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博弈:西门庆娶孟玉楼(一) 白坤峰
(内容见第七回 薛嫂儿说娶孟玉楼 杨姑娘气骂张四舅)
“我做媒人实可能,全凭两腿走殷勤。唇枪惯把鳏guān男(无妻或丧妻的男人)配,舌剑能调(打动)烈女心。”本章回上场的媒婆是薛嫂。女主角是孟玉楼。
在以前,做媒婆与当妓女一样,都不会被
盯梢抓捕或通报批评,它们只是一种混饭的正常职业,只是所用的工具不同而已。
话说西门庆家中,卖翠花儿的薛嫂儿提着花箱儿,一地里寻西门庆不着,因见西门庆使的小厮(仆人)玳安儿……玳安道:“俺爹(我的主人)在铺子里,和傅二叔算帐。”原来西门庆家开生药铺,主管姓傅名铭,字自新,排行第二,因此呼他做傅二叔。……
西门庆见是薛嫂儿,连忙撇了主管出来,两人走在僻静处说话。
薛嫂道了万福……“我来有一件亲事,来对大官人说……得你老人家意,就顶/死了的三娘(卓丢儿、即卓二姐)窝儿。……这位娘子,说起来你老人家也知道,是咱这南门外贩布杨家的正头娘子(大老婆)。手里有一分好钱,南京拔步床(即八步床,体型大,形似小屋)也有两张。四季衣服、妆花袍儿——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珠子箍gū儿、胡珠环子、金宝石头面(首饰)、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他(她,下同)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松江县产的名贵的纻zhù丝布)也有三二百筒(一大卷)。不幸他(她)男子汉去贩布,死在外边。他(她)守寡了一年多,身边又没子女,止有一个小叔儿,还小,才十岁。青春年少,守他(它)甚么(什么)!有他家(她夫家)一个嫡亲的姑娘(亲姑姑),要主张着他(她)嫁人。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生的长挑身材、一表人物;打扮起来,就是个灯人儿,风流俊俏,百伶百俐;当家立纪(管理家务)、针指女工、双陆棋子,不消说。不瞒大官人说,他(她)娘家姓孟,排行三姐,就住在臭水巷。又会弹了一手好月琴,大官人若见了,管情一箭就上垛。谁似你老人家有福,好得这许多带头tou,又得一个娘子(妻子。今江南叫法)。”
以上一段,典型的媒婆语言,生动!比如说箱中的衣服多,有多么多?“插不下手去”——真形象。说人家漂亮——“是个灯人儿”——想象去吧!
西门庆一见媒婆就知道好事来了。媒婆这张嘴,说得妙,首先,孟玉楼(孟三姐)有银子、有财产,而且数目具体,绝不是空头支票。这让贪财的西门大官人很动心。而且,她还是个有治家之才的文艺青年,长得也漂亮。
那边的潘金莲还做着春秋大梦等待西门庆来娶她呢,这边的西门庆正兴味盎然地准备捞钱捞女人。
媒婆薛嫂肯定知道潘金莲的事情,但她明白小潘是王婆的摇钱树;薛嫂有职业道德感,她另外开源,不与王婆争利。
西门庆只听见妇人会弹月琴……便觉可心。……就问薛嫂儿:“几时相会看去?”
薛嫂道:“我和老人家(敬称西门庆)这等计议:相看不打紧。如今他(她)家,一家子只是姑娘大(杨家是此姑妈的年纪为长)。……娘舅(此为杨宗锡的舅舅)张四……‘山核桃差着一槅儿(山核桃里面的槅子最多,故比喻中间还隔着一层)’哩。这婆子原嫁与北边半边街徐公公(徐太监)房子里住的孙歪头。歪头死了,这婆子守寡了三四十年……只靠侄男侄女养活。……咱只倒在身上求他(她)——‘求只求张良,拜只拜韩信。’这婆子爱的是钱财,明知道他(她)侄儿媳妇有东西,随问(随便)什么人家他也不管,只指望要几两银子。大官人多许他(她)几两银子,家里有的是那嚣段子(质量差的缎子),拿上一段(缎),买上一担礼物,亲去见……一拳打倒他(一下子搞定她。山东现在多说“一下子砸死”)。随问傍边有人说话,这婆子一力张主,谁敢怎的!”
