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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尔羌河畔的天方夜谭 ——感评阿曼尼莎罕
阿曼尼莎罕（1526-1560），中国诗歌史上一个跳跃的高音符号，中国音乐史上一首独特的四行诗，也是中国女性文学史上一曲维吾尔的叙事歌谣。 她敛眉低首抚琴的瞬间总让人想起旧体诗词中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婉约之态，而她短暂却光辉的生平却又难免让人想起一千零一夜中那位智慧的王后，二者都倚靠一种文艺的天赋博得了传世美名，就某种意义而言，阿曼尼莎罕的婚姻爱情竟比童话传奇更具魅力，她的生平也比山鲁佐德更富于现实的指涉性。 她的名字在15世纪的叶尔羌河畔回响，也会沿着叶尔羌河一直流向今天和未来。
这位长在民间的琴师、诗人，多么像纳瓦依的远房妹妹，心里面也有那么多玫瑰般的词藻和夜莺般的感情。 当她第一次弹着弹布尔，唱着歌时，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位13岁的农家少女。 许多人只知道有琴师阿曼尼莎罕，却不知有诗人乃裴斯，正如当时的叶尔羌汗国国王阿不都热西提汗初访阿曼尼莎罕的情形一般，他在为阿曼尼莎罕的歌声倾倒的同时，却又要追问歌词中提到的诗人乃裴斯是谁。 这是一段传世姻缘的奇妙开场，也是一个“说者在说”的悖反谜题。 歌者阿曼尼莎罕便是诗人乃裴斯，诗人乃裴斯便是歌者阿曼尼莎罕。 聪明的阿曼尼莎罕在自己吟唱献给阿不都热西提汗的歌词中，引用了自己的另外一个名字，委婉地陈述了心声，同时也不动声色地导引出了自己的出场。 果然，阿不都热西提汗会问起诗人乃裴斯是谁。 每每忆起这段属于阿曼尼莎罕的过往，总要感叹其多么兰心蕙质，冰雪聪明。 雅乐为媒，诗文作证，从此，阿曼尼莎罕走入了叶尔羌汗王国的宫廷。 民间少了一位打柴人的女儿，史上多了一位卓越的女诗人。 阿曼尼莎罕曾把她的抒情诗汇编成一本诗集，题名为《乃裴斯诗集》，还创作过《心灵的钥匙》、《美的品德》等著作，遗憾的是这些诗稿散落遗失，不复可追，在时光的洪流中，惟有其画像上的容颜和流传的曲谱供人缅怀。
阿曼尼莎罕，一则叶尔羌河畔的天方夜谭，一位东方的山鲁佐德，整理木卡姆套曲的日日夜夜何异于山鲁佐德讲故事的一千零一夜。 当她步入宫闱，重重帘幕下更有摞摞乐稿。 枕边年华，翻手权贵哪抵得上那纸上琴音，笔下文字。 今天，我们聆听十二木卡姆套曲的同时，何曾想到400多年前，一位纤弱的女性凭借春秋笔法塑造了木卡姆的今时面目。 10世纪后，当维吾尔木卡姆音乐被传入西方，阿拉伯、伊朗的音乐也被引介进来，音乐的混交现象极其复杂以至于到了16世纪，木卡姆曲调加入了各种外国的音乐元素，歌词中也充满了晦涩难懂的阿拉伯、波斯语句和宗教色彩浓烈的内容，纯粹的木卡姆早已不复存在。 正是此时，阿曼尼莎罕在丈夫阿不都热西提汗的鼎力支持和宫廷乐官喀迪尔汗的协助下，邀请了一些有名望的木卡姆乐师云集宫中，对木卡姆展开了大规模的搜集、整理、规范工作，使维吾尔族木卡姆的面貌焕然一新，她以纳瓦依等诗人的诗句和民间流行的诗歌为主，为木卡姆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力。 她根据维吾尔族木卡姆的民族调式特点，删除、整理成十二套木卡姆，将每一套木卡姆的结构规范为穹乃额曼、达斯坦、麦西热甫三大部分。 作为维吾尔古典音乐“十二木卡姆”的搜集者，整理者，她延续的又岂止是一种单纯的民族音乐样式，在这些跳跃的音符，传唱不歇的古典曲调中被保存的还有一些最素朴、原始、纯洁和美好的民族性，它们的生命力将伴随木卡姆一起彼此印证各自的伟大力量。
无论是历史中还是记忆中的阿曼尼莎罕，总是保持着一个少女的形象。 当生命终于定格于永远的34岁，这位死于难产的母亲，在她的身边地上散落的到处都是批注整理完的木卡姆套曲样稿。 她在世时没能完成成为一位母亲的心愿，却在离世后被公认为木卡姆音乐之母。 自她离世后的第445年，公元2005 年12月，十二木卡姆被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它不再仅仅属于哪一个民族，哪一种历史，经由历史中那位女性的笔和歌唱，它已经成为属于全世界，全人类共有的精神财富。 正是这位女性，让我想起贺拉斯写的那首《颂诗》：“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一个女人/激起我心中的暖流/来吧，学着唱这些歌/以召唤爱情的声音，歌唱能消去/我们黑色的忧伤”。
此时，我仍然想起那位迟归的丈夫，伤心的君主阿不都热西提汗。失去挚爱的痛苦是人世间最难以承受的痛苦，但时间慢慢过去，岁月抽丝剥茧，也许，他会了解，也许我们会了解，失去她/他们的痛苦使得你对这些人的记忆永远鲜明，也提醒你自己，你还有更多的东西值得去爱。我所理解的是，我对阿曼尼莎罕的记忆不会改变，她留给我的记忆信息是用爱和理想去理解、信任与希望，如果她的早逝带来些许未了的心愿，我想那也是她的工作应该继续下去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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