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处/初芒（ID：chumang2015） 本文经初芒授权发表 -1- 自阿朝找了男朋友，她便尽心竭力要给我介绍对象，大约因为素日我黏她黏得紧，乍然丢下我，她心有不安。她的男生朋友和她男朋友的男生朋友都很多，品质也很不错，于是我比别人提早了两年进入相亲日常。 但相亲结果并不太理想。 拒绝了第三个再次约会的邀请，阿朝气急败坏的问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不满他们哪里？ 我不满他们哪里呢？无非是，这里不如他，那里不像他。 我喜欢那个人，很多年了。 按理说，我应该称之为暗恋的，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能把心动的痕迹掩埋得滴水不漏，所以我就单方面认为也算彼此心照不宣了。 认识他的时候，我刚刚考进市里的重点中学，拖着粗粗笨笨的大袋行李搬进学生宿舍。可能是我一个小个子拖着大包显得过分可怜，于是在我哼哧哼哧的前行时，有人在我身后拎起了我的包。 我回头就看见他亮着一口大白牙，笑：“我帮你。” 那个年纪的男生大半都还学不到绅士风度，于是他一身白衬衫都仿佛有了圣光。 而且那么巧，他竟然跟我同班。 他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大方又机敏，更把其他人衬得土鳖。很久以后我在想，大约那一瞬间，没有哪一个女生不会喜欢上他。 他姓孔，我便在心里偷偷叫他孔雀。 他也确实如孔雀般漂亮骄傲，出尽风头，爱死了炫耀。 不太客气的说，初中时候的我相当有锋芒，长得不错，学习又好，脾气也傲，既幼稚又早熟。很多同学都不喜欢我。 但是孔雀是与我截然相反的人，他是班里的万人迷。 他不仅能和男生打成一片，也很会讨女孩子喜欢。他会赞女生的样貌，会耍赖卖乖逗人笑，会时不时展现一下令人惊讶的小绝技，会有说不完的新奇故事唱不完的小情歌。 这样一种人，往前一步就是玩弄人心的花花公子，往后一步就是温柔多情的古典绅士。我至今也不知道他是哪一种。 -2- 我跟阿朝说起他，阿朝咋舌，说我真是出乎意料的少女心。 确实少女心。 少女时期很多人都迷恋过这样的对象，日韩团体里的帅气爱豆，小说故事里的完美男神，楼下操场里打球的坏坏学长，盲目又愚蠢，做了很多傻事，伤过很多心。但是大部分的人都很幸运，很快的就从天真的幻梦里清醒过来，有的人却像迷了路。 我自认为既不天真也不愚蠢，我对孔雀的喜欢，既清且浅，不足以叫我为他做什么疯狂惊人的傻事，甚至不足以叫我对他表白。 但是却绵延漫长，而我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一点。 我跟孔雀一直同班，连文理分科他都成了班里为数不多留下来念文科的男生之一。 久而久之，我竟同他成了这个班里为数不多的老同学。甚至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关系渐近，到近乎是可以坐下来聊天的朋友了。 我知道他在外校有个小女友，我知道他非常得意于自己的招蜂引蝶，我知道他会躲在厕所抽烟，也知道他会为数学考试痛失三十分而气个半死，我知道他写得一笔好字还能自己炒蛋炒饭。 那时候我们学校每周只有一天下午放半天假，我常常就一个人坐在草坪旁边的长椅上戴着耳机发呆。 我们中学在一个山坳里，满眼都是青山绿树，只有校园里架着电线杆，将灰蓝色的天空切割成几片，电线上常常停着不知名的鸟，三三两两，而后飞过。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孔雀就会和一帮打篮球的男生从我面前路过，搂着篮球去食堂。 他们既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自己身上又脏又臭。 路过的时候，孔雀一般都会和我打个招呼，又有时候会说两句话。 诸如，怎么没去看我们打球？听什么呢？去吃饭啊？ 我也并没有需要更多。 后来看书，说金岳霖喜欢林徽因，为她终生不娶，郭襄爱着杨过，所以孤独终老，这两人的结局听起来都非常凄惨非常倒霉，可偏偏大家好像还赞赏为美德，心向往之。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些故事都是大家以讹传讹的假话。 金先生有过几个女朋友，也打算结过婚，只是没有结成。郭襄，郭襄倒是没结婚呢，可是峨眉派本来就不时兴掌门结婚找老公的，灭绝师太也没结婚啊。 但那时候我真是吓坏了。 默默的惦记一个人一时是一回事，很久是一回事，一生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我并没有一生都想念一个人的觉悟。 -3- 阿朝知道孔雀这个人以后就一直劝我去参加我从未去过的同学会，认为我现在所存有的对孔雀念念不忘的形象，全是少女时期的光环加持，如今在我们大学城的洗礼下，就知道当年看他好只是目光短浅，见识少。 并且拼命向我描述孔雀如何掉毛秃、头大腹便便、满脸爆痘、形容猥琐，以期用强烈的画面冲击行成视觉映射，让我对这人产生厌恶恶心想吐的条件反射。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心理学依据，但不过那阵子我确实食欲不振了很久。 同学聚会我一直没去。 但其实我并不是再没见过他。 