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谜的文学特性 蔡芳
楔子
中国灯谜源远流长,从萌芽、演变、发展到当今,它的兴衰无不打上时代的烙印。从宋朝至清代的漫长历史中,虽然大文豪王安石、苏东坡、俞曲园等都曾经是灯谜大家,但文学史却从未正而巴经地将灯谜叙述一番,古谜人对此显得豁达大度,未见谁去争过灯谜的文学地位。现代和当代的文豪们与古人不同,他们对灯谜根本不屑一顾,这引起了相当一部分谜人"愤愤不平",定要为灯谜在文学范畴争得一席地位。前些年,谜人们在灯谜界内部发表了许多"义愤填膺"的言论,要确立灯谜的文学地位,但是这些言论传不到文学界,也触动不了文学界,灯谜仍然没有被承认是文学。(当然文学界也没有确立灯谜不属文学的论断。)谜人们慷慨激昂的陈词只是不了了之,灯谜也还只是"灯谜"而已。倒是近年来各地蓬勃兴起的灯谜活动逐步引起了文化部门的重视,不少灯谜社团已被纳入当地文化部门或文联的管理。1994年成立的全国灯谜组织"中华灯谜学术委员会",也隶属于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灯谜属民间文学已得到学术界的承认。灯谜既属于民间文学,那么它自然也就归属于大文学的范围之内。本文试图从文学的角度出发,来对灯谜的内在特性进行观察。
灯谜与文学
从纯灯谜的观点来看,灯谜的固有特性当推"回互其辞"。从文学的观点来看,"回互其辞"就象是《文章学》中的对比、衬托、象征、联想等文章技巧。文学作品对形象塑造要求具有典型性、独创性,表现手法讲求直接性与间接性、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结合。若能留意,我们便会发现灯谜作品的创作也不例外,这里且从四个方面来看--
(一)典型性
文学是以形象反映生活的,文学的中心课题是创造典型,文学创作所追求的最高目标,就是塑造典型形象。在文艺理论中"形象"一词含义比较复杂,广义的理解,形象不单指作品中的人物,也指景物、器物和由人物、景物、器物等所组成的完整的社会生活图画。文学作品中的形象分两种:一种是再现性形象,具有可视性;另一种是表现性形象,不具有可视性。
一般灯谜作品所表现的"形象",相当大的比例不具有可视性,同时由于谜面谜底多以单句(或单字、单词)的形式出现,文字较少,它所能表现的"形象"一般来说不可能太丰满,(当然那些故事谜、整首诗为谜面等特殊谜例,它们的形象塑造有可能要丰满些,)虽然如此,灯谜作品还是需要有"典型性"。
创造力本身最显著的标志之一即在于典型性。万物虽皆可入谜,但拾到篮子里的却不一定都是菜。有些灯谜作者不理解谜作要有"典型性",过分抬高灯谜的宣传和教育作用,往往片面追求抽象的政治性,不加选择地把许多标语口号和伟人名言一概拿来制谜,表面上看是突出了政治,但从底面扣合情况来看,往往存在着违背灯谜艺术特性的情况。例如:(1)一心跟党乐无穷(四字祝词一)恭喜发财,底面拼凑之感明显,同时面底格调悬殊太甚;(2)全部跟党走(法律名词一)履行合同,谜面"跟党"抛荒,显得牵强附会;(3)"他领导中国走向光明"(《红楼梦》人名二)玉官、程日兴,谜底硬凑,不仅不能准确扣合,而且根本表达不出面句的重要意义;(4)"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五代人名一)刘知远,谜面语意与"知远"有何关联,实为费解。笔者曾认真读过某册政治性较强的专题谜作专辑,原想将其作为某一节日对群众展猜专场的内容,结果在500多条谜作中还选不出100条适用的作品来。原因是除了少量过于深奥,不宜群众猜射外,大部分是只顾了专题的政治性,而扣合却过于牵强,对着谜底看都无法理解,还怎么让人猜呢?离开了灯谜的艺术特性,只把灯谜这种形式作为某种宣传需要的简单的传声筒,不是将思想性渗透在谜作的艺术组织当中,而是将标语口号、政治术语硬贴在谜的表面上,这种虚有其表抽象生硬的作品,不是通过典型的艺术手法来感染打动读者,读者对这些作品一读即丢,根本达不到宣传教育的目的。
漂亮的外衣并不都是成功的作品,只有在发展的形势和众多的谜材中提炼出典型性的题材,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才能创作出思想性艺术性俱佳的好谜来。如近年来出现的谜作中:我爱中华我爱党(电视剧一)共和国之恋;人人树立四化志,全党上下一条心(商标一)德光;党与群众关系好(青海地名二)共和、民和;我以我血荐轩辕(机构一)举报中心;党员带头帮后进(字一)常……等作品使人赞叹不绝,由此亦可看出具有典型性的谜作,它们都能够表现出独特、丰满、突出的特点。
