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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梦与纯真背后的战火和残忍 | 异人录

 真友书屋 2015-10-18
最近,《小王子》这部被无数次演绎过的经典,被改编成电影搬上大银幕。但是童话背后,作者圣埃克修佩里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创作童话的时候正是他最痛苦的一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这个大人,为孩子们讲了最美好,也最残酷的故事


非洲沙漠里的注定邂逅

《小王子》中的飞行员邂逅小王子,是在广袤无垠的沙漠里。故事就在这里展开。事实上,这来源于他的真实经历。1935年12月,圣埃克修佩里和一名机械师试图创造巴黎——西贡直飞记录。然而,他的西茂恩号飞机在撒哈拉大沙漠靠近利比亚边界的地方坠落。等待了漫长的三天之后,他和他的同事才被北非的贝督因人拯救了出来。在《人的大地》里,他对这段回忆进行了详尽的记述:


在沙漠里根本没有藏身之所。沙漠就像大理石那么光滑。在白天它不会为你提供一点阴凉,晚上只会让你在寒风中没有一点遮蔽。没有一棵树,一道篱笆,一块石头可以容我藏身。寒风就像平原上的骑兵向我直冲过来,我只好团团转以躲避它的来犯。




在当时,飞行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为了开拓航线,许多民事飞行员丧生。但是当时法国等工业国家为了继续在非洲开垦殖民地,打通东南亚经由非洲通往欧洲的货邮通道,不顾代价地探索着新的航线。圣埃克修佩里在《人的大地》中这样写道:


我这里说的根本就不是飞行。飞机,它不是一个目的,而是一个工具。人们并不是为了飞机而去冒生命的危险,同样农人也不是为了犁铧才去耕种。通过飞机,人们可以离开城市和他们的会计师,可以重新找到农人的真谛。我们干的是人的工作,我们遇到的也是人的烦恼。我们接触的是风、星星、黑夜、沙漠和海洋。我们和大自然的力量斗智斗勇。我们期待黎明就像农人期待春天,我们期待中途站就像期待一片福地,我们在群星中寻找自己的真理。




这是作为作者的圣埃克修佩里的个人哲思,然而在故事的背后,更多的是当时欧洲各国对非洲的殖民战略。19世纪中后期,已完成或正在进行工业革命的西方国家需要大量的工业原料和广阔市场,它们加紧了对非洲的侵略,开始从沿海向非洲内陆浸入,掀起了瓜分非洲的狂潮。为了协调各国的利益,1884年11月至1885年2月,英、法、德、比、葡、意等15个国家在柏林召开会议,以协议形式对非洲进行瓜分。然而,柏林会议确立的瓜分规则,是在尚无飞机这种交通工具的基础确立的国际法规则。进入航空时代之后,各国更是疯狂地开拓空中航线,其中德国和法国的竞争最为激烈——谁先开辟了稳定的空中航线,谁就能逾越传统的占领关系,甚至通过非洲抵达印度洋和远东。


正在检查飞机的圣埃克修佩里


圣埃克修佩里自己就参与了多条航线的开拓与维护工作。他作为民航驾驶员,先后驾驶邮运飞机和法航班机,翱翔在非洲上空。1927年春,他与著名飞行员梅尔莫兹等人开辟了从法国南部的图卢兹到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以及塞内加尔首府达喀尔的邮政航线。同年10月,他被任命为朱比角航空站站长。当时,各国自己的航空站是本国飞机的补给站和新起点,同时也是接触其他国家飞机的外交场所。在一年半的航空站工作中,圣埃克修佩里在这大西洋与撒哈拉沙漠的交接处,与同伴们多次出色地完成了空难救险任务,并与当地土著摩尔人和西班牙殖民军打着交道。在此期间,他利用夜深人静的空闲,伏在两只汽油桶架着一块木板搭成的桌子上,写成了他的第一部文学杰作《南线邮航》


两年后,圣埃克修佩里开拓的航线从大西洋一直延长到巴西,尔后又延至智利的首都圣地亚哥。当非洲大陆沉睡之时,和圣埃克修佩里一样的飞行员正夜航在天际。对他来说,无数的航空站就有如灯塔,既代表着安全的问候和召唤,又代表着繁杂的国际秩序。而当他在撒哈拉大沙漠靠近利比亚边界的地方坠落、并在故事中遭遇小王子时,他也正邂逅着未知的法律风险甚至国际纠纷——凡尔赛和约后,德国在非洲的殖民地被协约国悉数瓜分。法国虽然夺回了被德占领的非洲属地,但由于战后通货膨胀严重,经济每况愈下,欠英美巨额债款,处境困难。这个时候圣埃克修佩里所服务的塞智尔民航公司,也肩负着为法国政府巩固航线的重任,并需要和列强传统和新兴的势力对抗。从这个角度来说,圣埃克修佩里与小王子邂逅在非洲沙漠,是种偶然,也是一种注定。


