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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门前有棵香樟树

 wps0321 2015-10-22

周苏荣

我于梅雨连绵的夜晚到绍兴,到了鲁迅的故乡。想着他书中的那些气息,觉得书中的人物也还活着。

早晨起来,看见雨中开着白花的香樟树,我把什么都忘了。

江浙多樟, 到绍兴才知道,杭州宁波的那点樟树,算什么?

水乡桥多,站在任何一座小拱桥上,于水巷交错的迷宫中,顺着其中的一条巷子看过去,一眼望不到头的河边人家,都有一棵香樟树,把浓郁的树影摇到水里去。这样,绿莹莹的水面上,就被印出许多更浓的斑块。午时便有一些小船停在那里歇息,少有不停的几只,经过那里时,忽悠一下从那暗绿中钻出来,到太阳底下好久了,船尾的波纹都变成了一条细线,只觉那凉气还没消散。

偏僻一点的小镇,或者乡下,樟树的年岁也越高。

这里的樟树是有来历的。

很早以前,这一带人,谁家生了男孩就在门前种一棵榉树,树下埋一罐酒,“中举!”那天,喝酒庆贺。如是谁家生了一个女孩呢!就在门前种下一棵香樟树,树下也埋一罐酒,等到快要出嫁的年龄,媒人不用进家门,看门前的樟树就知道谁家有待嫁的姑娘了。樟木味香,而且驱虫,女儿出嫁时,家人就会把树砍掉,做成箱笼陪着姑娘嫁过去,树下那罐酒刨出来喝了,就叫“女儿红”。树长大了,姑娘还嫁不出去,刨出来的酒就叫“花雕”,树长老了,人还嫁不出去,刨出来的酒,就叫“太雕!”

南方人喜欢读书,多出点才子也就罢了。

何苦如此呢?

从那棵香樟种子埋入泥土那一夜起, 多少人为它牵肠挂肚,彻夜不眠?

小姑娘牙牙学语时,就有一个白发老奶奶牵着她的手,指着晃动的树梢说:

“看,那棵树,是你的……”

烈日照上树梢,小鸟儿在树间唧唧叫着,飞进飞出,上下跳跃时,七八岁的孩子爬了一树。如是在乡下,那个小姑娘也会在树上玩耍,只是她手中没有弹弓,她像猴子一样,从这枝荡到那枝,突然哪个坏小子恶作剧地喊一声“三妮儿,这是三妮儿的树,啊哈哈!”小姑娘脸一红,小拳头朝着那小孩晃几下,就从树上下来,悄悄回家,从此害羞得不敢上去了。如有榉树一般大的男孩子,遥遥望着那棵樟树,眼中迷离,暗自傻笑,那个姑娘那才叫幸福的人儿呢!然而他们,会不会像电影中的人那样,扭扭捏捏地说:“香樟树下见!”

如果是我,我就会, 隔着墙喊一声:

“香樟树下等——”

这是多么让人愉快的一件事,多么美好,美得让人脸红耳热。

然而,那些坏的方面呢?怎么可能忽略呢?

多少雨夜,有个人影在楼上,望着雨中的香樟树,顾自掉泪。于深夜的月光中,偷偷摸到自己的树下,孤独徘徊,冷月从树枝漏到她惨白的脸上,她的母亲一声不响地在远处,看她一会儿,叹口气,帘子一掀,回屋里了……

怪不得江南的女子,像雾一样郁郁地带着一点轻愁,就如戴望舒笔下那个丁香一样的姑娘……

我想啊,姑娘一生,望向香樟的时候,比看月亮还多吧。

来时,我就盘算着给朋友或者家人,带一瓶花雕酒的,因为在我心里,“花雕”两个字,带着诗意和剑气的,有点江湖英雄的故事在里面。知此,便决定不带了,并不是寓意有什么不好,实在是有点心情郁郁了。

说到英雄,我便想起秋瑾。

鲁迅《药》中的夏瑜就是写的秋瑾。想起秋瑾被斩首绍兴轩亭口后,在湖南和绍兴以及西湖一带,来回转折,被葬了十次,最后经路人指点,在鸡笼山脚下的一个陶罐中,凭着颈部上的刀伤,找到她的遗骨,才安息在西泠桥边。我在西湖的夜雨中,站立好久,都不忍去打扰她。

她的女儿王灿芝,被美国人叫“东方女飞将”的姑娘,也有一棵和母亲一样的香樟吧?

我在一个古镇上,见到一家门前的香樟树,身上碗那么大一个窟窿,湿苔沿着那个洞口长。树下有个老太太,摇着芭蕉扇,带着小孙女玩,她说从记事起,树就这个样子。

这么多年,绍兴人还在门前种香樟树。

江南语软,有了这些香樟,我便可以说,剑气江南。

再次凝望我眼中的香樟树,它们主干一分为二,往上也是一分为二,绝不乱了秩序和规矩,如此二二得四,二四得八地长上去,枝枝叶叶交错着展开,亭亭如盖,擎在连绵的雨中。早开过的花,结出一串串绿珠似的小果实,我知道那不能吃,但如果是树低一些的话,我手能够得住,我就摘一粒,尝尝它的滋味。

看它是不是和秋瑾老家山坡上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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