去踏勘古迹、采风访古,用想象和诗情去填补历史的空白。历史留下了许多探究不尽的谜团、回味无穷的蕴含。在李开元看来,历史就是一堆往事。这些往事虽然相隔久远,却在心灵和情感上离我们距离很近。命运的变迁、人生的结局、歧路的选择,那种痛苦、迷惘和宿命感都令人感觉何其相似。每一个历史人物都有他的人生地理,既记录着他们的活动轨迹,也潜藏着成败的玄机。
  历史既是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也是一个叙事结构。从某种意义上说,历史是历代人的记忆、感怀和传说,抛开特定历史情境的过度阐释,只能给历史涂上一层伪饰。历史原本就是存在山水之间的,把历史囚禁在书面之上,只能把自己锁在语言的牢笼中。汉台遗址,古风尚存;淮阴城里,雄心犹在。李开元说:“历史的真实,常常是零零散散,在不引人注目之处,本来不是热闹的地方。”“溯源历史,追述先祖,明了今我的由来,是植根于人类本性的思路。古代社会,先祖与神明一体,是今我的保护和精神依归。”历史是一种基因、一种精神线索,沿着历史踪迹能够找到许多经过岁月洗涤、时间冲刷的真东西,其中的真知灼见、真情实感往往是今天的人们所容易忽略的。
  历史是一种生命存在方式。历史性是人性的基本方面,省察历史,就是对人自身的审视和反思。历史叙事不是历史学家的专利,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言说历史,感怀历史,在与古人游中体味历史沧桑、感受当下存在,从而展开一段深刻的精神历程。李开元变研究历史为书写历史,从历史材料中探出头来进行自由呼吸,这是历史写作的一种革命。研究者要有写作意识,要有文体自觉,唯有如此,才能冲破学术论文的条条框框,才能突破层累形成的曲解误读。《史记》开创了历史言说的叙事方式,司马迁重视民间传说的搜集,那些关于神奇人物、神秘事件的种种传闻都是历史叙事的一种方式。李开元说:“历史不仅是往事的记录,也是对于往事的解读。”历史真实最终通过叙事得以呈现。历史叙事是基于历史事实的叙事,是历史逻辑与心灵逻辑的叠合。后现代主义认为,历史事件与实践随实践而流动,是碎片化的,具有不确定性。李开元对这种碎片化叙事抱以高度警惕,虽然往事留下的信息往往是只言片语,但是,只要用合理推测和想象去填补史料空白,就会梳理出一条精神线索,表达出某种价值判断。
  历史往事不是臆想,不是假设,而是一段顽强的记忆,它不仅存在于过去的时间之中,而且也存在于口述、文献、遗物之中。李开元为寻找秦朝崩亡的遗迹,来到秦二世戮死、矺死诸公子的上焦村,在落日黄昏、山阴地冷之时感受骨肉相残的悲哀,“飕飕间仿佛有鬼哭神泣,不散的千年冤魂,浸染得月冷星寒”。这些冰凉的文字构建了一种历史语境,极易引起读者的情感共鸣。历史是客观的存在,并不是个人内心体验的产物,但是,历史中有悲喜,有长吁短叹。深入历史人物的内心世界和历史事件的精神现场,去还原历史的来龙去脉,也是抵达历史真实的一种方式。

历史是最深刻的地理
  李开元十分重视对历史遗迹的考察,他以强烈的地理意识进入历史,他认为,“地理是解读历史的钥匙,没有明确的空间关系的历史,宛若一锅迷糊的酱汤,不辨东西南北,始终晕头转向”。地形决定着军事形势、权力形势,关系着战略和转机。当然,地理条件不是全部因素,必须要结合当时的世事人情才能理解历史的走向。地理里面所隐含的历史规律是丰富而复杂的,其中不乏难以参透的历史玄机。司马迁说,“非必险固便形势利也,盖若天所助也”。
  《秦崩》《楚亡》贯穿着对秦汉遗迹的造访。李开元叩访信陵君故宅、夷门故址、芒砀山、坑儒谷、大泽乡、咸阳宫、淮阴老街、漂母祠、汉台、龙门、荥阳城、成皋台、鸿沟、乌江、垓下城等古地,去获取身临其境、触景生情的历史体验,进行现在与过去的对话。历史遗迹不仅是兴亡成败得失之迹,也是察风俗、识古今、通人情的思想空间,更是慨叹英雄迟暮、美人凋零、人生苦短的感伤之地。李开元发出如是慨叹:“历史不可以回转,历史却可以体验,现场考察的实感,可以超越时空,再现历史的影像,诚然信矣!”回到历史现场,回归历史地理,是读史方式的革命,体现了主体意识的自觉。中国古代文人把读史放在经术之后,将经术中的义理作为判断和评价历史的标准。黄庭坚说:“要以经术为主。经术深邃,则观史易知人之贤不肖,遇事得失易以明矣。”这种读史传统造成了读史主体的迷失,谁在历史现场?谁在追问、谁在沉思、谁在抚今追昔?李开元说:“历史需要不断地再叙事。只有再叙事,才能重回历史现场,让历史复活。”让历史叙事者以自己的方式去体悟历史、表达历史,历史书写才不会千篇一律、千孔一面。
