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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七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文存 2022-07-11 发布于河北

《金瓶梅》第七回阅读碎札

吴营洲

 
薛嫂给西门庆说媒
 
第七回,薛嫂去给西门庆做媒介绍孟玉楼。
在此之前,此书从未提过薛嫂或孟玉楼,也未提及西门庆欲行再娶。
因此,蓦然读来,顿感突兀。甚至连西门庆都颇感意外。
然而当西门庆听了薛嫂的介绍后,霎时便喜不自禁。甚至都抛下了正是热恋中的潘金莲而决定将孟玉楼纳为三房。
那么,孟玉楼知道薛嫂会给她说媒吗?
对此,我是严重怀疑薛嫂在给西门庆说媒之前,是跟孟玉楼沟通过的,乃或是受了孟玉楼之托。(尽管书中没说!)倘若孟玉楼事先不知道,而当薛嫂贸然领着一个男人径直上门与她相见时,那个薛嫂纵然不遭一顿胖揍,恐也会被骂将出门的。
我甚至还严重怀疑,这是孟玉楼跟她一起谋划过的。诸如先去打点杨姑娘,再如何应对张四干涉等。
至于孟玉楼为什么想嫁西门庆,书中没有明言,自然也不便妄猜!
 
西门庆懂音乐吗?
 
第七回,薛嫂在给西门庆介绍孟玉楼,说到孟玉楼会弹月琴时,西门庆便感觉“可在他心上”,立马就问薛嫂:“几时相会看去?”
由此或可感知,西门庆是喜欢音乐的。
然而,西门庆真的懂音乐吗?甚或真的是个音乐发烧友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一时碍难判断。
而在此之前的第六回,西门庆在潘金莲家饮酒中间,见壁上挂着一面琵琶,便道:“久闻你善弹,今日好夕弹个曲儿我下酒。”妇人笑道:“奴自幼粗学一两句,不十分好,官人休要笑耻。”西门庆一面取下琵琶来,搂妇人在怀,看她放在膝儿上,轻舒玉笋,款弄冰弦,慢慢弹着,唱了一个《两头南调儿》。西门庆听了,喜欢的没入脚处。一手搂过妇人粉项来,就亲了个嘴,称夸道:“谁知姐姐你有这段儿聪明!就是小人在勾栏三街两巷相交唱的,也没你这手好弹唱!”……
在我看来,此处的西门庆虽有逢迎之嫌,却也或许还真是懂音乐的。——也许是他常去勾栏,耳濡目染,被熏陶过。
 
西门庆骑着“头口”
 
第七回,西门庆得知孟玉楼是个“富婆”,现正守寡在家,很想娶过来,但媒婆薛嫂告知他,必须先疏通好杨姑娘。
这天,薛嫂在前面领着,西门庆在后面骑着头口,小厮跟随,径来北边半边街徐公房子里杨姑娘家门首。
当我看到“头口”二字,不由地想起我下乡时的一件往事:
刚下乡时,老队长给社员派活,轮到我时,让我跟着某某某使“头夫”。我便问:“嘛是头夫啊?”社员们一听,都失声笑了起来。笑我是从城里来的,连“头夫”都不知道。老队长自然也笑了,笑后跟我解释说:“头夫,就是牲口。”
我本是在农村长大的,但从没听说过“头夫”这个说法。
“头夫”属我下乡那个村的方言土语,在他处并不流行。
我下乡那个村,还有一些方言土语,也挺有意思,诸如:自行车叫“洋驴”,化肥叫“洋粪”,火柴叫“洋火”,收购棉花的叫“收套”,给棉花打杈叫“脱裤子”,干面干面的山药叫“噎死狗”……
委实很形象。每每起来都不禁破颜一笑。
 