人们用邮票来纪念开通邮航的圣埃克修佩里


为战争与重建留下约定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已经退役的圣埃克修佩里正在美国,和他的作家朋友们在一起。然而听闻战争爆发,他立即返回法国,并于1939年应征入伍。他被任命为一个空军特别侦察中队的队长。法军溃败时,他也是“大崩溃”的见证人。1940年的最后一天,他搭乘从里斯本启航的一艘小型远洋客轮,在大西洋上经过千里颠簸,来到纽约。他的《人的大地》上一年得法兰西学院大奖,英语版书名《风沙星辰》,在美国被评为当年最有特色的非小说文学作品,已销出25万册,纽约各大书店橱窗里正张贴着这部书的封面。此时,维希政府已与希特勒签订停战协定,圣埃克修佩里复员后沉默彷徨了一段时期,辗转北非、葡萄牙来到了美国,表面上是应纽约出版界的邀请前来领奖的,实际上如他自己所说“在希特勒统治的地方没有我的位子。”


这段时间里,圣埃克修佩里经历了从希望到失望的沉浮——加上与妻子的争吵及出走,见证林林总总的怪现象,使他烦燥不安,这些情绪被写入了不久后问世的《小王子》中。


他们来到美国,发现人们歌舞升平,一点不知道欧洲发生了什么似的


欧战开始时,他深信美国参战是同盟国取得胜利的唯一希望。但是他到了纽约,见到美国人的精神状态,一如慕尼黑协定签订时的法国,绥靖主义思想浓厚,舆论混乱分歧,在《战争中立法》指导下国务院的外交政策犹豫不决。


当时的纽约法国人社团内,各派关系也错综复杂,折射着法国国内矛盾的延伸。一派是维希派,贝当政府虽是个傀儡政权,总还披着合法的外衣,在中立的美国有外交代表。一派是戴高乐派,听从设在伦敦的自由法国总部的命令。第三是中间派,他们中一部分人也是忠诚的爱国人士,只是不愿意在外国参加派系斗争。圣埃克絮佩里就是个独立分子。由于他是名人,维希派要拉拢他,达不到目的就造谣中伤他,戴高乐派见他迟迟不参加他们的阵营,就怀疑和攻击他。圣埃克修佩里在美国度过了27个月,一直受到双方的攻击,这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时期。




那个时候,圣埃克修佩里不停地写作着。其中最为著名的,是足以永刻于人类文明史上的《小王子》。然而令人有些惊讶的是,当《小王子》问世时,评论界对它反应相当冷淡,读者也不清楚这个小人儿要对大家传达什么。只有少数评论家赞扬,《纽约论坛读书周刊》上出现了童话作家特拉佛斯的佳评:“像《小王子》这类的童话,出自依靠星星指引方向的飞行员之手,我们也就不用为格林兄弟遗憾了。”


不论好评还是批评,圣埃克修佩里已经无心去听了,他在积极准备行装要回欧洲,参加欧洲登陆战。他每个周末要去华盛顿,对美国军方提出自己对法国地中海沿岸的地形了如指掌,想要回国参战的决心。1944年7月31日,他最后一次登上了他的莱特宁战机,再也没有回来——即便如此,在当时也没有引起多大的震动。


后来被无数次搬上银幕的小王子


直至战后,各国开始医治战争创伤,在废墟上重建世界,才开始发现《小王子》的价值。假如不顾精神价值,不顾人与人的交往,世界将会是“一颗孤星下两条交叉的弯线”。人必须对人的大地负责。这就是小王子害怕猴面包树没人拔除,玫瑰花被羊吃掉的真正道理。曾与圣埃克修佩里隶属于同一支航空中队的战友让·以色列在一篇纪念文章中,有一段感人的体会:


一百万年以来,人有了智慧,他学会了利用火、工具、轮子、计谋和核能。十万年以来,人有了宗教意识,他在洞穴岩壁上画野牛,发展到造坟墓、盖教堂。一万年以来,人发现了善与恶的观念,到了那个阶段,《圣经》向我们宣布了亚当 ——人 —— 的诞生。人类学家称人有了伦理,这是人类的一次真正的脱胎换骨的变化。一千年以来,人慢慢地承认别人的尊严,从而人奴役人(包括男人奴役女人)的状况逐渐改善。一百年以来,人开始认识到全球资源共同管理和分配的必要性。今天,随着‘无国界医生’、‘无国界航空’和其他类似组织的兴起,参与的义务日益增多,人们发现,人要对人人负责。是的,圣埃克修佩里,是的,我的机长,今天我才开始领会你的信息。


