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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经济学会特约研究员
“改编”自《鬼吹灯》的《九层妖塔》落幕，导演陆川对票房表示满意，但《鬼吹灯》的粉丝们却对电影有很多批评。
我是《鬼吹灯》的粉丝。作者天下霸唱曾经引起很大的质疑。因为他在《鬼吹灯》中娴熟地引用1980年代的流行语、歌词、影视台词，甚至物价也符合1980年代的情况，而1980年代他还是小孩，于是很多人质疑是代笔。韩寒小说中也有些写到1970、80年代的事情，是网友质疑代笔的点之一。但韩寒小说中那种程度的“谙熟”，比《鬼吹灯》差好几个层次。
《九层妖塔》和《鬼吹灯》关系已经不大。陆川称有意淡化盗墓，突出打怪。这是陆川的巨大失策。
首先，陆川在定位观众心理上失算了。盗墓其实是一种掘藏心理，就是希望平空挖到一处宝，这是比较普遍的心理。鲁迅小说《白光》中的陈士成，在掘藏癫狂中死去。余华小说《活着》的结尾，老年富贵在黄昏的田野上唱“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美国电影中的掘藏片也是常见，其中很多和盗墓有关，如《木乃伊》、《夺宝奇兵》。陆川不讲盗墓，观众当然要失去很多快感。
其次，陆川在价值观上排斥盗墓，也要商榷。他说：“盗墓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不对的事，我打心里无法认同它，摸金校尉、搬山道人等等这些名称，它掩盖不了一个事实，它就是盗墓、就是入室抢劫！”
那就要问了，盗墓，主人何在？受害者是谁？谁被抢了？当然，盗有主墓是盗，没有争议，但《鬼吹灯》中“盗”的其实基本是无主墓。当然了，懂法的你会说：“无主墓属于国家！胡八一、王凯旋盗的是国家的墓！”但，屏弃争论，即便在“无主墓属于国家”这个前提下，也仍有许多产权问题值得探讨。
人们坐公交、地铁，对于座位，很自觉地遵守一个原则：谁先坐上就是谁的。实际上，公交公司从未宣布这样一个原则。先到先得是人们自发形成的秩序。当然了，公交车、地铁并非无主物，但当乘客发生座位纠纷时，公交公司也会尊重这一自发秩序。
对于真正的无主物，比如从未有人踏足的土地，可以设想很多种方法来判断产权，比如，暴力最强者得、长得漂亮者得、道德高尚者得，但符合自然权利原则的只有一种，那就是先到者得。
为什么先到先得最合理？因为它是人的行为逻辑的必然结论。首先，它最能减少纷争。比如，如果按暴力最强者得，那天然就要打斗；如果按道德高尚者得，今天你得了，明天来个比你道德更高尚的怎么办？其次，先到先得最符合效率原则。比如一块土地，你先到了，但你不确定产权是否属于你，那你还敢辛辛苦苦开荒吗？这块地就荒在那，是典型的资源浪费。正是由于先到先得的逻辑合理性、效率合理性，它才会普遍地存在。在各种无主荒地中，都能看到人们在遵循这一原则。私营客车座位等“类无主物“也遵循先到先得，是它的合理性的另一种证明。当然了，何谓先到，是跑马一圈算先到，还是挖几锄头算先到，是个值得探讨的技术问题。
除了天然无主物，还有一种无主物是原来有主、后来无主。比如，洪水过后，河边的田地主人不幸被淹死，田界湮灭，这些田地就成了新的无主物。对这些后天无主物，最具效率合理性的原则也仍然是先到先得原则。
无主墓也是典型的后天无主物。比如《鬼吹灯》中的西周墓、献王墓等等，已经无主数百年甚至数千年。
随着“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的意识形态的兴起，无论是天然无主物，还是后天无主物，都被宣布归政权所有，现代国家意识形态的发展更是加重了这一原则。但这一原则并没有解决效率合理性问题。政府并不能真的完全控制、利用无主物，于是无数资源在这一原则下被浪费，因为没人去开发。不过，在政府“所有”的类无主物上，先到先得原则也仍然顽强地存在，以对效率纠偏。比如，在无数政府水利工程下的河滩地，都可以看到老百姓按照先到先得的原则种上了蔬菜、粮食，直到他们被驱赶走。又如，城管势力不及之处，艰于谋生的人们也基本是按照先到先得的原则划分摊位。
热爱传统文化的你说了，无主文物必须归国家所有，否则就会被破坏掉。别说无主文物了，就连有主文物，都得政府管起来。但，逻辑真是如此吗？
考古工作者常慨叹的一件事是，他们发现的古墓，常常有盗墓者先到。但是，盗墓者往往对古墓破坏很严重。到过古墓现场的陆川也说：“那个是第一现场，被盗过的墓穴里面是一片狼藉，然后棺材都散落一地，还有人的骨头和一些陪葬物品，有些尸骨身上的衣服没有完全腐败的，都皱成一块被踩来踩去。他们把墓室的壁画都切下来，夹着运出去，还看到他们把一些有些珍贵的文物都拿出来，不珍贵的就现场敲掉了。”陆川看到的这一令人痛心的现象，成了他憎恨盗墓者的理由。
陆川没有想过的是，盗墓者在发现古墓上比体制内的考古工作者更有效率，但在保护古墓上为何却没效率？是他们只懂盗墓不懂保护吗？当然不是。他们之所以破坏性盗墓，是因为破坏掉的东西反正不归他们所有。
假如政府能够理解效率原则，对盗墓者也实行先到先得，情况会如何？当然，由于政治正确的考虑，政府不会承认盗墓者产权，但是，如果政府承认盗墓者的收益权、和盗墓者分成甚至合作开发呢？盗墓者还会破坏性盗墓吗？如果可以光明正大地获得利益，盗墓者当然会小心翼翼地开发，陆川所看到的令人痛心的现象就会基本消失。当然了，如果有这样的规定，他们就不会被称为盗墓者了，而是会被称为民间考古公司。
媒体不时有一些房地产开发挖到古墓、文物的新闻。文物局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去阻止开发商继续动工。但是，开发商并不享有任何发现收益，却只会因延误工期甚至再也无法开工而受损。可想而知，很多开发商会对古墓、文物发现不予声张，从而使那些东西湮灭了。
你也许会说，既然古墓是国家的，凭什么让那些盗墓分子分享收益、让他们发财？那么，热爱文物的你，究竟是希望国家保护文物，还是保护你的红眼病？
盗墓还牵涉一个问题是，人们究竟该如何对待逝者的遗愿？这需要另文专述了。盗墓问题其实所涉非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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