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侃红楼人物

 闲侃红楼人物——马道婆

贾宝玉的干娘是马道婆，尽管是寄名的，毕竟还是认了个干娘，所以应当是有一层亲近关系。

在旧时代，小孩儿认个干妈，自是为了孩子可以保平安，尤其是多一个道婆干娘，那么 ，就能够在神灵面前为他多一层保护，可以“永保儿孙康宁，再无撞邪崇之灾。”（第二十五回）

所以，当宝玉被油蜡烫伤时，马道婆“一面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几画，口内嘟嘟囔囔的，又咒诵了一回，说道：“包管好了。这不过是一时飞灾。”现出了满心关心体贴的神情。

可是道婆毕竟是道观的神职人员，庙观也需要慈善之众布施、供奉，才能维持庙火的延续。因此，大户人家常常是一般庙寺观庵的最大施舍人。僧人道士经常在王公贵族的大家中走动，为他们祈祷去灾，就是这些宗教人士时常开展的业务活动。所以《红楼梦》中，才有那么多的和尚庙、姑子庵、道士观。

但书中大多数人是虔诚的信徒，是到庙观中去敬神拜香，请愿祈福，其正式宗教活动，也都在庙观中进行，一般不到世俗家中从事佛道之事。这时如果来到俗众府宅，大多数也是为联络感情，促进彼此了解而开展的的活动。显然《红楼梦》中水月庵的姑子来荣国府，就是为领取每月的月例和大节之中的香供银子，用现代的话讲，就是“拉赞助”收祈愿钱。

马道婆也为同样的目的来到荣国府，因此当看到宝玉脸上被蜡油烫伤后，马道婆立即职业反应，对贾母说道：“老祖宗，老菩萨，那里知道那佛经上说的利害！大凡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长下来，暗里就有多少促狭鬼跟着他，得空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第二十五回）既然如此，怎么防止出现“促狭鬼”的陷害呢？有什么解救办法呢？这种看不见又防不胜防暗中捣乱，残害贵人子弟的事情如何防备呢？掌握了老人关心儿女，特别是祖母辈关怀孙子女们的心理。马道婆把现实生活中贾环的忌妒使坏引发到是鬼神的捉弄，变成“促狭鬼”，“撞客邪崇”的陷害，到不是为了刻意保护贾环，而是为了引出贾母的“香油钱”。因为任何鬼魔都是在黑暗中干坏事，只要有光明，鬼怪自然无法行邪使坏，所以就要供奉“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要产生光明，还要日夜有光有亮，除了点蜡烛之外，就要特别“点个大海灯”。因为海灯是那大光明普照菩萨现身的法身。菩萨昼夜现身就需要海灯昼夜点亮，于是菩萨要香油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就这样，马道婆从神灵又回到世俗问题——要灯油钱。这种为儿孙祈求平安，敬佛敬神的善事，谁又不愿意做呢。于是贾母终于答应了为宝玉点平安灯。每天提供五斤油，一个月一百伍拾斤油，每月领取费用。马道婆也“功德圆满”，终于呼涌出一句称心如愿的标准语言。“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

完成了庙观业务，拉到了丰厚的赞助，这是道婆的正当工作。虽然没有象太妃、锦衣侯诰命那么多的香火钱。“南安郡王府里的太妃……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灯草，……锦乡侯的诰命次一等，一天不过二十斤油。”因为是祖母给孙子的祈福，有等级之别，老少之分，所以对一个孩子来讲，已经算是不少了。但是不管多少都是要交到庙观中，并且都有来往账目的，并不属于马道婆个人所有。

这样马道婆虽然得到香油钱，却没有马上离开荣国府，而是继续转悠，安闲溜逛，在这若大的公府大院中寻找机遇。终于机会来了。她来到赵姨娘的房中，看见赵姨娘正在“粘鞋呢，马道婆见炕上堆着些零星绸缎，因说‘我正没有鞋面子，姨奶奶给我些零碎绸子缎子，不拘颜色，做双鞋穿罢。’”到底还是挑出几块绸缎，“掖在袖里”，看来马道婆是个常客，与赵姨娘也非常熟悉。