(二)独创性
"在真正的艺术作品中,一切形象都是新鲜的,具有独创性的,其中没有哪一个形象重复另一个形象,每一个形象都凭它特有的生命而生活着"。(别林斯基语)能够引起人们注意并使之产生兴趣的灯谜作品,决定性的因素就在于具有独创性。千人一面、千部一腔的东西,不但不能令人产生兴趣,反而使人感到厌恶。如若对三点水为偏旁的字,全部以"江边"、"河边"、"海边"、"湖边"的面目出现,岂不味同嚼蜡。
灯谜从古到今一直在创新中发展,前人成功的经验和艺术精华应当很好地师承,但却不能默守陈规,即使是增损离合法、会意法、象形法、综合法等虽已定型的成谜四大法门,要做到恰如其分的运用,还需融汇贯通,灵动创新。
譬如:增损离合法中偏旁或字素的拟面,五花八门,光怪陆离,层出不穷。绞丝旁(纟),传统之法用"丝"、"残红"等表示,也有用"前线"表示的,仍是换汤不换药。汪寿林先生另辟蹊径,比作"乡下变样"(例:"牛年到乡,乡下变样"猜一字"纽")可谓新奇独创,令人拍案叫绝。左、右耳旁(阝),通常拟制手法为"东郊、东邻、东部、边防、陕西"等,苏才果先生别出心裁谓之曰"曲直难分"(例:"是非不辨,曲直难分"猜一字"邗")令人赞叹不已。近年"寻根"之风大盛,将"寸"谋皮为"寻根";竖心旁(忄),谓之"心"屡见不鲜,有人将其视为"中州"("州"字的中间部位),亦见突破性思维,花样翻新。
又如象形法,古人将"丁"字形象比作垂帘,令人很难理解,要讲却有点象古时的顶门闩。前人谓"亦"象形"蝴蝶",现在谜人多加套用,谜外人看不出此形与蝴蝶有何相似之处,谜中人若非背书套公式,虽具"慧眼"恐亦难识"蝴蝶"之形。因而有人大胆质疑,说"亦"字更象苍蝇,"关"字倒有点象蝴蝶,此议不落前人巢臼,意在推陈出新。
灯谜创作的独创性当然不止限于汉字的音、形、义变化方面,还包含挖掘新谜材,创造新谜种,开拓新领域。苏才果先生在"百家论谜"中说过:"模仿前人的谜路来制谜,甚至制一条佳谜,并不是难事。难的是自己新创一条谜路来制谜,并且得到大家的认可。"每个谜人都应当发挥主观能动性,切不可人云亦云,一味模仿老框框老套套。诗圣杜甫
"语不惊人死不休",谜人也需要谜不新奇不罢休的精神,努力实践,创作出人人心中所有、个个笔下皆无的独特境界。
(三)直接性与间接性的和谐
文学作品的形象既有直接性又有间接性,光有直接性是不够的,其直接性总是超出自身,引导和指向一定的间接性,其间接性总是限制自己,附着和从属于一定的直接性。两者相互依存,相互制约,使人们的想象趋向于一定的理解,从而发生审美的愉悦。
根据灯谜回互其辞的特性,一则灯谜作品的谜面或谜底的文义总是存在着部分或全部别解。其正解是实与显的方面,体现了直接性,而别解成分则是虚与隐的方面,必须通过想象和联想才附和于一定的直接性,因此别解部分即体现了间接性的一面。例如:
(1)远树两行山倒影,轻舟一叶水平流(字一)慧
(2)早穿皮袄午穿纱(医疗用语一)日服二次
(3)抚琴退魏兵,挥泪斩马谡(京剧一)坐楼杀惜
(4)易胆大(鲁迅作品篇目一)明天
以上(1)~(3)例的谜底通过字形离合或别解后间接地表现谜面的直接形象,而例(4)则是通过谜面别解(人名易胆大别解为变易了"胆"与"大"二字的形象),将"胆大"二字笔划重新组合后间接地表现了谜底"明天"的形象。
如果一则灯谜不含别解成分,底面都只体现了直接性的一面,其扣合必然如同解释,此为谜者之大忌。直接性与间接性的相互作用必然优越于单一的直接性表现方式,由于灯谜根据汉字音、形、义的变化规律可以随意别解,其间接性的形象显得不十分定型,这更能够诱发读者的想象,给读者的艺术联想提供了广阔的天地,能使读者仿佛进入作品所反映的情境中去,从而得到更大的审美愉快。
成功的灯谜作品总是直接性(实、显的方面)与间接性(虚、隐的方面)保持特殊的和谐。直接性和间接性--正解与别解一一这一矛盾的双方,在灯谜中若能随意驱使、取舍自如,化常见为非凡,寓间接于直接,可望使得作品韵味远超出其直接性的本身,成为耐人寻味的一种特殊文学作品。
(四)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统一
恩格斯说:"被断定为必然的东西,是由纯粹的偶然构成的,而所谓偶然的东西,是有一种必然性隐藏在里面的形式。"(《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灯谜作品中也常有偶然巧合的情况,底面天然浑成,恰似玉盒子盖盖住玉盒子底。如:
(1)"问君能有几多愁"(成语一)对答如流
