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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89】刘备为什么那么虚伪?

 心上耕田 2015-10-26

说《三国》,不能不说刘备;而说刘备,又不能不涉及曹操。

刘备出身卑微,虽是汉室宗亲,却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乃分支的分支,远房的远房,没有靠山,无人荫庇,他那微薄的政治家底都是靠自己一 刀一枪打下来的;而曹操出身官宦世家,家大业大,你看他兴兵讨伐董卓之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算得上一呼百应,应者云集。

刘备年轻时以“贩屦织席”为业,交游的都是些引车卖浆之徒,没有什么社会资源。讨黄巾时与关羽、张飞结为兄弟,才算有了点家底。其实,关羽只是个亡命天涯的 逃命者,张飞虽有点家财,也不过一介屠夫。而曹操,却是年少得志,20多岁即崭露头角,入京师为官,与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过从交游,政治资源非常丰厚。

刘备起事后力量弱小,几番争斗被打得七零八落,东奔西走,寄人篱下,如丧家之犬;而曹操,从来都是地广粮多,兵强马壮,声势浩大。即使对抗董卓时逃离京城,一路上遭通缉捉拿,饥寒交迫,狼狈不堪,依然有陈宫这样的顶级好汉舍命相从,足见曹操声威影响之大。

但就是刘备这样一个贩夫走卒,最终却与曹操、孙权鼎足而三,成为一个时代的风云人物。辛弃疾有一句诗:“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这不是辛弃疾一个人的看法,历史上将曹操与刘备称为双雄的大有人在;作为文学形象,《三国演义》中的曹操与刘备,也总是被人相提并论。在小说中,他们同为野心家,同为成功的野心家,一个功成而名毁,成为“奸雄”的代名词;一个却功成而名就,成为“英雄”的典范。

《三国演义》的倾向是“拥刘反曹”,称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小说中的曹操奸诈险恶,残暴无度,达到了“奸”与“雄”的高度统一。刘 备,则是乱世中的中流砥柱,忠厚仁义的代表,黑暗时代的一抹曙光。刘皇叔所到之处,老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迎;其亲信、部属、谋士,无不倾心追随,义无反 顾;对手们则视之为心腹大患,周瑜屡次称刘备为“枭雄”,将其视为东吴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而曹操,在脍炙人口的“煮酒论英雄”一节中,更 是直截了当,将刘备与自己并称为当世豪杰,声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而将一大堆家世、势力和实力都远比刘备优越的风云人物斥为“冢中枯骨”、“碌碌小人”。荀彧屡次给曹操建议,刘备乃英雄人物,必不甘久居人下,劝说曹操早下狠手,以绝后患。

由此可见,刘备其人,必有其过人之处。

乱世之枭雄,野心是必备要素。刘备有野心,这一点毋庸置疑。刘备幼时即有“我为天子,当乘此车盖”的戏言,颇有当年西楚霸王欲取秦始皇而代之的气魄。隆中问 计,问的都是安邦定国的大计,而非一城一池的小谋。诸葛亮之所以甘愿追随刘备,是因为他看到了刘备有着一匡天下、统一四海的野心。

在“图王”这个动机上,曹操与刘备并无差别,只不过曹操的野心昭然若揭,咄咄逼人,而刘备的野心却深藏不露,躲躲闪闪。

在传统文化中,“野心”意味着僭越、阴险和贪婪,常被视作洪水猛兽。传统社会究尊卑贵贱、等级名分,任何与自己的地位、身份不符的欲念,都被视为“野心”, 即所谓“非分之想”。“野心”主要是相对于自己的“名分”来讲的。一个人有什么血统,出生在什么家庭,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的名与分。“野心”云云,包含 着浓厚的血统论和宿命论的色彩。