作为贾政的妾、小老婆，赵姨娘为贾家生了一女一子，按照封建社会礼制，她从此地位应当提升。可是因为贾政的正妻 王夫人，也生过二子一女，所以赵姨娘的优势就难以表现。更重要的是王夫人家是有巨大背景，有权、有势、有靠山，并且还有一个侄媳妇给她当实际的大管家。王熙凤能说能干又贪婪，这样赵姨娘的家族地位更难提升，那么从中捞取私房好处的可能性，越发无望。特别是她对王熙凤的淫威和无止尽的贪污、搜财，更是气愤恼怒，又怕又恨。“赵姨娘唬的忙摇手儿，起身掀帘子一看，见无人，方回身向道婆说：‘了不得，了不得！提起这个主儿，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他搬了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第二十五回）看到赵姨娘与王熙凤之间的利益矛盾，也明白贾宝玉与贾环地位的冲突，马道婆便找到了切入发财的机会，故意引诱赵姨娘上钩“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们没本事！——也难怪。明里不敢罢咧，暗里也算计了，还等到如今！”马道婆话中有话，又似乎很有把握的神态，使赵姨娘急不可耐的哀求马道婆帮助，并立刻答应给他丰厚报酬。这时马道婆眼看计谋成功，转而低头故意犹豫不定，然后说如果我真的把阴谋办妥了，你讲给我报酬，没有文字证据，又没拿到实际酬费，你到时侯还会承认，还能实现诺言吗。这时已经利欲薰心、利令智昏的赵姨娘，只盼望把王熙凤、贾宝玉整死，一切都不顾了。立即把偷偷收藏的私房钱、衣裳、首饰拿出来，给了马道婆又马上写了一张欠银子五十两的字据，交给道婆，这时马道婆才“满口应承，伸手先将银子拿了，然后收了契。”这才开始她真正看家本事——巫术。用纸剪了两个纸人儿，把凤姐和宝玉二人的出生年月日时写在纸上，又用蓝纸剪出五个青面鬼与二个纸人用针钉在一起，回到庙中作法，以巫术咒语来伤害二人。

后来，王熙凤、贾宝玉果然被邪咒击中，两个人一时间丧失理智，疯狂颠痴，不省人事。“连气息都微了”“两口棺木都做齐了。”

道教是中国古老宗教，且是唯一源自中华本土的宗教，与儒教和佛教并称中国三大思想体系。道教在历史上起起伏伏，时兴时衰。道教中的宇宙变化观、阴阳学术理论，以及占卜术、炼丹术均长期影响历代的文化。后来的巫术、化学、医学、跳大神、算卦等，也是从道教中衍生分化出来的东西，良莠不一。其中巫术、跳大神、符语咒术，就是道教中派生出来的迷信活动。

书中并没有讲马道婆如何“作法”。显然曹雪芹也并不真的相信。但作者却用文学生动之笔描写被邪法陷害的宝玉和凤姐，如何中邪变疯，差一点一命呜呼的紧张吵闹过程。最后还是来了一个法术更为高超的神仙即：“一个癞和尚同一个跛道士”。自称可以医治”人口不利，家宅不安、中邪崇，逢凶险的”，到底还是用那块天下最罕见、最唯一的“通灵宝玉”解除了凶邪，叔嫂二人才得以平安度过马道婆一手操纵的阴谋。

当然，在所谓第八十一回中，又长篇大段的讲述什么马道婆被锦衣府所抓，什么为一所房产价格而由马道婆施法害人败露，后又去追述第二十五回中情节，并愚蠢的详细解释当时马道婆的居心叵测。这一章节除了告诉人们当时通行的草人、纸人、扎针法，有一定的通俗作用之外，与故事暗寓的宗旨，显然是违背的。而在第八十一回之后的许多文字，都是走的这么一种浮浅愚蠢的续写方式。实在是对曹雪芹的背叛——不仅是思想上的背叛，在创作方法上也是一种背离。所以，我极少把第八十一回后的高氏续作当成《红楼梦》来研究。可以讲没有任何学习研究的必要。理由十分简单明确：因为他不是曹雪芹的《红楼梦》。

马道婆勾结赵姨娘，设计陷害人，对王熙凤还可以讲得过去。对宝玉，你本是宝玉的干妈，又刚刚看到宝玉被烫伤；你还刚刚给他画符咒诵一番，盼望干儿子能快点好。为何转脸就用更阴毒邪法迫害他？利益、金钱，这是鉴别人心、学问、宗教的试金石。在这方面《红楼梦》在描写世俗人情故事中，用犀利椽笔深刻揭示了宗教活动的内在动力。

其实，借助宗教的神灵色彩来渲染故事，是曹雪芹小说创作的方法之一。不过他总是在扑朔迷离的神话鬼怪的演绎之间，又让这些神秘而迷信的活动世俗化、平民化、生活化。起到一种极为 客观 ，又极具说明力的科学效果。这种例子很多，马道婆的把戏不过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