“小王子”的死亡迷案

在美国完成《小王子》和《致一个人质的信》后,圣埃克修佩里奔向阿尔及利亚,尽管他当时已经超过了年龄限制,可还是又服起了兵役。




1944年7月31日,他为了侦查法国南部的地面军事情况,为盟军着陆作准备,驾飞机从法国科西嘉岛起飞,去地中海及阿尔卑斯山上空执行空中侦察任务,从此一去无回。此时,斯大林格勒战役已经结束。同盟国在欧非两洲转入反攻阶段。离巴黎解放的日子不到一个月。这个时刻,人类失去了《小王子》的作者,实在是件遗憾而诡异的事。


那天风和日丽,上午八时四十五分,圣埃克修佩里跨入座舱,向帮助他上机的两位空军人员挥挥手,起飞了。到了中午,雷达站应该收到返航飞机的踪迹,但是荧屏上没有出现黑点子。在机场上踱来踱去,焦急不安等着他的是加瓦勒上尉。四年前的《战时飞行员》中,就是他对圣埃克修佩里说:“我的上尉,您总不见得妄想战后还活着吧!”十三时,屏幕和天空还是令人心寒的空白。直到十四时三十分——油量耗尽的极限时间——还是没盼到圣埃克修佩里的飞机回来。十五时三十分,值班官员在一份报告中写下“没有返航的飞行员,被假定为失踪人员”。




圣埃克修佩里的最后一次飞行,到底发生了什么,经过五十多年的调查,始终是个不解之谜。甚至他的尸体与飞机残骸也没有找到。由于他的死亡,他的最后一部著作没能写完,后来以《要塞》为题出版了这部著作的草稿。直到1998年,一位渔民在马赛外海发现了一块飞机碎片,以及一只缠在海藻上的手镯,上面刻有圣埃克絮佩里妻子的名字。2000年5月,一名专业潜水员在马赛附近海底70米处发现了一架飞机残骸。两年前在同一地点,有渔民曾捞上来一个刻有“SAINT-EX(圣埃克修佩里)”字样的手镯。据潜水员说,飞机残骸散落在1公里长、400米宽的地带。结合那枚手镯并与其它42架在法国南部坠毁的P38飞机比照,判定这架只能是圣埃克修佩里曾驾驶的飞机。


留在法郎上的“小王子” 、蟒蛇吞象和圣埃克修佩里曾经飞翔的航线


此时,法国文化部终于才宣布,圣埃克修佩里死于飞机坠毁。但是,他的死因、过程和失事地点一直不明。直到2004年4月7日,法国文化部宣布,一个水下打捞小组在同一海域发现了一架双体P-38战机的残骸。打捞出水后,研究人员根据找到的飞机编号,终于确定这正是圣埃克修佩里当年的座机。2008年3月,一名名为里佩特的德军飞行员出版了《圣埃克修佩里:最后的秘密》一书,披露自己击落圣埃克修佩里的遗憾经历:1944年7月31日下午2:30分,里佩特发现一架法国P38侦查飞机,这种本应该在高空飞行的侦察机,此时竟降到了2000米的高度。机会转瞬即逝,他不假思索,立即俯冲过去,猛烈开火。侦察机中弹起火,拖着滚滚浓烟坠入大海,飞行员没有跳伞。后来,他了解到,圣埃克修佩里就是在同一时间失踪的——对于击落“小王子”的事实,他在后来的数十年中一直无法面对。


“我无法向孩子们解释。”里佩特悲伤地在书中写道:“如果我当时知道侦察机上的飞行员是他,我绝对不会开火。”



儿童剧《小王子》


然而,根据法国文化部后来打捞的机身残骸分析,这桩谜案似乎另有蹊跷。机身残骸并没有弹孔,而有飞机在时速超过800公里笔直朝大海坠毁时才会造成的折痕。有人推测,即便里佩特所言属实,那么圣埃克修佩里驾驶飞机降至2000米的低空时,他就已经打算在地中海结束余生。据加瓦勒回忆,圣埃克修佩里当天一夜没睡,显得很疲惫。


这一年,他已经44岁,身上有8处骨折,那都是之前在危地马拉的坠机中留下的,包括颅骨下部撞在岩石上所造成的一条很深的裂缝。此后,他的身体一直僵硬而疼痛,并伴随着间歇的偏头痛和眩晕。今天无疑是最后一次飞行了,他谢绝了别人的替飞。起飞前,他找到加瓦勒,向他转交一只放手稿的手提箱。那情形就象在立遗嘱。他们紧挨着坐在一起,两个飞行员像男子汉一样哭了。在此之前他曾这样表示:


“我将双手合十安息在地中海。”


剩下的不过是一些细节的问题。既然已经有死的愿望,也很久以前就接受了死亡,剩下的就是时间、地点和方式的选择——而这与小王子最终的离开,有着如此相似的巧合,怎能不叫人唏嘘不已。


作者:林海
法律边缘人,留德三年出版《帝国枢密法院——司法的近代转向》。回国混迹金融圈之余,写形形色色文字,出版了适合于火车站、飞机场阅读的故事集《活的法律》、《萨维尼从巴黎来的信》,以讲历史故事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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