同样是“图王”,若以皇权的政治伦理与规则看,曹刘二人谁当皇帝都是非法的,不伦的,大逆不道的。小说反复强调刘备是“汉室宗亲”,这 血统上的关联,虽然能给刘备的野心增加一些“合理性”,但并不能证明刘备称帝的“合法性”。汉朝皇位的传承,采取的是“嫡长子继承制”,若嫡长子继承不能 落实,则要采取一些变通办法。但无论怎样,都轮不上刘备。因此,现代人读小说,看到刘备逢人就絮叨他与皇室沾亲带故,总会忍俊不禁。不过,这个姓氏也不是 毫无用处,特别是“刘皇叔”这个御赐的称谓,多少增加了刘备的政治砝码,从情感上拉近了他与老百姓的距离。毕竟这天下是“刘”家的,“刘”来“刘”去,总 是内部循环,肥水没流外人田,老百姓更能欣然接受。在古代中国,能说出“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除了花果山上的孙猴子,还能有几人?刘备到处宣扬自 己的这个血统,绝非单纯出于虚荣,他其实在一定程度上迎合和满足了民间社会的心理需要。

总而言之,东汉末年,礼崩乐坏,群雄并起,刘 备与曹操“图王”,都是要统一国家,安定社会,并为个人攫取权力,这个动机不算高尚,也谈不上卑劣。野心,人皆有之;有了土壤,野心就会自然地滋长和膨 胀,这是人性,谈不上善与恶,优与劣。评价曹刘,纠结于有没有野心是没有意义的,有野心的未必一定是恶棍;没想法的,未必就是善类。有人说曹操是“真小 人”,因为他不掩饰自己的权欲,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而刘备似乎是“伪君子”,因为他表面上主张仁爱道义,实际上又怀揣野心。这在逻辑上犯了一个错误,就是 将野心与道义对立起来,将事功与道德对立起来。

有野心并不可怕,关键是如何面对自己的野心,采取什么手段去实现自己的野心。这才是曹刘的不同之所在。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曹操无所不用其极,完全无视底线 与伦常,以天下人为刍狗,玩弄天下人于股掌;而刘备则追求手段的合法性与合理性,在实现野心的过程中,无论环境多么恶劣,条件多么艰苦,他都有自己的底 线,有所归依,有所敬畏。

比如,刘备从不滥杀无辜。

一个人,无论他是纵横捭阖的政治大腕,还是无足轻重的黎民百姓,敬畏生命,尊重别人的性命,这都是最低最低的底线。在评价政治家的时候,我们习惯于搞宏大叙 事,比如评价秦始皇,吹捧他统一国家的历史功绩,却忽视了他推行暴政、残害人民的罪行,这是非常荒谬的。历史评价,若没有一个基本的人道主义理念和原则, 没有对生命的基本尊重,那就失去了最基本的是非标准。这样的历史评论,必然是公也有理,婆也有理,希特勒也造福了德国人民,秦始皇也推动了历史进步,正如 胡适所说的那样,历史成了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在《三国演义》中,曹操的文治武功,丝毫不逊于刘备。但曹操的形象却是丑恶的,因为他视天下人为工具,蔑视生命,滥杀无辜。这一点,毛宗岗看得很清楚:“曹 操一生,无所不用其借, 借天子以命诸候, 又借诸候以攻诸候, 至于欲安军心, 则人之头亦可借;一借之谋愈奇, 借之术愈幻, 是千古第一奸雄。”毛 氏的这段话,真实高度凝练地概括了曹操的一生。所谓“借”,其实就是“利用”。小说写曹操借“人头”:

管粮官任峻部下仓官王垕入禀操曰:“兵多粮少,当如之何?”操曰:“可将小斛散之,权且救一时之急。”垕曰:“兵士倘怨,如何?”操曰:“吾自有策。”垕依 命,以小斛分散。操暗使人各寨探听,无不嗟怨,皆言丞相欺众。操乃密召王垕入曰:“吾欲问汝借一物,以压众心。汝必勿吝。”垕曰:“丞相欲用何物?”操 曰:“欲借汝头以示众耳!”垕大惊曰:“某实无罪。”操曰:“吾亦知汝无罪。但不杀汝,军必变矣!汝死后,汝妻子吾自养之。汝勿虑也。”垕再欲言时,操早 呼刀斧手推出门外,一刀斩讫,悬头高竿,出榜晓示曰:“王垕故行小斛,盗窃官粮,谨按军法。”于是众怨始解。