孟玉楼的坦诚与西门庆的狡黠
 
薛嫂在给西门庆介绍孟玉楼时,说孟玉楼“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而当西门庆见到孟玉楼后,西门庆道:“小人虚度二十八岁,七月二十八日子时建生。不幸先妻没了,一年有余。不敢请问娘子青春多少?”妇人道:“奴家青春是三十岁。”西门庆道:“原来长我二岁。”薛嫂在傍插口道:“妻大两,黄金日日长;妻大三,黄金积如山。”
细细品来,这段文字也是极有意味的。
薛嫂对孟玉楼的实际年龄,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她起初对西门庆说“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时,如果知道,那就是有意隐瞒;如果不知道,那就是顺嘴一说。这倒是两可的。其实,这也没有必要细究。
然而,当西门庆对孟玉楼说过自己“二十八岁”后,仍称自己“三十岁”了,就显得格外坦诚了。孟玉楼与西门庆的其他妻妾相比,之所以有好的命运或能够得以善终,在一定程度上与她的为人坦诚有关。(吴月娘虽然也得以善终,但毕竟是晚年守寡啊,与孟玉楼不同。)在第九十一回“孟玉楼爱嫁李衙内”时,已是三十七岁,而李衙内是三十一岁,大六岁,后来瞒了三岁,成了三十四岁,但这是媒婆薛嫂与陶妈妈的“合谋”,与孟玉楼无关。
当西门庆介绍自己的家庭状况时说:“不幸先妻没了,一年有余。”则足以显示了他的狡黠。他说的这句,的确是事实,但他没有说自己“先妻没了”后再娶吴月娘等等的事。这令我想起了当年季羡林说过的一句话:“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其实,这算不上什么“大智慧”,也很难归类为“小聪明”,只不过是一种“狡黠”而已!
而待孟玉楼当着西门庆的面说出自己的实际年龄后,薛嫂的反应及应答,真的是活灵活现,如见如闻。活脱脱的一个媒婆形象!
 
尚举人的“继室”问题
 
第七回,张四(孟玉楼亡夫的母舅)图留孟玉楼手里的东西,一心举保孟玉楼嫁给大街坊尚推官的儿子尚举人为继室。
所谓的“继室”,意思当是“原配死后,丈夫续娶的妻子”。可是,从后来的诸多章节看,尚举人的原配并没有死,诸如第四十一回、第四十三回等,多次提到“尚举人娘子”。
那么,这是张四在有意骗孟玉楼——本是让她去做妾偏说是去做“继室”,还是兰陵笑笑生的“疏漏”——前面说尚举人的老婆死了后面又出现了“尚举人娘子”!不得而知。
 
“并守备府里讨的一二十名军牢”
 
第七回,西门庆打算迎娶孟玉楼了,书中写道:“那日,薛嫂正引着西门庆家小厮伴当,雇了几个闲汉,并守备府里讨的一二十名军牢,正进来搬抬妇人床帐、嫁妆箱笼。被张四拦住,说道:'保山,且休抬!有话讲。’……”
西门庆娶亲,为何会“讨的一二十名军牢”?自然为了阻止张四的阻拦!
可是,守备府里的“军牢”是干什么的?所谓“军牢”,即“跟随武职官员排衙护卫的兵士和狱卒”,属于“国家机器”的一部分,怎么会成为西门庆娶亲的护卫或打手?
这属于“公权力”私用吗?或许这也是一种非常悠久的文化传统。
 
孟玉楼的“口齿”真是了得
 
孟玉楼的“口齿”真是了得!当她行将嫁给西门庆,一帮人正进来搬抬妇人床帐、嫁妆箱笼时,被张四拦住,要看看箱笼里有没有银两。孟玉楼自然否认。张四道:“你没银两也罢。如今只对着众位,打开箱笼,有没有看一看,你还拿了去,我又不要你的。”妇人道:“莫不奴的鞋脚,也要瞧不成?”
在当时,看女人的鞋脚,当是最为忌讳的。也亏得孟玉楼来用这样的理由来怼张四。
女人裹脚,据称是从南唐时兴起的,一直延续到民国年间。我二姨的脚就是被缠过的,缠的不彻底,后来放开了,据说这叫“解放脚”,但是,我二姨的脚还是被裹成了“残疾”,好几个脚趾都被裹折了,走不得长路。
我是跟我的二姨长大的,小时候,我姨父常常给我讲点儿乡间趣事。诸如在早年间,每有新媳妇过门,街坊邻居所有的男性,不论辈分大小,都会去“闹新婚”!其中最重要的或最不可缺的节目,就是掀看新娘的脚,看过之后,都会来一嗓子:“你卖醋卖酒行,提码(蹄码)大!”于是便会惹起一阵哄笑!新婚的三天之后,就绝不允许再看人家的脚了!
 