  李开元从沛县的山川地理中探究刘邦的帝王英雄的成长轨迹。丰邑是刘邦取天下的根基之地,刘邦身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丰邑情结。李开元似乎在向读者暗示:读懂了沛县,也就读懂了刘邦。沛县生活似乎是汉高祖生活的原型,深深打着刘邦的性格烙印,决定着他的命运结局。因此,要读懂汉史,首先要读懂沛县风土人物。秦始皇的严密统治并没有彻底扼杀底层的自由和抗争,沛县便是滋长抗争与自由之地。
  楚汉之争充满了地理智慧。韩信暗度陈仓,巧妙利用古汉水水系,由汉中还定关中,创造了军事上的奇迹,也使刘邦集团获得了战略主动。地理设计了历史,改变了历史。彭城之战,刘邦虽然惨败,却夺得了关中及关东部分地区,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地位,项羽失去了主宰天下的绝对霸权,为垓下惨败埋下了伏笔。关于徐州的地理重要性,清人顾祖禹有言:“淮甸者国之唇,江南者国之齿。”守淮之道,既是用兵之道,也是谋大事之道。韩信的背水之战,既有兵法,又有地理上的较量。李开元认为太史公太浪漫,“著《史记》没有《地理志》,《史记》中的交通路线、地名地理的错乱比比皆是”。司马迁过于迷恋宏大叙事,执着于“稽其成败兴坏之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以至于忽略了地理上的细节。其实想想,司马迁的这一疏忽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错误,因为地理上的种种精打细算,似乎都逃不过“失人心者失天下”的定理。

历史是一种相遇
  刘邦在咸阳修建阿房宫时撞上秦始皇盛大出行场面。《史记·高祖本纪》:“高祖常繇咸阳,纵观,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李开元认为,这次偶然相遇,不仅给刘邦留下了永远不曾磨灭的印象,而且深刻地影响了将来的历史进程。秦始皇的君临天下的风采给刘邦以强烈震动,也激发其政治抱负。这一视觉事件最终演变为心灵事件。一个工地上的服役者因这次相遇改变了人生走向。在后来的战国复活的大潮中,刘邦之所以不甘于为王,一心一意要做皇帝,也与这次相遇播下的皇帝梦密不可分。项羽与秦始皇的相遇,也是司马迁所津津乐道的。《史记·项羽本纪》这样描述:“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之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秦始皇对这两次引发心灵震动的相遇浑然不觉。反抗的种子悄悄萌发于遥遥相望的一瞬间。
  赵高与李斯的相遇,原本是一种博弈、一种较量,但最终化为李斯的一声叹息。李斯最终无法阻挡赵高的夺权计划,沙丘之变把李斯的帝王之术送上绝路。李斯与赵高都是入世求功利之人,前者通过学以致用,后者则不择手段。在卑鄙无耻的赵高面前,李斯的政治理想和抱负变成了一腔废话,而赵高与李斯的对话本来就是不平等的,几近于胁迫。从厕鼠到仓鼠,李斯官至丞相,爵封列侯,却最终无法逃脱小人的暗算。
  秦帝国的速亡,源于严刑峻法、劳民过度而导致政权机器运转的急促和紊乱,频繁的徭役和出征,使“国家和人民陷于超负荷的泥潭”。苛暴的秦政制造它的掘墓人。反秦是从战国时期就开始累积的力量和情绪。吕思勉说:“六国夷灭,总有一班失其地位的人,心上是不服的,满怀着报仇的愤恨和复旧的希望;加以大多数人民的困于无告而易于煽动,一有机会,就要乘机而起了。”所谓“亡秦必楚”是说不尽的历史恩怨,也是秦汉史最耐人寻味的话题。民国才子张荫麟在他唯一专著《中国史纲》中这样写道:“始皇能焚去一切《诗》《书》和历史的记录,却不能焚去记忆中的六国亡国史;他能缴去六国遗民的兵器,却不能缴去六国遗民(特别是一班遗老遗少)的亡国恨;他能把一部分六国的贵族迁到辇毂之下加以严密的监视,却不能把全部的六国遗民同样处置。”当上上下下人心离散,秦崩便是历史注定的结局。
  《秦崩》《楚亡》凝结了若干个历史性相遇。韩信经过淮阴街市的胯下之辱,也是一种相遇。带剑独行的韩信从恶少胯下穿过,创造了忍辱负重的经典一幕。萧何追韩信,也是一种相遇。寒溪夜涨,成就了一段识才用将的佳话。晚近后人在拜将坛遗址题诗:“沛公帝业今何在,不及淮阴有将坛。”这段相遇最终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终结,让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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