曹操善“借”,天子可以“借”,诸侯可以“借”,连人家的“头”都可以借,真令人心惊肉跳。杀人,对于曹操而言,如同儿戏。他可以“借”人头,也可以“借 刀”来杀“人头”。名士祢衡骂了曹操,曹操恼羞成怒,本想宰了他,但又不想承担诛杀贤良的罪名,便假惺惺地把祢衡荐给刘表,借黄祖之手杀了祢衡。

曹操不仅“借刀”杀人,还“梦中”杀人。明明是自己为了杀一儆百故意“跃起拔剑杀之”,还假问“何人杀我近侍”,尔后又“命厚葬之”。其凶残与狡诈登峰造极。

曹操杀孔融,连两个未成年的儿子也一并诛杀;即便是刘表的小儿子刘琮这样懦弱无能的投降者,曹操也要处心积虑地斩草除根。而刘备对西川的刘璋,却不存杀戮之 心,在夺得了西川之后,只是将其放逐于南郡公安。这位被曹操等强人讥笑为“守户之犬”、暗弱无能的刘璋,在关键时刻也有其可圈可点之处。在十面埋伏的情势 之下,众官劝刘璋抵抗刘备,刘璋曰:“吾父子在蜀二十余年,无恩德以加百姓,攻战三年,血肉捐于草野,皆我罪也,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为了百姓 的安危而选择投降,这样的仁义之人,史上罕见。鲁迅曾慨叹: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抚哭叛徒的吊客……细看 刘璋的行事,应该算是鲁迅所赞美的那“失败的英雄”了。对于这样一位在乱世中“水土不服”的政治家,刘备的宽怀自然也可圈可点。

与曹操相比,刘备从不滥杀无辜。诚如他自己所说:“今与吾水火相敌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相反,事乃可成。” 仁德爱民,这是刘备的底线。刘备常说“吾宁死,不为不仁不义之事”。在《三国演义》中,刘备也杀过几个人,比如杀其螟蛉之子刘封,杀糜芳。特别是糜芳,刘 备“用刀剐之”,看起来特别残忍。有些论者以此为由,认为刘备所谓“不为不仁不义之事”的话很虚伪。这既是不尊重文本,也是吹毛求疵。刘备杀刘封,乃是因 为在关羽的危急时刻,刘封按兵不动,袖手旁观,导致了关羽的死亡,连诸葛亮都说他“罪不容诛”,岂能怪罪刘备无义?糜芳在东吴袭荆州时临阵倒戈投降,直接 导致了关羽后方沦陷,继而败走麦城,终至被害。不要说刘关的兄弟之情,单从治军纪律看,这样的将领该不该杀,答案也是不言而喻的。

刘备不仅不滥杀无辜,还体恤百姓,以保境安民为本分。第12回写百姓请求刘备领徐州牧,毛宗岗夹批:“民心悦服如此,想见刘公平日德政。”第21回写刘备再 次守徐州时,招谕流散人民复业,毛宗岗夹批:“爱民是刘玄德第一作用。”第41回“刘玄德携民渡江”里,毛宗岗批以“处处以百姓为重”之语。就是在这一 回,曹操大军压境,刘备撤离新野,奔襄阳而来。到了城外,刘琮闭门不纳,蔡瑁、张允还下令放箭。魏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大叫:“刘皇叔快领兵入城,共杀卖国之贼!”刘备权衡再三,说:“本欲保民,反害民也。吾不愿入襄阳。”为了不连累襄阳百姓,便“尽离襄阳大路,望江陵而走。襄阳城中百姓,多有乘乱逃出城来,跟玄德而去。”就这样,在建安十三年秋天的江汉大地上,刘备带领十余万军民,扶老携幼,含辛茹苦,上演了一场“携民南行”的悲壮之剧。如此撤退,显然有违于“兵贵神速”的军事原则:

