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在难民潮中苦撑 云柯 德国的悲剧就在于，它不得不以一国之力为整个西方的“人权”高调买单，却对产生人道危机的根源不具备多少发言权。而它所领导的欧盟小伙伴们，许多只想享受欧洲一体化的红利，却不愿意承担其成本，各行其是，甚至以邻为壑，不断把球踢回给德国。 欧洲的难民危机还在继续深化，而德国作为欧盟的领导国家，承受着比其他任何一个欧盟国家都大得多的压力。根据联合国难民署和德国内政部统计，2015年前往德国的新老难民总共将近80万，占欧盟难民总数的40%，几乎4倍于2014年的数字。而更晚近德国政府官员宣布的估计是，2015年难民数量将达到100万人之多。 为什么德国会成为欧盟中承受压力最大的国家？德国人又如何应对难民潮的冲击？本文将根据媒体的公开报道，对德国应对难民潮的基本情况进行初步梳理。
为什么是德国？ 长期以来，德国都是难民进入欧洲后的首选国家。首先当然是因为德国优渥的条件，不仅经济发达、社会稳定，而且教育医疗、社会福利各方面的条件都非常好，对于家园战火纷飞、流离失所的难民而言，安定发达的德国极具吸引力。其次，德国完善而宽松的难民政策也使得难民更倾向于选择去往德国申请庇护，按照德国《难民申请程序法案》和《寻求庇护福利法案》等法案，难民抵达德国后可以在接待中心登记个人信息、采集指纹和照相，获得临时居留权，从而成为“申请庇护者”。政府除了承担申请庇护者的住宿、医疗费用之外，还向他们发放基本生活费和零花钱，一名未婚的申请庇护者可以获得每月352欧元的补贴。德国联邦移民与难民署一般会在5个月内完成对难民申请的审核，如果超过一年审批程序还没有完成，这些寻求庇护者可以搬到州政府安排的个人居所中去，在所规定的州内可以自由迁徙。每个州安排的住宿和补贴情况不同，但都由联邦政府资助。在德国，申请庇护者还可以享有免费医疗、体检等福利，在通过正是审核、拥有难民身份后，难民还可以在联邦移民与难民署的帮助下，在允许的范围内寻找工作机会。相对完善的难民法、免费的住宿、政府补贴、甚至可以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这一切都使德国成为难民最希望前往的理想国家之一。 但真正刺激难民大量涌入德国的直接原因，还是难民潮之初德国从政府到民间的欢迎态度。早在2015年新年致辞中，默克尔就曾表示，目前世界难民人数达到二战以来最高，许多人的生命受到威胁。“我们帮助并接纳那些寻求庇护的人们，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受迫害者的孩子在这个国家可以无忧无虑的成长，这是对于德国的褒奖。不管人们前来德国是否是为了寻求保护，移民“对于我们大家都有益处”。2015年8月，面对大量难民涌入欧洲的情况，不同于法国、英国等国家的谨慎态度，默克尔高调宣布德国接纳“无论从何处踏进欧洲土地”的难民，称欧洲有能力接纳“全球的所有痛苦”，默克尔政府致力于加大对难民援助力度，德国联邦议会决定向收容及照顾难民的联邦州和社区提供10亿欧元的财政援助，并宣布暂停《都柏林协议》，不再把入境的叙利亚籍避难申请者遣送至他们进入的第一个欧盟国家，而接收从任何国家入境的叙利亚难民。一系列的举措显示着德国愿意“大开国门”，欢迎难民进入德国。 不单政府采取一揽子措施改善难民安置工作，大量德国民众也自发提供志愿服务。当94%的捷克民众赞同欧盟立即遣返所有难民时，约三分之二的德国人却支持本国政府接收更多难民。据德国媒体报道，慕尼黑接纳难民之初，德国民众聚集在难民到达的火车站，为难民鼓掌以示欢迎，有很多志愿者早早就准备了大量水和食物等在站台边准备迎接难民。