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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的三种生活

 wangyong670 2015-10-29
《金瓶梅》一书的名称虽然以书中的三个女人金莲、瓶儿和春梅的名字连缀而成,但书中的第一主人公显然是西门庆,三个女人分别是西门庆的小妾和通房丫环。崇祯本删除词话本中过录的《水浒传》武松打虎的故事,以西门庆热结十兄弟开篇,显然有让主人公开篇出场的目的。《金瓶梅》的创作倾向与西门庆有密切关系。
  《金瓶梅》全面展示了西门庆短暂而罪恶的一生。西门庆出场时“年纪二十六七岁”(第一回),纵欲身亡时三十三岁(第七十九回),小说其实就写了他六七年的人生,重点描写了他的三种生活。  
  一是他的家庭生活,更准确地说,是他的私生活。小说开篇这样介绍西门庆的家庭成员:原配陈氏早逝,留下一女,叫西门大姐,后来嫁给陈敬济为妻。新娶继室吴月娘,又纳妓女李娇儿、卓丢儿为妾,卓丢儿不久病死。还将原配陪嫁的丫环孙雪娥收用。小说具体写了西门庆三次娶妾的过程。第一次是娶孟玉楼。孟玉楼是一个寡妇,年龄三十岁,比西门庆还大两岁,按古人结婚年龄和“娶妻娶德,娶妾娶色”的惯例,孟玉楼已是人老珠黄,并不符合纳妾的条件。但媒婆提亲,西门庆便满口答应,主要是看上了孟玉楼的钱财。媒婆是这样介绍孟玉楼的:她是“南门外贩布杨家的正头娘子,手里有一分好钱,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箱子。金镯银钏不消说,手头现银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第七回)。孟玉楼的钱财不比西门庆少,娶了孟玉楼,西门庆的财产几乎可以翻倍,嗜钱如命的西门庆哪有不娶之理。其时西门庆正和潘金莲打得火热,西门庆用不到一个来月时间将孟玉楼连人带物娶进家门,只在孟玉楼房里歇了三夜,就将其打入冷宫,又去和潘金莲厮混。张竹坡对西门庆娶孟玉楼有一段精彩的评价:“要知玉楼在西门庆家,则亦虽有如无之人,而西门庆必欲有之者,本意利其财而已。”(第七回总评)西门庆娶孟玉楼虽不光彩,尚不伤天害理。另外两次娶妾都是先奸后娶,还有人命。潘金莲原本是卖炊饼的武大的妻子,被西门庆看上,通过王婆牵线,两人一拍即合。为了做长久夫妻,西门庆与潘金莲、王婆合谋将武大毒死,然后将金莲偷娶回家。李瓶儿是西门庆结拜兄弟、邻居花子虚的妻子,花子虚经常在外眠花宿柳,西门庆瞅准花子虚外出的时机,到花家向李瓶儿献殷勤,最终勾搭成奸。后来花子虚为家产摊上了官司,被关在牢中。花子虚是花太监的侄子,花太监在宫中积攒了一大笔财产,全部交给了花子虚。花太监死后,其他三个侄子要分财产,将花子虚告到官府。早已属意西门庆的李瓶儿,一方面请西门庆帮忙到官府说情把花子虚放出来,另一方面将家产全部送给西门庆,包括六十锭大元宝共计三千两银子,四箱柜蟒衣玉带、帽顶绦环,都是值钱珍宝。这笔财产应该超过西门庆的家产。花子虚打完官司出来,家中的钱财没了,房子、庄田被卖了,连气带病,二十四岁就呜呼哀哉。其后虽有波折,西门庆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将李瓶儿娶进了家门。如果说西门庆娶孟玉楼主要是贪财,娶潘金莲主要是好色,那么娶李瓶儿则是财色双收。
  西门庆不仅毫无节制地娶妻纳妾,满足其财色之欲,家中的丫环、仆人,乃至仆人的妻子,只要有几分姿色,就逃不脱他的魔爪。来旺是西门庆的心腹仆人,多次到东京为西门庆打点送礼,为西门庆免灾脱祸立下了汗马功劳。来旺的妻子宋惠莲模样端正,为人乖巧,被西门庆看在眼里,西门庆设计叫来旺到杭州为蔡京特制庆生的锦绣蟒衣,自己在家用小恩小惠勾引并奸占了宋惠莲。来旺回家后,西门庆嫌他碍事,竟然设圈套将来旺当杀人贼送到官府,打了四十大板,递解原籍徐州。宋惠莲得知真相,当面大骂西门庆:“你原来就是个弄人的刽子手!把人活埋惯了,害死人还看出殡的!”(第二十六回)而后自缢身亡。王六儿是西门庆绒线铺伙计韩道国的老婆,西门庆将他女儿韩爱姐买去送给蔡京的管家翟谦做妾,在相韩爱姐时,西门庆同时看上了王六儿,在韩道国送女儿到东京翟家时,西门庆就包占了王六儿,西门庆每次见王六儿都要送一二两盘缠,还花四两银子为王六儿买了一个丫头,许诺为王六儿在大街上买一所房子。