(2)"她在丛中笑"(五言唐诗一句)隐者自怡悦
(3)奖金上不封顶下不保底(江西县名一)大余
例(1)古词名句扣成语,谜底启谜面下句"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之意巧妙作答。例(2)用毛泽东词句拟面,成句猜成句,天然精巧。例(3)谜面是八十年代的一种分配形式,经过字眼的别解、离合、增损,扣"大余"如出天然。可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那些漏补体作品竟有女娲之功,补天无缝。如:
(1)太公(《水浒传》人名二)史进、时迁
(2)八十五(影片名一)月到中秋
例(1)谜底暗示"史"字添进时,谜面为"太史公",即司马迁,扣"迁"也。例(2)"月"字到了谜面即成"八月十五",是"中秋"佳节也。底面互补巧合,堪叹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还有"打一古墓(打一古墓)十三陵",面目一致;"千斤之弩难开坚岩(离合字二)弓虽强、石更硬","强硬"一词,顺序离合千载难逢。诸如此类,争奇斗巧,尽态极妍,不胜枚举。
以上谜例,它们的底与面原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然而在灯谜"回互其辞"这一魔法中完美地统一了起来,它们切合得如此紧密,配合得如此默契,那些谜面的文句就象专门是为了谜底所设计的,而那些谜底也就象专门为了迎合那些谜面而问世的。殊不知灯谜的底与面的文句产生的年代有的竟然相差上千年,若非偶然何能得此巧合。
灯谜作品中的偶然,是谜人经过艺术提炼、取舍,根据"回互其辞"特殊的逻辑思维来与必然紧相联系的,这种偶然是充分表现必然的必要方式,能使谜作增添趣味性,从而更能吸引读者。有能耐的灯谜作者不但善于敏感地捕捉生活中(或谜材中)的偶然现象,并且还善于分析、琢磨和改造,使谜作的偶然性表现得愈发突出、愈发深刻和充分,使每一偶然中都包含有内在的本质和必然。从而这里的偶然就不是某种与必然无关、无足轻重的东西,恰恰相反,偶然在这里与必然相统一,是必然出现的具体形式,它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是必然在灯谜艺术中丰满、生动、富有血肉的独特形态的表现。
文学巨匠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的前言中说到:"偶然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小说家,若想文思不竭,只要研究偶然就行"。灯谜作者也应十分注意捕捉那些偶然的东西,来创作出鲜明新颖的灯谜作品来。关键的问题在于如何完善地实现偶然与必然的统一,这就要靠谜作者敏锐的观察和进行创造的全部本领了。
暂时的结束语
通过以上四个方面的观察,毋庸讳言灯谜与文学有诸多相通之处,用文学理论来解释灯谜的内在特性,许多繁复的表象便能显得简捷而明了,灯谜实在是跳不出文学创作理论的制约。也许谜人会提出疑议:"回互其辞"便是灯谜特有的性质,趣味性和知识性也是灯谜的重要特性。"回互其辞"确是灯谜特有的性质,但它只是外在的、表象的东西,趣味性和知识性也仅仅是附丽于"回互其辞"本体之上的从属性的东西。而灯谜内在的特性--即本质--乃是与文学相通的。
到目前为止,介绍灯谜基本知识和研究灯谜猜制机理及规律的专著、教程之类,都仅仅停留在对"回互其辞"表象的陈述和介绍,未见从灯谜作品的内在特性方面去考察。没有将灯谜引入文学范畴的结果是:至今尚未有人用文学的特性、文学的理论系统地来考察和剖析过灯谜,它的反作用又使灯谜长期被摒弃于文学殿堂的大门之外。
笔者热诚希望灯谜作者、灯谜工作者和有志于灯谜理论研究的文艺理论家,能够用文学的观点来深入地研究灯谜,在今后出版的"灯谜研究"和灯谜教程之类的专著中补上灯谜文学特性这样的章节,可以设想,此举对指导灯谜创作无疑是有益的。
原载1996年7月18日《中华谜报》
注:本文写于1993年12月16~17日,原题为《灯谜内在特性刍议》,曾收入作者灯谜文论选集《桂岭商灯录》中。
1996年,"楔子"部分作了改写,并改标题为《灯谜的文学特性》,全文在《中华谜报》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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