德国民众还建立了“欢迎难民”(RefugeesWelcome)网站，帮助难民联系愿意提供住宿的家庭，网站创建以来，提供住宿的信息应接不暇。德国的民间志愿者组织也竞相奔走，为难民提供衣服、食物、住宿和捐款，以保障难民到达德国后的基本生活。 德国政府作出了一系列努力帮助难民融入德国社会，据德国媒体报道，吕贝克市（Lübeck）有学校为教育学生社会责任和关怀，要求13至14岁的学生到难民营为难民换床单、在难民营厨房帮忙、将募集来的衣物分类，学生的志愿服务从早上8点一直持续到下午1点。德国高教界也积极支持难民的融入，据德国联邦教研部部长婉卡的说法，联邦政府提供专门的经费，一方面帮助难民加强德语水平，另一方面还为难民增设大学预科位置以及奖学金资格，并为难民提供免费的大学学习专业选择、申请等方面咨询。除了上述举措外，慕尼黑还尝试让难民和大学生同住一个学生宿舍的办法，以达到年轻人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融入目的。根据房间的大小，大学生要付的学生宿舍的房租在380至670欧元之间，而难民小伙伴住的房间的房租则由德国国家代交。 德国从政府到民间都明确表示愿意接收叙利亚难民入境，这一姿态经过网络和难民的口口相传——其中也不乏夸大和误传，使其日益成为阿拉伯世界难民心目中的天堂和圣地，前往德国的难民潮加剧。 德国政府和民众在欢迎难民的态度上表现出的一致，有其深刻的历史根源和现实原因。一方面，二战后德国的公民教育始终致力于形成一个公平、良性的社会环境，倡导公民尊重他人平等的社会权益，德国民众对饱经苦难的叙利亚难民充满同情；同时，很多德国人认为接收难民可以为二次大战期间的纳粹暴行赎罪，正如一位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的德国民众表示的，“很多年前我们在战争当中给很多人造成了伤痛，而现在是时候我们可以治疗别人的伤痛了。” 另一方面，在不少德国精英看来，接纳难民对德国而言是一次解决人口和劳动力萎缩难题的“新机遇”。长期来看，德国当前出生率低、人口萎缩现象严重，8000多万人口中，适龄就业人口大约4600多万，但若无移民加入，30年之内这一数字将缩减到2900人，德国社会经济发展将遭遇人口瓶颈而难以为继，而移民大部分是年轻人，近一半是18岁到35岁之间，这有利于缓解德国人口瓶颈和老龄化的社会难题。短期而言，当前德国的失业率很低，一些行业面临用工荒，而从叙利亚来的难民许多接受过良好教育，许多属于中产阶级，不仅懂得英语，还掌握一定的专业技能。一份研究报告发现，2013年的难民申请者中，13%拥有大学学历，25%以上高中毕业,外来移民的加入有利于改善缺工窘状。上述人口和用工问题都是默克尔在2015年新年讲话中提到的德国将要面临的挑战，从这个意义上来看，难民的进入实际上有助于解决德国短期和长期的经济隐患，为德国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机遇，这也许是默克尔政府选择欢迎难民的考量之一。
压力 然而，在一口气接收数十万难民之后，大量难民涌入德国带来的负面影响开始显现并持续发酵，德国政府不得不紧急刹车，德国民间对于难民的态度开始变化，默克尔也因为其难民政策饱受批评。 首先，德国地方政府因为接纳和安置的难民数量暴增，财政支出急剧增加、安置能力已经超过极限负荷。德国8月以来已经接收16万难民，接收难民的各市都已经发出警告表示难民帐篷即将用尽，德国交通部长亚历山大·多布林德称德国“已经接近容纳的极限”。以慕尼黑为例，仅仅在9月份的头两周，慕尼黑就接收了6.4万难民，政府、救援团体以及普通民众承担了巨大压力，警力吃紧、安置地点紧缺、物资不足，当地媒体毫不客气地形容源源涌入的难民为一场“人道主义灾难”。就巴伐利亚州整体而言，情况也很不乐观。