杨姑娘与张四的“对骂”一节
 
杨姑娘与张四的“对骂”一节,精彩得都令人瞠目结舌了,只能结结巴巴地说:“老天,老天,这这这这兰陵笑笑生……”(现将此节文字附在下面,有兴趣者或看一阅。)
 
县城小天地,社会大舞台
 
孟玉楼娘家在清河县臭水巷。她嫁的杨宗锡也是清河县人。两家都是经商的,门当户对。
而杨宗锡的姑姑杨姑娘,嫁的也是本地,即“嫁与北边半边街徐公公房子里住的孙歪头”。
更为令人纳罕的是,杨宗锡的母亲,同样是本县城的。不然的话,杨宗锡的母舅张四就不会出现在本书中。
于是我想,如果杨宗锡的母亲是外地人,或者杨宗锡的姑姑嫁到了外地,那么,孟玉楼再嫁时的种种戏剧冲突就没有了!
如此这般,这是“历史巧合”,还是兰陵笑笑生的“刻意安排”?不得而知!
 

附:

《金瓶梅词话》第七回《薛媒儿说娶孟玉楼,杨姑娘气骂张四舅》部分文字:

正乱着,只见姑娘拄拐自后而出。众人便道:“姑娘出来。”都齐声唱喏。姑娘还了万福,陪众人坐下。姑娘开口:“列位高邻在上,我是他的亲姑娘,又不隔从,莫不没我说处?死了的也是侄儿,活着的也是侄儿,十个指头咬着都痛。如今休说他男子汉手里没钱,他就是有十万两银子,你只好看他一眼罢了。他身边又无出,少女嫩妇的,你拦着不教他嫁人,留着他做什么?”众街邻高声道:“姑娘见得有理!”婆子道:“难道他娘家陪的东西也留下他的不成?他背地又不曾私自与我什么。说我护他,也要公道。不瞒列位说,我这侄儿媳妇平日有仁义,老身舍不得他,好温克性儿。不然,老身也不管着他。”那张四在傍,把婆子瞅了一眼,说道:“你好失心儿,凤凰无宝处不落!”只这一句话,道着这婆子真病。须臾怒起,紫漒了面皮,扯定张四大骂道:“张四,你休胡言乱语!我虽不能不才,是杨家正头香主,你这老油嘴,是杨家那膫子肏的?”张四道:“我虽是异姓,两个外甥是我姐姐养的。你这老咬虫,女生外向,行放火又一头放水!”姑娘道:“贱没廉耻老狗骨头!他少女嫩妇的,留着他在屋里,有何算计?既不是图色欲,便欲起谋心,将钱肥己!”张四道:“我不是图钱,争奈杨宗保是我姐姐养的。有差迟,都是我!过不得日子,不是你!这老杀才,搬着大,引着小,黄猫儿黑尾!”姑娘道:“张四,你这老花根!老奴才!老粉嘴!你恁骗口张舌的,好淡扯!到明日死了时,不使个绳子扛子!”张四道:“你这嚼舌根老淫妇,挣将钱来焦尾靶!怪不得恁无儿无女!”姑娘急了,骂道:“张四贼!老娼根!老猪狗!我无儿无女,强似你家妈妈子穿寺院养和尚、肏道士!你还在睡里梦里。”当下两个差些儿不曾打起来。多亏众邻舍劝住,说道:“老舅,你让姑娘一句儿罢。”薛嫂儿见他二人嚷打一团,领率西门庆家小厮伴当,并发来众军牢赶入,闹里七手八脚,将妇人床帐、装奁、箱笼,搬的搬,抬的抬,一阵风都搬去了。那张四气的眼大大的,敢怒而不敢言。众邻舍见不是事,安抚了一回,各人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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