当韩道国从东京回来,王六儿将其与西门庆的事一五一十告诉韩道国,韩道国不仅不生气,反而嘱咐妻子“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承他些儿”(第三十八回)。后来西门庆纵欲身亡,就是先后与王六儿、潘金莲发生关系而暴病。潘金莲与王六儿乃《金瓶梅》中淫妇之最,“至于百般无耻,十分不堪,有桂姐、月儿不能出之于口者,皆自金莲、六儿口中出之。其难堪为何如?此作者深罪西门,见得如此狗彘,乃偏喜之,真不是人也。故王六儿、潘金莲有日一齐动手,西门死矣”(《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西门庆奸占仆人妻子,完全是为了发泄兽欲,而仆人妻子愿意与西门庆往来,则是因为西门庆有钱有势。张竹坡指出:“写王六儿者,专为财能致色一着做出来。你看西门在日,王六儿何等趋承,乃一旦拐财远遁。故知西门于六儿,借财图色,而王六儿亦借色求财。”(同上)小说在描写西门庆糜烂的私生活中,一方面暴露出人性的贪婪与丑恶,人成了情欲的奴隶,金钱的俘虏。另一方面揭示出晚明时期触目惊心的社会现实: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两性关系便成了赤裸裸的金钱交易。张竹坡说:“《金瓶梅》因西门庆一分人家,写好几分人家。”“因一人写及全县。”(同上)《金瓶梅》何止是写了几分人家、一个清河县,而是通过这一人、一家写出了一个时代的大千世界。   
  二是他的结义生活。崇祯本《金瓶梅》开篇就是西门庆热结十兄弟,写西门庆与应伯爵、谢希大、花子虚、孙天化、祝实念、云理守、吴典恩、常峙节、白赉光等十人在玉皇庙结拜为异姓兄弟。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西门庆与这些结义兄弟,根本就不是誓词里所说的“生虽异日,死冀同时”的朋友,而是各怀鬼胎、互相利用的对象。对于这伙人,吴月娘有一个准确的评价:“你也便别要说起这干人,那一个是那有良心的行货?”(第一回)张竹坡用名字的谐音来解读作者命名的用意,也非常精彩。“应伯(白)爵(嚼)字光侯(喉)、谢希(携)大(带)字子(紫)纯(唇)、祝(住)实(十)念(年)、孙天化(话)字伯(不)修(羞)、常峙(时)节(借)、卜(不)志(知)道、吴(无)典恩、云里守(手)字非(飞)去、白赖光字光汤。”(《金瓶梅寓意说》)也许部分解读有些牵强,大部分解读应该是准确的,这也是古代小说人物命名的常用方法。西门庆的这些结拜兄弟都是白吃白拿、不知羞耻的家伙,其中应伯爵尤为典型。应伯爵在十兄弟中排行老二,与西门庆往来最为密切。西门庆之所以喜欢应伯爵,就因为这应花子会察言观色、投其所好。一次西门庆和应伯爵到妓院郑家玩耍,西门庆让应伯爵给妓女郑爱月敬酒,应伯爵曾冒犯爱月,爱月提出要应伯爵给她下跪、并让她打两个嘴巴,才肯吃酒。这应伯爵真个跪在地下,爱月连打两个嘴巴,才吃了一钟酒。应伯爵这样下作地凑趣,并不是要讨好妓女,而是为了讨得西门庆的欢心,因这郑爱月是西门庆喜欢的妓女。作为回报,应伯爵能从西门庆手上得到银子。应伯爵的老婆生儿子,西门庆就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应伯爵还利用西门庆的权力捞钱。西门庆的伙计韩道国的老婆王六儿与小叔子韩二私通,被街坊几个浮浪子弟现场捉拿,解到官府。韩国道赶紧找到应伯爵,跪在地上求他说情,并允诺“事毕重谢二叔”。(第三十四回)应伯爵领着韩道国去见西门庆,编了一通街坊欺负韩家的谎言,西门庆吩咐将王六儿放了,把车淡等四个捉奸的抓到官府,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车淡等人的父兄慌了,凑了四十两银子,也去找应伯爵,应伯爵收下银子后,通过西门庆的书童和李瓶儿给西门庆传话,把车淡等人也放了。一起案件,应伯爵两头拿钱说情,就因为他认识西门庆。应伯爵等人并非“生虽异日,死冀同时”的朋友,西门庆纵欲身亡之后,应伯爵马上投靠了新的主子张二官。应伯爵“把西门庆家中大小之事,尽告诉与他”(第八十回),先帮助张二官将李娇儿娶到家中,做了二房娘子。又怂恿张二官娶潘金莲做妾受用。早把与西门庆结义的誓词忘得一干二净。应伯爵如此对待西门庆也在情理之中,当年西门庆对朋友也是薄情寡义。应伯爵的老婆春花儿生了儿子,应伯爵找西门庆借钱,西门庆给完钱后对他说:“过了满月,把春花儿那奴才叫了来,且答应我些时儿,只当利钱不算账罢。”