由于难民大量涌入该州的帕绍县，政府不得不在马格德堡一个只有1000居民容量的小区内安置1500难民，在朗根隆斯海姆一个4000人的居民区安置3000难民，在如此捉襟见肘的难民安置情况下，每天仍然有近7000难民涌入帕绍县。而为了给难民腾出安置的地方，德国北威州东部小城尼海姆居然向两位住公房的租客公然下达“逐客令”，该市市长解释称，由于私房东不愿意把房子租给难民，政府只能从现有公房中采取措施。然而这也并不能完全消除难民涌入带来的安置难题，当地时间9月13日，德国紧急宣布在奥地利边境启动临时边境管制。启动边境管制也意味着德国暂停履行《申根协定》，而此前德国恰恰是该协定最为积极的倡导者。由于难民持续涌入，德国政府宣布将边境管制持续进行至10月底。 其次，德国还有更多的负面影响需要消化。大量难民的聚集带来了社会治安的恶化，引起了德国社会的极大恐慌。综合外媒报道，连月来大批涌入德国的难民已经开始陆续引发部分社会问题，与难民相关的入室盗窃、斗殴等犯罪事件时常见诸报端，甚至有难民营传出性侵事件，德国社会各阶层都开始担心自身的安全问题。诚然，流离失所的难民需要得到人道主义的帮助和关怀，然而被政府赶出公租房的租客、被盗窃抢劫的居民、差点被性侵的女孩的权利难道就可以漠然忽视？如果德国本地居民的安全和权利得不到保障，必然会使人们对德国过于开放的难民政策产生怀疑，为了保障一个群体的利益而严重牺牲另一个群体的利益，很可能会加重当地居民对难民的敌视甚至仇恨。 民间舆论同样也发生了变化，德国市场调查公司在10月中旬发布的最新民调显示，仅有三成的受访者依旧赞同默克尔的说法，这一比例与约六周前相比减少了11%，现在约64%的受访者持反对意见。从德国各阶层人士的利益结构上，我们不难理解这种舆论的转向。 对于下层民众来说，随着身边难民数量的增加，他们将不得不面临着和难民争夺社会福利、廉价住房和低技能工作等难题。要求本身就比较贫穷的下层民众跟政治精英一起唱人道主义高调，很不现实。 德国中产阶级同样有槽可吐。对他们而言，虽然难民的涌入不至于直接与其争夺生活资源，但社会治安的恶化使中产阶级担心自身的财产和人生安全，再加上政府安置难民的财政困难使得中产阶级面临增税的压力，根据经济学家计算，今后德国每年要至少花费300亿欧元用于难民事务，德国需要给所有纳税人增税6%才有可能基本覆盖。德国10月最新公布的民意调查显示，51%的德国人认为德国无力应对本次难民危机，而在两周前，这一比例仅为40%。 难民与德国主流社会在民族和宗教上的差异，更是引起了普遍的疑虑。以往德国移民的主要组成是土耳其人和波兰人，他们进入德国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并且属于欧洲内部移民，文化宗教的融合并没有太大困难。但是当下德国社会短时间内一下子涌入上百万信仰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甚至阿富汗人，二者之间的文化、宗教差异极大，再加之难民本身和德国社会教育平均水平相差极大，难民融入德国社会的困难不言而喻。 随着难民潮涌入的加速，德国排外事件激增，长期存在于德国社会中的反移民、尤其是反欧洲伊斯兰化的潜流也在不断寻找宣泄出口，社交网络上针对难民的种族主义排外言论甚嚣尘上，德国各地针对难民营的袭击不断涌现，德国右翼民间运动Pegida（“爱国欧洲人反对西方伊斯兰化”运动）也再次兴起，排外游行队伍逐渐壮大。据外媒统计，今年共发生近500起攻击难民收容所的事件，是去年全年的3倍。10月17日，德国科隆市长选举候选人HenrietteReker和其他四个人在科隆拉票时被一名德国男子行刺致重伤，该德国男子的犯罪动机是由于他非常反对这位候选人以及默克尔的难民政策，声称“我必须这么做，我要保护你们所有人。” 更讽刺的是，甚至一些难民也开始发声反对德国无限制收容难民，他们表示非常不解德国政府的做法。有难民表示：“我不喜欢这样乱哄哄的的状况，没人喜欢，德国政府如果没有什么计划和没有足够的住处，那么就必须停止继续接收难民。”