大二那年过年回家，我坐在卧铺车厢，一上车爬到上铺睡了一觉，等我蓬头垢面的爬下来准备吃点晚餐继续睡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他叫了我两声，我才回头。 我本来以为是错觉的。 但确确实实是他坐在过道的椅子上。他穿着衬衫，敞着外套，背靠着窗口，笑盈盈的看着我。他以前刘海微长，是刻意耍帅的发型，现在换了清爽利落的短发。 他的脸比原来瘦了些，晒黑了些。 他依旧很熟络的跟我打招呼，问我电话号码要以后常联系。其实我的电话一直就留在高中qq群组里的记录，从未改过。 我给他留了电话，聊了一些老同学的近况，和即将毕业的打算。 我们虽然在一个市，但是我在小县城，他在市里，我们连下火车的站点都不一样。 下车的时候，他挥手说：以后常联系。 我停了一下，也说了句常联系。 他当然没有联系我，连过年时节群发的短信也没有我。 我也没有联系他，我从来不发过年的群发短信。 寒假期间，我去学了开车。 教练是我表哥的熟人，没有好意思敞开来骂我，憋着教了我两周，哐哐哐的摔了车门跟我说，你还是不要开车了吧。你这不知道踩刹车的毛病改不了，总不能每次停车都靠撞柱子。 两个人在一起如果从头走到尾那就总要有一个人喊停。 但我一个人开着车行驶在漫无边际的旷野，没有转弯，没有路障，没有前方的飞来横祸，没有坐在副驾驶帮我拉住手刹的人。 -4- 我也有遇到过一个很心动的男生。 是一个和孔雀完全不一样的人。 我遇到他的是在图书馆，他大概是做勤工俭学协助整理图书，推着堆满书的小车把书放回书架。 那时候我借书漫无目的，也想偷懒，便专门去挑那些刚刚被还回来还放在推车上的书。 其实像我这样的人其实应该挺讨厌的，但是他耐心很好，从不着急，他常常已经把我淘汰的书都放回书架之后，就坐在窗台上晒太阳，等我把手里霸占的书挑完。 他像一只猫，安静自持，又有点冷淡。 阿朝知道我对这个男生有点好感，便窜掇我去接近他，被我拒绝之后，她干脆自己一马当先去打听了这个男生。 可是，阿朝把那张这写着他名字和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我的时候，我却没有接。 我看着那张纸条，指尖发麻，后背冒汗。阿朝挤眉弄眼的把那张纸条夹进我的书里，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翻开过那本书。 因为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孔雀，我想起这么多年我都还在喜欢孔雀，我害怕得要死，心虚得要命，几乎要发抖。 我跟阿朝说，我并不痛苦，也不愚蠢，我只是觉得有点孤独。 这世界有人单恋，有人备胎，有人至死不渝难忘前任，这些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有一阵子我也下定决心要忘记他。 我力图避开所有会让我联想起他的东西。有人在砰砰砰运球的篮球场，树影下一片青绿色的草地，校园里穿着白衬衫翩翩而过的男生，校园广播里突然响起的big big world ，鲁迅文集里忽然翻到的《孔乙己》那一页，和我闭上眼睛，光慢慢窄成一线时浮现在黑暗里的他的样子。 越是力图忘记，越会不断想起。 我开始失眠，我开始不断的梦见有关于孔雀的片段。 他站在云朵上，变成一道流光；他站在我窗前，只有一个黑影。 我把自己锁在门里，要破门而入持刀杀人的是他；我去山上看红叶，像要燃烧起来的树丛里飞过一只白羽鸟是他。 我梦见高中考试，他坐在我左前方奋笔疾书；我梦见他带着漂亮女友来我们学校，我却穿得像从垃圾堆里爬出来。 我梦见他像我小时候放走那只红色纸鸢，飞得又高又远，我再也摸不到够不着，他却又始终不肯在我的天空里消失不见。 -5- 喜欢一个人太久真是一件非常糟糕和可怕的事情。 你一遍遍在心里描摹着他的模样，原本的棱棱角角都渐渐圆润温和，他的每一寸都恰恰好能填补你心里缺失的那一块空洞，你便有了错觉，以为这是你完美爱人应有的样子。 这个人一开始是你骨头里的刺，心里的鬼胎，血肉伤口里掺进去的沙砾，可是后来，你把沙砾磨成了珍珠，还要赞叹他竟然熠熠生光。 -6- 念书的时候，曾有女生跟孔雀表白。 她和孔雀相处非常融洽，孔雀这个人对她也十分体贴，甚至时不时开些暧昧玩笑。她就此喜欢上孔雀，简直算得上理所应当，甚至孔雀都有些引诱之嫌了。但是，面对女生踟蹰了大半个月的表白，孔雀竟然说：“哦，你喜欢我，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女同学又气又伤心，哭了大半个晚上，同宿舍的女生就此同仇敌忾，人神共愤。 我并不在那个宿舍，又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八卦的同桌叽叽咕咕要我统一战线。 我不会和她们统一战线。 因为我站在孔雀那一边。 我喜欢你，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人总有这样一个时期，信奉一些孩子气的气话，还洋洋得意以为是成熟和个性。 全世界我最讨厌你。 我永远不会像我爸妈那样。 讲台上站着那个是猪头吧。 我喜欢你，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7- 高中毕业的时候流行买一本同学录，全班同学从头填到尾，高考以后我才翻开来看，孔雀已经填了自己的一页，他说：上了大学也要常联系啊！ “以后常联系”这种话只是漂亮的社交辞令，和“好久不见啦，我好想你啊”“有空请你吃饭”“回头再约”等等含义等同。 我并非不知道。 可从此以后，每个陌生来电我都以为是他。 |
|
|