众将皆曰:“江陵要地,足可拒守。今拥民众数万,日行十余里,似此几时得至江陵?倘曹兵到,如何迎敌?不如暂弃百姓,先行为上。”玄德泣曰:“举大事者,必以仁为本。今人归我,奈何弃之?”百姓闻玄德此言,莫不伤感。

行至当阳,果然被曹操率领的精兵赶上,十余万军民顿时大乱。刘备在张飞的保护下且战且走,天明看时,身边仅剩百余骑,不禁大哭道:

“十数万生灵,皆因恋我,遭此大难;诸将及老小,皆不知存亡。虽土木之人,宁不悲乎!”

这一仗,刘备在军事上一败涂地,但在道义上,却高高地站在了老百姓的心里。这生死关头的自觉选择,在《三国演义》写到的各个政治领袖中是独一无二的,决非一般乱世英雄的惺惺作态所能比拟。有人说刘备善于作秀,要说刘备摔阿斗有作秀之嫌,还能自圆其说;要说逃亡途中领10万百姓作秀,那就完全不合逻辑了。“举大事者,必以仁为本”,这个“以仁为本”的信念,足以让刘备在三国群英中鹤立鸡群。

作为一个“意在图王”的政治家,刘备的很多言行确实前后矛盾。比如在徐州、荆州和西川的战略性选择上,刘备心口不一,确实有些自相矛盾。陶谦三让徐州不可谓 不诚心,临死之际还坚决地请求刘备领徐州。而刘备,先是以陶公有二子为由推辞,后又以自己势孤力单、难以胜任为由,加以推辞。陶公死后,刘备还在“固 辞”,一直等到徐州百姓拥来哭拜,刘备这才答应“暂且领徐州事”。难道刘备真的不想要徐州?




对于刘表的荆州,对于刘璋的西川,刘备明明有心占有,却也以“同为汉室宗亲”为由屡次谢绝,推辞,以至于几次失去了抢夺地盘的大好机会。

在称帝问题上,刘备更是心口不一。刘备儿时已有称王称帝的豪言壮语;在刘表面前也有“备若有基本,天下碌碌之辈,诚不足虑也”的酒后狂言;三顾茅庐,一再请 诸葛亮出山,希望他一展吕望之才,施子房之智, 自己俨然以周文王、武王、汉高祖自居。可是,当条件真正成熟之后,他又躲躲闪闪,欲迎还拒。汉献帝被废 后,曹丕称帝。孔明引大小官僚上表请刘备即皇帝位:

(刘备)大惊曰:卿等欲陷孤为不忠不义之人耶?”孔明奏曰:“非也。曹丕篡汉自立,王上乃汉室苗裔,理合继统,以延汉祀。”汉中王勃然变色曰:“孤岂效逆贼所 为!”拂袖而起,入于后宫,众官皆散。三日后,孔明又引众官入朝,请汉中王出,众皆拜伏于前。许靖奏曰:“今汉天子已被曹丕所弑,王上不即帝位,兴师讨 逆,不得为忠义也。今天下无不欲王上为君,为孝愍皇帝雪恨,若不从臣等所议,是失民望矣。”汉中王曰:“孤虽是景帝之孙,并未有德泽以布于民。今一旦自立 为帝,与篡窃何异?”孔明苦劝数次,汉中王坚执不从。

刘备这是何苦来?表演吗?虚伪吗?

曹丕废汉建魏之前,刘备称帝显然是个危险的选择,不仅在道义上将置自己于大逆不道的绝境,而且也将激起列强们更大的敌意,如同当年的董卓那样众叛亲离。身为 “皇叔”,刘备屡屡声称自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而极力掩饰“图王”的想法,至少在策略上是个明智的选择。其实,就算是狂傲不羁、睥睨天下的曹操,虽然 时常流露出废汉自立的念头,也还是尽力掩饰,多次“自明本志”,不想被人视为第二个董卓。即便在东吴杀了关羽,因惧怕蜀汉报复而向曹操俯首称臣的大好形势 下,曹操依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当时有人劝进,请曹操“应天顺人,早正大位”,曹操还是谢绝了:“吾事汉多年,虽有功德及民,然位至于王,名爵已极,何敢 更有他望?”