这薛嫂儿一席话,说的西门庆/欢从额角眉尖出,喜向腮边笑脸生。
薛嫂还把婚姻方案都备好了:关节点是孟玉楼丈夫的姑妈——杨姑娘。杨姑妈并不真心管侄媳妇的再嫁问题,就想落点实惠。“求只求张良,拜只拜韩信。”——找准人,抓住主要矛盾,保证美事成功。
注意,北方说“姑娘”可能是指本家的女子——姐妹或姑姑等,与年纪无关。
山东方言用语较重,不说“一下子搞定”,而是说“一拳打倒”。同样,媒人不叫媒人,而叫“撮合山”、“保山”;工具叫“家伙山”。家长们常这样对孩子们大叫“抄家伙山,包饺子!”所拿的是筷子。
西门庆总是很运气,孟玉楼的事情一说就成,因为男方杨宗锡的亲姑妈很支持:
西门庆骑着头口(马、骡、驴等),小厮跟随,径来……杨姑娘(杨姑妈。读者注意,她年纪很大)家门首。薛嫂先入去通报姑娘……:“近边一个财主,敬来门外,和大娘子(孟玉楼)说亲。我说一家(全家)/只姑奶奶是大。先来觌dí面(见面),亲见过你老人家……”婆子听见,便道:“阿呀保山(媒人)!你如何不先来说声?”……
婆子拄着拐,慌忙还下礼去,西门庆那(哪)里肯,一口一声只叫:“姑娘(姑妈)请受礼。”让(客气推让。山东方言)了半日,婆子受了半礼,分宾主坐下,薛嫂在傍打横(在旁边横坐陪客)……因说:“你两亲家都在此,‘漏眼不藏丝(丝毫没有隐瞒),有话当面说’,省得俺媒人们架谎(说谎)……”婆子道:“官人倘然要说(介绍婚姻。山东方言)俺侄儿媳妇,自恁来闲讲便了,何必费烦;又买礼来,使老身/却(推辞)之不恭,受之有愧。”……薛嫂驮(可能是托字)盘子出门,一面走来陪坐。……
婆子开口说道:“……我侄儿(杨宗锡)在时,做人挣了一分(一份)钱,不幸死了,如今多落在他(她)手里,少说也有上千两银子东西。官人/做小做大(让孟玉楼当大老婆或小老婆),我不管你,只要与我侄儿念上个好经(做一场像样的法事)。老身便是他亲姑娘(亲姑妈),又不隔从(指亲的。山东方言),就与上我一个棺材本(棺材钱)……我破着老脸,和张四那老狗做臭毛鼠,替你两个硬张主。娶过门时……官人放他(她)来走走,就认俺这门穷亲戚,也不过(生活。山东方言)上/你穷。”
西门庆笑道:“你老人家放心……就是十个棺材本,小人也来得起。”说着,说着,便叫小厮拿过拜匣来,取出六锭三十两雪花官银……“这个不当甚么,先与你老人家买盏茶吃。到明日娶过门时,还找七十两银子,两匹段子(缎子),与你老人家为送终之资……”
……一席话说的婆子屁滚尿流……“我家侄儿媳妇,不用大官人相xiāng(相亲)……”
北方礼节多,尤以北京、山东为甚,现在转变多了。“让了半天,婆子受了半礼。”读者们可以想象具体的客套过程。“在旁打横”就是说薛嫂不坐主要的座位,并斜着坐,以示谦卑。“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山东人倒是常用,但有时用来开玩笑。
杨姑妈与张四舅有矛盾,目的都是控制孟玉楼的财产,(孟玉楼分别是他们二位的侄媳妇、外甥媳妇。二位的地位、影响力都差不多,所以更加较劲儿)相对而言,杨姑妈的胃口小,想法也更人性——人家那么年青,可以改嫁。
同王婆一样,杨姑妈所要求的也不高,也只是想要一套死后的房子。这对西门庆而言,小菜一碟。他送的钱财,是杨姑妈所期望的十几倍。而且,西门庆还承诺:以后正常来往。
西门庆、孟玉楼的相亲并无稀奇,但薛嫂的表演甚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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