政策的改变 社会的压力逐渐向政府领导层传递。默克尔仍坚持表示德国不会停止接纳难民，并强调“德国能够应付”。但是在默克尔领导的执政联盟内外，围绕难民问题的争议和批评之声已经越来越大。德国内政部长德迈齐埃宣称，默克尔应为向滞留在匈牙利的难民开放边境而造成的混乱负责；默克尔领导的执政联盟中姊妹党的同僚也对她的难民政策持怀疑态度。基社盟主席、巴伐利亚州长泽霍费尔再三强调限制入境德国的难民数，并威胁称如不采取限制措施，巴伐利亚州将把联邦政府告上宪法法院。这位州长吐槽说，巴伐利亚州接收了奥地利几乎所有难民，慕尼黑几瘫痪。“柏林根本不知道慕尼黑在发生什么”，巴伐利亚想要自卫拒绝难民，但是联邦警察不会执行该命令，因为他们听从内政部。 10月中旬，德国下议院已经通过旨在抑制移民涌入的立法，新规定将削减给予难民的现金补助，加快难民申请的审核速度和申请被拒者离境的速度，同时加大阿尔巴尼亚、科索沃和黑山公民申请难民身份的难度。不过，德国遣返难民的效率一向比较低，待遣返的难民也经常会以撕掉自己护照、自残等方式制造难题，以获得滞留德国的可能性，德国最后究竟能够成功遣返多少人，值得观察。 默克尔直到现在仍没有公开改变对外宣传口径。但她最新的一个动作表明了她所承受的巨大的压力。10月18日，默克尔飞赴伊斯坦布尔与土耳其政府会谈，要求土耳其方面能够接收更多的难民，并加强对边境的管理和监视。作为交换，德国将让土耳其公民更快速和方便地获得欧盟签证、加快土耳其进入欧盟的进程、提供给土耳其更多的经济支持、帮助在土耳其的难民。土耳其总理则希望2016年7月前就能实现第一条，并要求欧盟再给30亿欧元的援助。多年以来，德国一直在土耳其加入欧盟的问题上投反对票，如今为了解决燃眉之急，也不得不暂时松口，可见默大妈已处于何种窘境之中。 我们还值得列举德国最近所遭遇到的其他压力：第一，美国人引爆大众“欺诈门”事件，使得“德国制造”的声誉受到严重打击；第二，10月7日，在前段时间受到美国金融监管部门打击的德意志银行宣布三季度将出现62亿欧元巨亏。实业、金融都出现问题，再加上难民问题，默大妈的执政能力，正在经受着严峻的考验。 援助土耳其管用吗？从土耳其的要价来看，它是将难民问题当做一个筹码，与德国讨价还价。今天土耳其既然可以打难民牌，未来还是可以在执行上“放水”，继续打难民牌。这张牌之所以可以持续打下去，是因为中东的乱局还在持续，在叙利亚、伊拉克和利比亚，战争和武装冲突还在持续。而欧洲的中东政策实际上是被美国所主导的，默克尔在这个问题上很难说得上话。美国可不在乎什么难民问题，反正其本土和中东远隔重洋，难民也很难跑到那里去。让难民潮冲击一下欧洲，还可以制造紧张气氛，让停留在欧洲的美元回流到美国。正如欧委会主席容克在欧洲议会的悲观判断，只要叙利亚战争不结束，利比亚的内乱持续，难民危机还将持续。 德国的悲剧就在于，它不得不以一国之力为整个西方的“人权”高调买单，却对产生人道危机的根源不具备多少发言权。而它所领导的欧盟小伙伴们，许多只想享受欧洲一体化的红利，却不愿意承担其成本，各行其是，甚至以邻为壑，不断把球踢回给德国。目前德国经济尚平稳，仍有一定的社会与经济资源来应对难民潮，但如果德国经济下行，资源紧张，难民潮会是什么样的走向呢？那时候的欧盟又会是一个什么状况呢？考验还在持续，而且会日益严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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