(第六十七回)当时虽说是开玩笑,想想西门庆看上李瓶儿,害得结义兄弟花子虚家破人亡一事,相信西门庆还真能做到。只是西门庆后来得知春花儿“比旧时黑瘦了好些,只剩下个大驴脸一般的”(第七十五回),才没有叫应伯爵将春花儿送上门来。从西门庆的结义生活中,我们看到晚明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冷漠的利益关系,所谓朋友,只不过是自己在某个时期为达到某种目的所利用的对象,没有情感,也缺乏真诚,更经不住时间的检验,还得时刻防备着对方随时可能给自己致命一击,比明处的敌人更为可怕。
  三是他的官场生活。西门庆原本是清河县开生药铺的商人,因家中殷实,常与官吏往来。西门庆第一次动用官府关系,是他与潘金莲、王婆合谋杀死武大郎后,武松回家为兄长报仇,打死了同西门庆一块吃酒的李外传,为了摆脱武松的追杀,西门庆给知县及上下吏典使了许多钱,希望不要轻勘了武二。结果武松被判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充军。西门庆得以逃脱惩罚,逍遥法外。西门庆再次动用官府的关系,是朝中科道官参倒杨戬,亲党陈洪受到牵连,陈洪是西门庆的亲家,于是打发儿子陈敬济和儿媳到西门庆家避难。西门庆知道大祸临头,赶紧打点金银宝玩,派心腹家人来保、来旺到东京找人消灾。来保、来旺到东京找到蔡京的儿子、祥和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蔡攸,送上五百两银子,由蔡攸介绍,找到专管此事的右相李邦彦,一样送上五百两金银,李邦彦将文卷上的“西门庆”改作“贾廉”,西门庆再次脱祸。从自己的人生经验中,西门庆尝到了结交官吏的甜头,此后经常请客送礼,贿赂大小官吏。每逢蔡京的生日庆典,西门庆都要送上一笔丰厚的生辰担。在蔡京多次收到西门庆的生辰礼物之后,私自赏给西门庆山东理刑所理刑副千户官职,顶补千户贺金的员缺。这个胸无点墨、无恶不作的流氓无赖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命官。西门庆自知没有当官的资本与能耐,更没有高升的兴趣与野心,很自然他把做官当做聚敛钱财的手段。一方面,他利用自己掌握的公权力贪赃枉法。西门庆当官后审理的第一件人命官司就是苗青杀主案。苗青陪主人苗天秀到东京买官,途中联合两个艄子杀死主人,并劫了钱财。案发后艄子被捉拿归案,交出主谋苗青。此时苗青正藏在王六儿的隔壁乐三家,而王六儿是西门庆的外室。苗青封了五十两银子请王六儿向西门庆说情。西门庆得知此事后,对王六儿说:“这些东西儿,平白你要他做甚么?你不知道,这苗青乃扬州苗员外家人,因为在船上与两个船家杀害家主,撺在河里,图财谋命。……这一拿去,稳定是个凌迟罪名。那两个都是真犯斩罪。两个船家见供着他有两千两银货在身上,拿这些银子来做甚么?还不快送与他去!”(第四十七回)作为主管此案的官员,发现了凶手的踪迹,不是立即派人捉拿,而是嫌送的钱少要将钱退回去,甚至开出了摆平此案的价格。后经讨价还价,苗青打点了一千两银子,加上一头猪,送到西门庆的府上,西门庆便将命案主谋苗青放了。另一方面,亦官亦商的西门庆利用官场的关系经商发财。西门庆当官之后,与官吏们交往更加方便与频繁,经常在家接待过往的官员,每次都是请客送礼。西门庆这样投入,并不是什么“富而好礼”,而是想从中寻找机会捞取钱财。巡盐御史蔡一泉路过清河县,西门庆盛宴款待,厚礼送行。其间西门庆获得了从扬州早掣三万引淮盐的生意,赚取了一大笔银子。《金瓶梅》在写完蔡京给西门庆等人封官之后,发了这样一段议论:“那时徽宗,天下失政,奸臣当道,高、杨、童、蔡四个奸党,在朝中卖官鬻爵,贿赂公行,悬秤升官,指方补价。夤缘钻刺者,棸升美任;贤能廉直者,经岁不除。以致风俗颓败,赃官污吏,遍满天下,役烦赋兴,民穷盗起,天下骚然。”(第三十回)学界公认,《金瓶梅》将故事背景放在北宋末年,实际上是写晚明社会。作者的这段议论,看似针对蔡京卖官而发,实际上道出了作者生活的那个年代官场普遍存在的卖官鬻爵,贿赂公行,赃官污吏遍满天下的黑暗现实,是对晚明社会的无情揭露与愤怒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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