曹操死后,曹丕终于按捺不住,废汉自立。汉室帝祚已绝,气数已尽,刘备此刻称帝,既不算僭越,又不算谋反,算是出师有名了吧?刘备何苦还要推辞?

这正是刘备与曹操的不同。曹操追求的是事功,在称帝问题上,他考虑的是实际的意义和价值。曹操当然想称帝,但以他的心机,他更清楚称帝的风险。当年他矫诏讨 伐董卓,一呼百应,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一个主要的原因就在于董卓以天下为敌,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义正词严、掷地有声的檄文,一定萦绕在他的心间,难 以忘怀:“董卓欺天罔地,灭国弑君;秽乱宫禁,残害生灵;狼戾不仁,罪恶充积。今奉天子密诏,大集义兵,誓欲扫清华夏,剿戮群凶”。这檄文,每每想起,还 心有余悸。曹操不称帝,乃是基于对各种现实因素的综合评估。他自己不称帝,却为儿子称帝奠定了基础,扫清了障碍。他逼死荀彧、荀攸,不就在为曹丕清除路障 吗?这说明,曹操在乎的不是舆论的非议和别人的评价,他在乎的,是称帝是否合算,是否值得。其实,不称帝,他曹操就不是帝王吗?

而刘备,条件成熟了,能称帝了,还要三推四让。为什么?乃是因为刘备始终有一种道德的使命感。他要做的,不仅是复兴汉室,更要重振世道人心。换句话说,他要立“大”功,也要做“大”人;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帝位,更要占据道德与历史的制高点,成为世人的楷模与榜样。道德在曹操那里,有时候是一块遮羞布,有时候是一把杀人剑;而在刘备这里,道德本身就是他追求的目标。所以,他像一只鸟儿珍惜羽毛一样,珍惜自己的名声,珍惜自己的形象,珍惜自己的品质。

这样的追求,使得刘备经常陷入功业与道德的矛盾之中。要想在乱世中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必须敢于冲破固有的道德观念,为人所不敢为,为人所不愿为,为人所不 能为,把整个世界作为自己的资源,拿别人当自己的工具,像曹操那样。你越是敢作敢为,越是心狠手黑,越是无视各种束缚和禁忌,越是厚颜无耻,便越能“成 事”。相反,要想在乱世中保持高洁的道德,维护自身形象,就只能是退隐山林,像诸葛亮的那帮朋友一样。又想进入淤泥,又想不被污染,两者怎得兼容?

刘备的尴尬,或在于此。这既是他优于曹操之处,也是他劣于曹操之处。优,在于刘备始终对天下有一种精神与道德的感召力,民心所向,趋之若鹜;劣,在于做事时 总是牵手掣肘,顾东忌西,不能像曹操那样为所欲为。刘备的很多“虚伪”似乎也能由此得到解释。从功利的角度看,徐州、荆州、西川他都想要;从道德角度看, 要徐州,就要乘人之危,趁火打劫;要荆州与西川,就是对同宗同族的兄弟无情无义。同样,蜀汉称帝,这是做人的顶点,功利的顶峰,一生的奋斗算是有了结果, 对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将们也算是有了交代;但从道德角度看,这样做却又与他所一贯宣扬的“忠君”观念有所悖逆,让这位接受过皇帝“衣带诏”的皇叔情何以堪?

刘备始终难以摆脱这种道德焦虑、使命焦虑,这使得他始终活在矛盾之中。与其说刘备虚伪,不如说刘备活在焦虑中。

这样的焦虑,曹操是没有的。一个敢于公开地、底气十足地宣称“宁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人,怎会有道德与使命的焦虑?一个有底线的人,才会有羞耻感,有焦虑感。


《经典名著的人生智慧》,余党绪著,上海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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